镜对错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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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冰做的事,我想了这么多年,依然不懂。你说他是错的吧,他扳倒曹太师,还朝局短暂的清明。但要说他对的,为何又和那些人同流合污?”
“甩刀杀人……哈哈,好一个甩刀杀人!”慕湮神色厌烦,语气激动:“他的书房里、暗格里全部都是受贿的银票。奇珍异宝,还有……”慕湮长出一口气,还有那一筐的珍珠和凝碧珠。
南煜抚摸着酒杯,说道:“我能理解这位章台御史。”
慕湮道:“你理解?”
“理解他想改变世道的决心,理解他抛弃你,娶青族之女,在青王的扶持下和曹太师对抗。”
“你虽是剑圣门下,可你只会杀人。既没有推翻一切重来的力量,又没有在朝堂呼风唤雨的能力。夏语冰心有抱负,如何肯跟你走,过避世的生活?”
“是我错了么?”前尘往事,尊渊师兄死后,慕湮没和任何人谈论过。
南煜道:“为什么要执着一个对错?这世上大部分的对错不过都是立场不同。你教我九问,我用它杀空桑人,你传艺是对是错?”
“空桑人恨你教外族剑术,你就是错的。我谢你让我有反抗的力量,你在我心里就是对的。”
“我的剑下,不止有冰族的人命,还有空桑、中州人,甚至我鲛人同族的命!”南煜想到那个背叛者,甚至更久远的事。
慕湮抬眼打量对面的人,恍然间发现,也许她从来都不了解这个鲛人。
“如果有一天,你我要拔剑相向呢?你会杀了我么?”慕湮茫然问出这句话。
南煜飞快答道:“会!倘若是你要杀鲛人、杀我,我一定会反抗。你有你要守护的东西,我也有。真有兵刃相见的那天,你尽管下手。”
“我的心脏在正中。”南煜用手指点在心口,“别刺歪了。不过,我们交手的那天,我不会用你教我的剑术!”
“那你为什么要耗费十年来救我?”
“我可以救你之后再杀你,却不能在你对我有恩的时候痛下杀手。恩将仇报,鲛人不屑。”
慕湮忽然冷笑:“在你们眼里,是不是为了大部分人,可以牺牲小部分人的性命?百人的命是命,一人命就不是命了吗?”
夏语冰遇刺,根本就不是曹太师派去的杀手,而是那个失去女儿的可怜老伯。
甩刀杀人,误杀,流放!
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这么不值一提!
“你有一个纯洁的灵魂。你的眼里,黑白与正邪的界限太过分明,容不得一点污秽。”
“我告诉你,夏语冰没有错,他唯一的错就是看错了人,青王,是第二个曹太师!当然,那时候他根本没得选。”
“一条人命,如何抵得过让团队内部安稳?曹太师没倒,这边先内讧了,夏语冰厌恶这样的事,可是他必须要做。”
南煜声音转为疲惫:“就像我们鲛人,为何大部分都是女鲛人,那是因为女性能供人享乐。”
“然后在雇主快乐的一瞬间,趁机杀掉他们,或者偷取消息。是她们愿意被当成玩物吗?不是的!每个鲛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为回归碧落海而努力。”
南煜扯出一抹笑容,那笑容带着勾魂的诱惑,慕湮都为之失神。
片刻后,她收回目光,蹙眉道:“别这样对我笑……”
“哈哈哈!我练了很久呢!为了让贵族对我着迷,我就是这样勾引他,在床上,然后割开他的喉咙!”
南煜畅快大笑,那是他第一次杀人,就取得了非常好的成果!
“他的血就溅在我脸上。滚烫的,明明是那么肮脏的血液,我却觉得那是我最快乐的一天。”
慕湮欲言又止,她打量着鲛人的容貌,似乎不再是初见时的中性。十年相伴,她竟然没发现,他什么时候变成了男子的脸。
“你化生了?”慕湮语气复杂。
南煜一愣,问道:“你今天才发现?”
慕湮沉默,她一直都不是个敏锐的人。
在夏语冰身边当了五年影守,她都不知道他哪一天开始妥协,直到万劫不复。
而现在,多年相处,她同样没发现鲛人从什么时候开始分化出的性别。
“呵呵,十年前,我来见你的时候。在叶城屠尽一个歌舞馆,不小心中了化生粉。”
“原来……叶城惨案是你干的。”慕湮偶然听西荒牧民提过那件事,自那以后,十巫对家族成员的保护更严密了。
“再告诉你一件事,给我撒药的人,就是我的同族!歌舞馆内,还有只是来见世面的中州人,我是不是要为了那些中州人放过冰夷贵族呢?”
慕湮回答不出来,类似的问题,百年前她想不通,如今还是想不通。
南煜道:“其实,我很佩服你。你是这乱世中唯一的白羽。”
长年在黑暗行走的人,惯性依恋那一抹光。
他的记忆太驳杂,那么多记忆中,最深刻的就是当鲛人这几十年。
普通人受到迫害,在自己无力反抗的时候,就奢望有人搭一把援手。
慕湮就是那个援手。
这些年,慕湮经常出去帮助人,她不分那些是什么种族,只要遇到,就会帮忙。
刚开始,南煜还冷眼旁观,后来,他越来越仰慕这位空桑女剑圣。
“若是等分辨清楚再决定救不救,可能就错过了救人的时间。”
南煜经受过残酷的刀光剑影,还有来自同族的多次背叛,慕湮这段话是他永远理解不了的。
他人的生死,与我何干?
南煜信奉力量至上,对于牺牲与奉献,保持长久的怀疑态度。
剑圣慕湮,是空桑最后的尊严。
慕湮举杯道:“喝酒吧。”
南煜拿着酒杯,犹豫,身为复国军战士要保持清醒,他没喝过酒,这具鲛人身体的酒量如何他并不知道。
希望不是一杯倒吧,南煜仰头干了这杯酒。
慕湮看着鲛人一头栽倒,哭笑不得。
“我忘了,鲛人好像不能喝酒吧?”慕湮说完这句话,沉寂下来。
刚刚的谈话,在她心里打开了一道缺口,原来憎恶空桑的鲛人,也会肯定语冰的所作所为吗?
章台御史夏语冰遇刺身亡的那天只有二十六岁。
出殡那日的最后一场雪,仿佛掩盖了他曾经做下的错事。
可是为救更多的人,漠视无辜女孩的惨死,这又是何道理?
没有对错,只有立场……
慕湮望着桌面上深蓝色的头发出神,这样美丽的种族,有最惊人的外貌,有敏捷的身手,偏偏身体那么孱弱。
“我一直是个没有主见的人啊。你和尊渊师兄一样,都是敌我分明的人,而我……”慕湮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遗世白羽。明明隔着血仇,你还能对我说出这样的评价。”
慕湮眼神一凝,忽然发现鲛人袖口中隐隐约约露出一块白纱。
那是止血用的白纱,他哪里有伤?
下意识的,慕湮伸出手想翻开看清楚,指尖即将触碰到鲛人的时候顿住了。
随后她慢慢收回手。
他是已分出性别的男性鲛人,这样的行为,并不妥当。
被迫以色侍人是他最不堪的回忆吧,不能让他误会自己和那些贵族一样。
一杯酒,让南煜睡了整夜。
次日,他扮成中州人的装束和慕湮告别,“我要走了。”
“嗯,去哪里?”慕湮问出口已觉不对,鲛人的行踪是秘密。
不想南煜直接道:“桃源郡。”
“哦,我不该问,你也不该告诉我。”
“没关系。”南煜浑不在意。
南煜走后,面对着空空的古墓,慕湮忽然感觉到孤独。
“或者,我也该去看看外面的乱世。去分辨语冰和青渝做的事,究竟是对是错?”
南煜把光剑从冰族人的尸体中拔出,抬头看着那一抹白色光芒。
“皇天出世了。”
炎汐撑着伤重的身体来到如意赌坊门口,不想后面有人轻轻拍了他一下。
“左权使,你这伤不轻啊。”
炎汐怔住了,转头看见那个人,惊喜道:“青渝!”
“哈,好久不见。”
“十年,你去哪了啊!我们都以为你死了。”
南煜扶着炎汐进入如意赌坊,笑道:“我没死,但你快死了,遇上风隼了?”
“是破军少将云焕的风隼,能活命多亏有人相救,你这身中州装扮,我差点没认出来。”
云焕?南煜从记忆中找出那个名字,想起那是慕湮赞扬过的心思纯正的冰族人。
还是加入军队,开始屠杀鲛人了。
“我在外的身份是中州医者南煜,对了如意夫人说少主回来了,是真的么?”
“是……”炎汐刚要说话,如意夫人就看见了二人,连忙把他们带进后院。
“你是……右权使!”
南煜摆手道:“我不是了,现在的右权使是寒洲,少主在哪?”
他想看看,那个被所有鲛人视为希望的少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意夫人把他们领到一处廊下,片刻后,从里面走出一个衣衫不整的鲛人,房间里还有女人的声音。
如意夫人和炎汐单膝下跪,南煜抱着手臂,站立不动,审视这个所谓的少主,苏摩。
对于房间的靡靡之音他不在意,他的视线盯住苏摩手上的十戒。
傀儡师,不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