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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3章 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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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被免去官职,崔仁师就窝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谁来也不见,哪处也不去,大有一副要归隐的意思。

这一日,正在书房练字时,管家面色古怪的进来。

“老爷,萧云在府外求见,他……他说是来跟您告歉的。”

崔仁师笔一停,不可置信道:“常乐马场那萧云?”

管家点点头。

崔仁师眉头紧锁。

“老爷,可要将他赶走?”

沉思一二,崔仁师将笔放下,目光冷冽道:“不,让他进来,小心些,不要让夫人知道。”

管家应声而去。

府外。

杨三刀低声问道:“会不会不见咱们?”

“定会见的。”

杜爱同自信满满。

话刚落地,管家出来,站在门匾下,趾高气扬道:“跟我来。”

杜爱同迈步上前,杨三刀紧跟在后。

管家抬手一指,“你不能进去。”

“为何。”杨三刀言道:“我是陪我家掌柜来的!”

管家颇为不耐,“哪有什么为何,说不让你进,就是不能进。”

杨三刀气恼,正要说什么时,杜爱同开口道:“杨大哥,你就在外头等我吧。”

“你一人进去,能行吗,要是…”冷扫了眼管家,压低声音道:“要是他们来阴的怎么办?”

杜爱同说了句没事,遂跟着管家越过门槛,昂首挺胸的往里去。

扫扫侍立在门口的家丁,杨三刀紧握住手中刀。

花厅中,崔仁师正襟危坐。

杜爱同进来,“见过崔大人。”

压下心头之恨,崔仁师保持着风度,不怒不喜道:“老夫早已被免官,当不得大人之谓。”

“郎公见谅,因在下之事,惹得郎公遭受如此委屈,今日来,在下就是为郎公正名。”

崔仁师凝眉不解,上下审视一番,问道:“你替我正什么名。”

杜爱同回道,“马场被烧,在下被伏击,此二事,在下已经查明,行凶者非是郎公,惹得郎公平遭骂名,在下愧疚难安。”

崔仁师脸一沉,“是何人所为?”

杜爱同拱手道:“郎公还是莫要深知。”

哐当~

崔仁师一拍桌子,“说!”

杜爱同故作犹豫。

崔仁师又道,“老夫一世清名,误毁于宵小,你不把话说清楚,算的哪门子告歉。”

杜爱同轻叹一声,“既然郎公非要知晓,那在下也不隐瞒,一应事由,皆太子所为。”

崔仁师瞳孔一缩,“你……你说是谁?”

“太子!”

杜爱同的声音,格外有力。

颌下短须颤了两下,崔仁师仍是不信,“你敢污蔑太子。”

杜爱同不卑不亢,“非是在下污蔑,确实是太子所为。”

“你可有证据?”

“确证没有,郎公自可信或不信,在下只是来说清事由。”

杜爱同说着拱拱手,“崔郎公,既已说清,那我就告辞了。”

“萧云!”

唤住欲走的杜爱同,崔仁师眼眸微阖,“你不怕东宫吗?”

杜爱同没回答,自顾自的往外去。

“站住!”

管家暴喝一声,“可还未让你走。”

杜爱同充耳不闻。

管家气恼,一个手势,门口的护卫,堵住前路。

杜爱同转过身,问道:“崔郎公,这是要做何?”

“萧云,你不惧我崔家,无碍,长安毕竟有王法,可东宫不一样,开罪了他,四海之内将无容身之地,当真就无一丝顾虑吗?”

杜爱同只是道:“在下安于商道,未曾开罪过谁。”

崔仁师莫名一笑,抬起手来,轻挥一二。

家兵退回原位。

杜爱同拱手而去。

看着挺拔不屈的身影,管家即觉气愤,又有些敬佩,“老爷,此人到底长了几个胆,连东宫他都敢不怕。”

崔仁师淡淡道:“有顺阳王这个靠山,他当然是不怕了。”

管家错愕,“老爷的意思,他是顺阳王的人?”

崔仁师不语,眼眸流转,似在想什么。

流言如风,席卷长安。

小民们以九郎暗喻。

不过一日,大街小巷,传闻四起。

虽无什么确证。

但是,凭杜爱同主动上门去崔家告歉这一行为,就让流言多上了九分的真实性。

一时间,李治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东宫,书房。

太子殿下脸色阴沉,清纯的眸中满是森森杀意,王福站在一旁,只觉得如临冰窖。

他战战兢兢道:“殿下,可要除掉那贱商?”

李治侧首看来,眼神似是要吃人,自牙关之间,发出的切齿之声,令人不寒而栗。

“杀他,如何还能杀他。”李治刻意压着嗓子,话音像是骷髅一般,苦涩,嘶哑,阴森,“如今议论纷纷,杀他,孤岂不是更要被人非议,现在,孤还得盼着他,盼他安然无恙,盼他一日无事。”

“这贱商,现在就是掉根头发丝,都会以为是孤所为,你要杀他,是想害孤名誉扫地,是想害孤被人弹劾不法,是想害孤被父皇废黜吗?”

王福腿一软,抖搂着牙关,“奴婢不敢。”

“于大人,殿下吩咐,谁都不见。”

门外响起黄门的阻拦声。

下一秒。

于志宁强闯进来。

“殿下息怒,奴婢实拦不住于大人。”

黄门胆战心惊的告罪。

李治强稳住神情,佯装淡定的挥挥手。

黄门如蒙大赦,慌张起身出去。

“臣,参见殿下。”

“今日不授学,于公怎么来了?”

于志宁神情肃穆,“臣为左庶子,不仅只教导殿下学识,还负教导殿下为君之责。”

说完,朗声喝道,“敢问殿下,可知如何为君。”

李治张嘴就来,“为君者,以社稷万民为先,君王代天牧民,天有好生之德,故君者……”

“殿下!”于志宁开口打断,“臣说的君,非是君王,而是君子。”

李治脸一冷,“于公何意?”

“自昨日而起的流言,殿下可有所耳闻。”

“知晓,但绝非孤所为。”

李治矢口否认。

于志宁眼神锐利,“殿下,做错事不可怕,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即改就是,怕的是明知错而不改,那才是无可救药。”

“于公,你是认定,是孤所为了。”

“是与不是,殿下心中清楚。”于志宁苦口婆心道:“殿下,您是储君,国之根本,未来的天子,自古以来,凡有为之君,无不是坦荡光明,行大道守正德之辈。”

“秦二世而亡,隋二世而亡,胡亥杨广,心胸狭窄无容人之器,不知君王大道,只知小人之逞,故失了天下误了己身,沦为桀纣之流,遭受万世骂名,殿下可是要和他们一样!”

“于志宁!”李治红着眼,“你轻贱我!”

“非是臣轻贱殿下,实乃殿下自践矣,殿下,听臣一句劝,莫要再……”

“来人,来人!”

一队侍卫进来。

李治暴跳如雷,“将他拉出去!”

侍卫上前,拖着于志宁就往外走。

“殿下,忠言逆耳,臣之所言……”

“让他闭嘴!”

侍卫捂住于志宁的嘴,拉着他直到宫门外,这才敢移开手。

于志宁怒容满面,又要往里走,侍卫赶忙拦住,好言相劝道:“于大人,殿下正是上火的时候,您就先回去吧。”

“让开,本官身为左庶子,怎能眼见殿下误入旁道而无睹。”

“于大人,您就莫为难我等了。”

侍卫好话说尽,于志宁充耳不闻,无奈,只得将他向后一推,速速合上大门。

“开门开门!”

于志宁拍打着朱门,奋声嘶喊道:“本官乃太子左庶子,何敢拦我不见殿下,快开门,再不开门,本官就去陛下那状告你等!”

砸门之音响个不停,李治突的走向内殿,等再次出来时,手上已经拎着柄明晃晃的三尺冷剑,看样子,是想出去砍了于志宁。

王福大惊失色,踉跄上前,抱着李治的腿,声泪俱下道:“殿下息怒,使不得啊殿下。”

李治胸膛一阵起伏,强冷静下来后,杀气腾腾道:“日后,孤第一个,定先杀了他。”

“是是是,日后殿下想杀谁就杀谁,不急在这一时。”

听的王福这话,李治却是笑了,他将手中剑一扔,淡淡道:“你去将他赶走。”

王福立马起身往外跑去。

咯吱~

门终于开了。

只是,却只开了一条缝。

王福掏出脑袋,央求着道:“于大人,您别闹了,赶紧走吧,您这哐哐敲门,传到两仪殿去,岂不是更让殿下难堪。”

于志宁厉声道:“开门!”

“于公,您怎么就这么犟呢,奴婢知道您是为了殿下好,可现在议论纷纷,殿下本就烦躁,您现在说破大天,殿下也是听不进去的。”

“有话,不妨等到之后说,何必非要现在,将殿下步步紧逼呢。”

“你个阉宦,你懂什么,快给我……”

“于大人。”

于志宁伸手欲扒门,突听得有人唤他,往右边看去,却是许敬宗疾步而来。

到了跟前,看着一脸苦相的王福,再看看一脸怒气的于志宁,许敬宗问道:“这是怎么了?”

王福急忙道:“许庶子,您快劝劝于大人吧,他非抓着宫外头那些流言蜚语,大加劝谏殿下,惹得殿下盛怒,还要进去再触眉头。”

许敬宗叹气道:“于公,您这是何必呢。”

于志宁怒道:“你我为庶子,匡扶殿下过失,乃是你我义不容辞之责。”

说着,又看向王福,“开门,今日不与殿下讲个清楚,老夫绝不离开。”

“于大人,您就走吧!”王福急得都要哭了,“奴婢本是不想说的,殿下刚刚被您气的,都要拔剑自刎了,要不是奴婢眼疾手快拦住,这会天可都要塌了。”

许敬宗面色一凛,“殿下无碍吧。”

“殿下没什么,只是气的不轻。”王福回了一句,又看向于志宁,“于公,算奴婢求求您了,就先离去吧。”

许敬宗也说道:“于大人,您不妨就先回去吧,殿下可真要有个什么,你我可担不起这个责来。”

于志宁面色变幻不定,思索万千后,懊恼的跺跺脚,转身向着东边去。

这老东西,终是打发走了。

王福长长出了一口气。

“许大人,那您也回去吧。”

王福说着就要关门。

许敬宗伸手顶住,“王公公,我想见殿下。”

“许大人,殿下现在谁都不想见,您回去吧,有什么事,过后再说。”

“王公公,我是为了当前的传闻而来,我有办法,能让这些流言不攻自破。”

王福不信道:“许大人,您真有法子?”

许敬宗连连点头。

稍一犹豫,王福将门推开一个身位,许敬宗连忙挤进去。

往书房走着时,王福按耐不住,试探问道:“许大人,您有什么好主意?”

“王公公见谅,这得于殿下当面说。”

王福点点头,不再多问。

到了书房外,王福轻声道:“许大人,您就在外头先候着,我进去通禀殿下。”

许敬宗害怕李治不见,特地道:“劳烦王公公,可一定要跟殿下说明。”

“许大人放心。”

王福说着进了书房。

许敬宗站在原地,将发冠和袖子整了整。

李治的脸上已没了怒气,正坐在桌前出神的想着什么。

王福蹑手蹑脚的过来,“殿下,许庶子想见您,他……”

话没说完,李治就烦躁道:“不见,让他走。”

王福一顿,小心翼翼道:“殿下,他说,有法子,能让当前的流言,不攻自破。”

李治剑眉一竖,看了窗外一眼,改口道:“让他进来。”

旋即,许敬宗进来。

“臣,参见殿下。”

李治开门见山道:“你有何法子。”

许敬宗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殿下,您可知道,那萧云为何敢如此肆无忌惮。”

李治眉眼一沉,冷森森道:“孤在问你!”

许敬宗不敢再卖关子,当即说道:“殿下,那萧云得背后,其实是有顺阳王。”

李治霍然而起,急迫道:“你怎么知道?”

“殿下,长安县县令,是臣之族弟,前两日,臣与他叙旧闲聊时,从其嘴中听说了一件事。”

“那萧云在承仁坊,开了一酒楼,名唤清风楼……”

“说重点!”

李治不耐打断。

“殿下稍安勿躁。”许敬宗不急不慢道:“在酒楼开业当日,有几人去店中用餐,结果莫名中毒,长安县就将那萧云拿去了衙门,本欲是为了查明中毒一事。”

“但人刚带到衙门,还不等询问么,顺阳王身边的近侍邓虎,就拿着顺阳王的令牌跑到了长安县,那邓虎亲言,萧云是顺阳王的座上宾,不由分说,就逼迫长安县放了那萧云。”

李治已露出喜意。

许敬宗接着道:“听闻此事,臣心中疑惑,便令人细查了下顺阳王和萧云之间的往来,却又发现一件事。”

“何事?”

“殿下可知道安平县公张如风?”

李治点点头,“新式急救法,就是此人所献,父皇大喜,不仅赐他爵位,还让工部给其修建医塾。”

许敬宗又问道:“殿下可知道,那医塾要在何处修建?”

李治冷笑一声,“距离昭陵六里之处,孤还知道,那医塾要盖的极大,占地足有三千多亩,孤那四哥还以助学为名,捐献纹银十万。”

说着,又是连连冷笑两声,“听工部的人说,那医塾不仅教授医学,还要教授儒算法文百家之道,他们可真是好大的野心。”

“殿下,您可知道,顺阳王捐献的那十万两银子,是从何处而来。”

李治眼一眯,“你是说,是萧云所给?”

许敬宗颔首,“就在顺阳王献银的前日,那萧云遣人去了趟顺阳王府,听闻拉了足十几车的木箱,臣猜测,箱中想必所装都是银两。”

李治突的大笑两声,快步过来,一手扶着许敬宗,满是亲善道:“许公,你可真是及时雨啊。”

听的这话,许敬宗就知道,李治是明白他的意思了,当即,也不过多再说什么,连连表忠心道。

“臣不敢当殿下如此称赞,即为东宫左庶子,臣自要为殿下排忧解难。”

“许公,你才是孤真正的老师啊。”

两人都未将话说的太直白,但互相之间的心意却是又都表露无遗。

许敬宗知道,今日过后,他在李治的心里,就算是占了一席之地了。

“王福。”

“奴婢在。”

李治眼中闪着精光道:“去寻趟长孙无忌,告诉他,那萧云是李泰的人。”

王福竖起耳朵,静等着下文,却没想,李治就说了这么一句。

“殿下,没别得了吗?”

“蠢货。”李治心情大好,笑骂着道:“你以为长孙无忌和你一样愚笨吗,就如此告诉他,他自是知道该怎么做。”

李治就是天,天从阴转晴,王福也高兴,他赔着笑脸,“殿下见谅,奴婢天生就愚笨。”

“呵呵,去吧。”

王福作揖而去。

李治冲着门口黄门道:“去,传些酒菜来,孤要和许公,好好的聊聊。”

黄门正要去时,许敬宗却说道:“殿下,现在还不是松懈的时候,去除流言只是第一步,您还得去趟陛下那。”

李治笑容凝固,脑中浮现李世民的面容,不禁心虚难安道:“去父皇那,做什么?”

许敬宗看了眼门外,抵上前一步,压着嗓子道:“殿下,您可如实告诉臣,到底是不是您所为。”

“许公,你不信孤?”

语气没了亲善,又变得寡冷,许敬宗匆忙道:“殿下,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臣肯定是相信您的。”

李治眼神锐利的看来,许敬宗尽量让自己的神情看起来十分诚恳。

须臾。

李治问道:“许公,你让孤去做父皇,做什么?”

“殿下,如果传闻为虚,那您就直告诉陛下,萧云和顺阳王的关系,如果传闻为实,那殿下就一口认下,主动请求陛下责罚。”

李治眼睑一跳。

烧马场,半路伏杀,李世民肯定是知道是他所为得,不然,不会将瑞安打入掖庭局,也不会罚他禁足一月。

皇帝心里清楚,但嘴上没说,这便说明,是想回护他。

即有回护之意,那现在传的沸沸扬扬的这些流言,在李世民哪里就无一丝作用。

等到长孙无忌将萧云和李泰的关系散布出去,那些流言很快就能停息,只要以后他不在找那萧云的麻烦,那这茬子事就可彻底过去。

可现在要是去跟李世民挑明,那皇帝会作何反应谁也说不好。

这就跟青春期偷偷抽烟一样,抽完烟,嚼个口香糖,保持口气清新,自以为就能瞒天过海,可殊不知,烟味可沉着于皮肤和衣服上,几个小时内都不会散去。

一身的烟气早已将你暴露,父母基本都是心知肚明,只要你不当他们面抽,只要你不被他们抓个现行,那他们就可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可要是一旦被抓住了,哪怕心中早已知晓你在抽烟,甚至都已经默默接受了,但绝还是会将你胖揍一通。

明明能含糊过去,却非要自己去挑明,这许敬宗,安的是什么心。

一时之间,李治疑心大起。

许敬宗也察觉到了质疑,连忙解释道:“殿下,如果传言是真,您有没有想过,万一陛下早都知晓了呢。”

“您是储君,有些事是不好做的,陛下知道了不说,是给您留着脸面,但心里必是有所失望,有所气愤的,您现在主动去认错,一可表明有悔过之心,二可表明您有担当,这比制止流言更重要。”

李治目光深沉,思虑许久,问道:“可父皇要是因此,惩罚与孤怎么办,一旦孤遭了罚,那可就变相证实流言之真假了。”

许敬宗自信道,“殿下,臣敢保证,陛下绝不会惩罚您什么。”

李治讶然,“为何?”

“殿下,杀一个商人,不算什么,为君王者,哪有不杀人的,手段阴狠也不算什么,身为帝王要无些狠辣手段,那也当不成圣明之君。”

“陛下生气,只会因您知过瞒过,毫无改过之心。”

李治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负手踱步两圈,心觉许敬宗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

“好,孤信你一次,我这就去跟父皇讲明。”

许敬宗露出笑意,“那臣就在东宫等候殿下。”

李治摆摆手,“你先回去吧,东宫人多眼杂的,待的时间长不好。”

许敬宗有所失望的点点头。

随后,两人一同离开书房,待出了东宫的门,许敬宗向右往宫门去,李治往左向两仪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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