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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冬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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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史那兄妹启程后,一晃三月,西北路远,北风渐起,便再难得消息,这些时日里侯府事务繁多,操心起来,也算是排遣寂寥,且国事要紧,明容一时也想不起来未婚夫了。

苏元禾在宫里关了月余,听闻晋王和闽王将要启程上京,先前太子之事在长安所掀风浪渐渐平息后,由赵叔元护送着秘密送回侯府,只是不太好在外露面了。

“今冬好像比以往还要冷些,大营里可还要添些棉衣?”

徐光舟刚耍完一套枪,浑身冒着热腾腾的白气,鼻尖红红的。明容捧着手炉,走上前去,苏元禾站在她身后,手里捧着徐光舟的狐裘。

徐光舟看了一眼退仪,退仪会意,接过苏元禾手里的狐裘,披到自家主子身上。

“大营里人多,赶制棉衣还要些时日,先前派去西北的三千人都多带了两身,如今宫里头一时还发不出来。”

“那儿更冷些,是该紧着他们用才是。”

明容点了点头,光舟把银枪搁在亭子的柱子旁,退仪端过来一壶热酒,给他饮了一口。

“苏姑娘身子可还好?”徐光舻坐在亭子里,见苏元禾身形不如从前利落,问了一句。

“牢里挨了些冻,如今还没全缓过来,你倒是眼尖。”明容坐到他身边。

光舻瞟了一眼苏元禾,看向明容:“人家也不是你的婢女,你就这样舍得大冷天还把她带出来,不是冻坏了没缓过来吗?”

“回二公子,不是姑娘的意思,只是我以往做惯了事,闲不下来,非得让姑娘带着我,就是跑跑腿,心里也觉得踏实些。”

苏元禾屈膝行礼,光舻摆了摆手,她退至一边。

光舟用脚尖一勾,长枪向光舻倒过去,光舻眼疾手快接住,抬头朝大哥颇为不满地皱了皱眉,撅了下嘴。明容扶着头发,方才若是躲闪不及,可就要被枪尖戳乱了发髻了。

“你这几个月只知去国子学,阿爷教的招式还记得多少?”

“大哥,你是知道我的,我不过能拈弓射箭,于这些刀枪棍棒素来不擅长,阿爷以往教的,到我这里也只是三脚猫功夫罢了。”

光舻把长枪搁在身旁,抚平衣摆,仰头见光舟仍盯着他不放,只好叹了口气,脱了大氅,起身弯腰捡起长枪,捋了捋袖子,走到院子里去。光舟走过去在他方才的位置跪坐下,朝他投来目光。

“二哥明日还要上学呢,昨日方才下过雪,这地上还有积雪,别闪着腰了还是扭着脚了,误了功课。”明容望向光舟。

光舻站在雪地里,瘦长挺拔,只是光舟那杆枪比他人还高出了不少,显得他有些羸弱,仿佛马上要倒下似的。

“身子骨不硬,进了考场也得扒层皮。”

见光舟态度强硬,明容也不好多说,长兄如父这四个字在他们家体现得淋漓尽致,只好惋惜地看着光舻,让他自求多福。

光舻深吸了口气,一步迈出去,利落起势,激起一片飞雪,高高束起的马尾在脑后随着动作飞扬,长枪向前猛送几次,一个回身,左手离开,右手握住枪杆横扫而过,再回到双手将长枪转得眼花缭乱,周身的雪花也随之飞舞,最后一个收招,站定在原地。

光舟站起身,走到他身边,一脚伸到他胯下带了一下光舻的脚,光舻踉跄了一下,有些懊恼地站稳。

“下盘不稳,便是花拳绣腿了。”

他拿过银枪,抛给退仪,退仪接了枪站到一边去。

“可不敢跟大哥比。”光舻拱手而笑。

“年底晋王和闽王便能到长安了,你明年的春闱能不能考还是个问题呢。”

“果真如此严重?”光舻正色,跟在光舟后面进了亭子,吴山刚端过来一壶热过的酪浆,明容给三个人各倒了一杯,将其中的两杯推到哥哥们跟前,回头示意吴山把帘子降下,免得吹风。

“国子学里没人议论么?你每日跟着外祖父,难道也没和他老人家学点什么,尽读死书去了。”

“外祖父告老多年了,再说,你们进宫,又总不带着我。”光舻看向明容,明容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自己有时候也是溜进去的。

“这倒也罢了。”光舟摆了摆手。

“如今西北还一切太平,到时候若是生事,圣人准备叫沈姑父领兵北上,我和阿爷到时候南下。”

“大哥也要去么……”明容的眉头微微蹙起,光舟虽说在军中任职,可到底从来没有随大军远征过,她心里顿觉得十分不踏实。

“我受朝廷俸禄,若无军功傍身,岂非尸位素餐?”

“大哥好歹也帮太子做了这么多事,当年也曾守卫皇城,如何就是尸位素餐。”明容反驳道。

光舻闻听,叹了口气。

“可大哥不在东宫任职,为太子做的事,说得好听是情分,说的不好听,也算是太子结党营私。”

“圣人才不会如此呢。”

明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些没底,圣人终归不是真的圣人,再好也是皇帝。

“我过些天去看看怀铛姐姐吧,虽说圣人解了晋王府的禁足,可她平日里也不大出门,无非就在府里吟风弄月,如今圣人又传召晋王和闽王回京,我怕她憋坏了。”

“我与友人做局,也曾听他们提过平阳郡主的诗,虽说阿娘也爱舞文弄墨,可平阳郡主多写些闺门小诗,无病呻吟之词,倒跟她平日里眼高于顶的模样相配,你别给她带坏了。”光舻道。

明容撇撇嘴,她虽也不爱读怀铛写的诗,甚至觉得与她嚣张跋扈的性子有些违和,不过自从与宋家订婚,她确实也温婉了许多,有时候都像变了个人似的,看来是真爱了。

“平阳郡主……”光舟沉吟片刻,“我也听过些她的名声,不过竟没想到会写些这样的句子。”

“苏元禾……”他扭过头朝外面喊了一声,苏元禾撩开帘子,刚探进头,又见光舟摆了摆手,示意她出去,只好又点了点头退出去。

明容看了一眼苏元禾,又看向光舟:“这是怎么了?哥哥有什么话要吩咐她?”

光舟摇摇头:“无妨,我忘了如今苏元禾不好抛头露面,你那里是不是还有个叫月怜的,她可得空?”

明容点头:“哥哥要她做什么?”

“我知你素来不看闺中小诗,对这类诗文恐怕也一窍不通,苏元禾与月怜同出扬州花舫,于此有些造诣,你去拜访平阳郡主时,叫月怜也看着些,带些她的诗回来给我。”

“我也非一窍不通,只是那些姑娘家写的闺情晦涩难懂罢了……”明容抿了抿嘴,她虽不愿意无端揣测怀铛,拿了她的东西给光舟剖析,可大哥自然有他的道理,不会做不利于家人的事情,“既然哥哥想看,那我改日去讨些回来。”

回别寒居的路上,苏元禾一直跟在明容身边紧低着头,明容见她情绪不佳,便随口开玩笑道:“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因为没能帮上大哥的忙?倒不如我将你送去他院子里当差如何?”

谁知不说还好,一说,苏元禾竟一时红了眼眶。

“你这是做什么?”明容大惊失色,以为自己哪里说错了话,停下脚步,伸手扶住苏元禾的肩膀。

“我不送你走就是了,你、你别哭呀!”

苏元禾缓缓摇头,眉头微微蹙起,眼神里竟有几丝不甘和苦楚,明容只恍惚了一下,便被她轻轻挣脱跑开去。

明容提着灯,愣在原地,看着雪地里苏元禾的两行脚印。

之后过了许多天,苏元禾倒还与往常一样,如今她无法出府,便在屋里帮月怜处理些外头的事情,偶尔也帮着吴山几个打打下手,明容也渐渐忘了此事。

清晨,她正准备出门去晋王府,迎面却碰上刘师爷一身露水,寒气逼人地奔进府来,刘师爷一见是明容,赶忙退了几步,躬身行礼。

“卑职一时失察,冲撞了姑娘,万望姑娘恕罪。”

“师爷快起来,莫不是有什么要紧事找阿爷,我就不打扰了。”她朝一旁侍立的小厮招了招手,“还不快给师爷带路。”

刘师爷刚想抬手制止,那小厮却已闷头往前走,他只好回头看向明容,顿了顿,欲言又止了一番,扭头追上那小厮。

“这是出了什么事,刘师爷不是这般莽撞冒失的人。”明容纳罕。

“最近本就不太平,许是有什么急事,姑娘,咱们还是先走吧。”月怜劝道。

明容点头,带着人往大门口走去,马车已等在了那里。

一路行至晋王府,门口早已有人等着,吴山扶着明容下车,月怜跟在后头,便跟着丫鬟婆子一同进了府,直往后院去。

晋王妃和怀铛知道明容要来,早早用了朝食,在晋王妃屋里等人来,暖炉烧得屋里热腾腾的,明容一进屋,便觉得鼻尖凉凉的,热气扑上来才发觉脸冻得慌。

怀铛站起来迎她,扶着坐到矮几旁,桌上放了些糕饼和热酒。

“难为你还想着我们,之前……多少人都不来往了。”晋王妃哀叹道,伸手捋了捋明容的鬓发。

怀铛“哼”了一声,气愤道:“平日里巴巴儿地贴着咱们府里头的,一看风头不对了就跑的远远的了,都是些见风使舵的玩意儿!”

晋王妃又叹气,望向明容:“我家王爷虽说才疏学浅,没什么能耐,在长安这么些年没能给圣人帮上什么忙,可万万是没有反心的,他与闽王素来交好……定是被那杀千刀的闽王暗算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明年铛儿便要出嫁,他如何会谋反呢!”晋王妃伸手拉住明容,明容低头见她的手不复往日般白嫩丰润,皮肤都有些干皱了。

“我自然是知道,王爷不是那等人,王妃也要保重自己才是。”她握住晋王妃的手,“这冬日里那么干,王妃再操劳,也别忘了爱护自己才是,瞧这手都快与那烧火婆子一般了,王爷回来该有多心疼呢?”

怀铛在旁边听了也叹气,见过晋王妃后,她拉着明容到自己屋里,又反复说着自己这些日子和宋家郎君如何因为晋王的事情,感情不和屡屡争吵。

“我也明白他,可阿爷万万不是谋反的人,皇叔不也解了咱们家的禁足了,可他……唉,他说不到那时候,他终归是不肯相信的。”

怀铛垂下头,明容瞥见她梳妆台上的一沓纸,起身走过去,刚想伸手,怀铛忙先一步按住,明容把手缩了回去。

“这是什么?”她诧异道。

怀铛羞红了脸,支支吾吾半天,只好嗫嚅着说是写给宋公子的,但最后也没好意思真的送出去。

“我、我心里对他也有怨,想让他多信我些。”

“你且宽心,晋王爱女心切,谁又不知道。待晋王和闽王进京后,一切自然水落石出,何苦如今自己关了门思量,能思量出个什么东西来?明年就要成婚的人了,别白白消磨了夫妻情谊,你好好和宋郎君说清了,剩下的就暂且先放着。”

明容劝慰道,拉着她又回去坐下。

怀铛点了点头:“你这么说,倒确实是我庸人自扰了。”

“对了,方才看到你那诗文,我才想起来。”明容瞟了一眼梳妆台。

“什么?”怀铛抬眸问道。

明容摇头:“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不过我苏州亲戚家有几个表姐妹,你也是知道的,程家姐妹素好文墨,我是比不上的,偶然跟她们在信中提起,你写得一首好诗,她们憧憬得不行,问我要来着。我寻思你可能挑些给我,让我抄了回去告诉她们。”

“既是你程家的姐妹,我自然是不会不肯的,倒还怕她们清流人家的瞧不上我写的这等货色。”怀铛两眼放光,方才的阴云也一扫而空了。

“少来,也有你平阳郡主自卑的时候?你快挑了来,我抄还要时间呢!”明容噘着嘴。

怀铛笑起来,让婢子去研墨,自己去取书架上的匣子来,打开锁一页一页翻找挑选,挑出来的,明容便坐在旁边一字一句誊写下来,月怜在一旁看着,时不时二人对视,见月怜频频点头,想必确实是好诗。

“我写得不好了,你千万帮我说些好话。”

送她到门口时,怀铛又不忘叮嘱道。晋王妃不知是什么事,纳闷儿起来,两个姑娘相视一笑,搞得王妃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放心吧,不会说你的不好的。”

明容拍了拍怀铛的手,笑着行了个礼,牵着吴山上了马车。帘子放下后,她看着月怜,笑意慢慢淡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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