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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阋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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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魂落魄地离开紫宸殿,明容大脑一片空白,既没有嗡嗡作响,也没有头痛欲裂,只是好像被蒙了一张白纸,什么也看不清楚,想不明白。

她让吴山退后几步,自己一个人走在前面,垂头丧气地迈过一道又一道宫门。

却突然在一个转角处,一股大力从侧边将她猛的一拽,待她回过神时,已被一把匕首抵着喉咙,金属冰冷的气息和血腥味在逐渐升高的体温中蔓延。

吴山刚想惊叫一声,就被袭击者用眼神警告,立刻偃旗息鼓,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映入明容眼帘的,是一张极为漂亮的侧脸,不同于梁人的高鼻梁和深邃眉眼,那双眼睛此刻像蛇一般回转而来,幽幽地盯着她,艳丽又致命。

“雁行。”

待她看清来人时,就已放弃了挣扎,别说这么近的距离,就是她现在站在吴山的位置,也毫无胜算。

“你要出宫去吗?”

她望着雁行,方才一瞬间的惊吓已平息下去,目光中平静无波。

如果只是因为之前的事情,雁行万万不会拿刀抵着她的。一定是因为峪伦部的事情,她不知怎么的知道了。

“哼,狗皇帝又把你叫过去说了什么?是说怎么骗到我哥哥再杀了他,还是说怎么杀了我?你有什么好,怎么人人都这么喜欢你呢?”雁行冷笑道,拿着刀的手又用了几分力。

明容尽量放缓呼吸,不让脖颈因为起伏过大撞到刀刃上。

“你也喜欢我的,雁行,这些事情……和我没有关系。”

说完又觉得有些底气不足。

“朕封你为昭阳县主,不是为了让你去与外族和亲,要和亲随便拉个宗室女封个公主不就行了?你父亲执掌铁骑兵,若有朝一日峪伦部与大梁反目,你难道有那个勇气自戕,使你父兄不受牵制?”

“阿史那奥古孜将你视若珍宝,那又有何用?你能保证他永远一心一意吗?能保证他活的够久,久到让峪伦部的后人也对大梁再无侵扰之心?你能保证峪伦部一直存在吗?”

王朝更替尚且一夕之间,何况一个小小的游牧部落。

她天真地以为自己终于冲破桎梏,却没想到一切早已明码标价。尝到的甜头如今都要还回去了。

她不敢自恋地以为皇帝是因为她才对峪伦部动了心思,但用一个小部落换一时的安泰,还能有顺带的意外收获,他会更高兴的。

“我和哥哥那么信任你!我们那么信任你!!”

雁行压低着嗓子,整个人都开始颤抖,双眼通红地盯着明容。

“我们一心想与梁人交好,可是换来的是什么?不是什么狗屁的兄弟之情,是抛弃、背叛!你是大梁天将的女儿,整天跟那帮皇子公主待在一块儿,你真的敢说自己一无所知?!”

“刀抵在脖子上了就想把自己摘出去?徐明容,门都没有。”

两行清泪从雁行的面颊上滑落,破碎的美人面比什么都摄人心魄。

你不该这么想的,徐明容,你为什么要这么想,那是你的朋友。

明容缓缓抬起手,想为雁行擦去眼泪,被她偏头躲开。

她微微闭上眼睛,轻声道:“雁行,对不起,我没有想过。但我从来不曾背叛过你和奥古孜。”

“我还能为你做什么?我帮你出宫去吧。”

如果仅仅只是挟持她,雁行连丹凤门都出不去,就会被禁军当场拿下,这样做没有意义,她一定是想出宫。

果然,雁行说道:“带我出宫,别想耍什么小心思。”

明容心里松了口气:“我只带了一个丫头,你认识的,她不会武功。”

她伸出双手,举到雁行面前,示意自己也没有藏武器。

“把匕首收起来吧,我带你出去。”

雁行微眯起眼睛,一双眸子藏在睫毛后面警惕地打量着她,明容仿佛游刃有余的姿态深深刺痛了她。

心里想着,手里的匕首又向前压了一分:“你到底在想什么,徐明容?”

明容长叹:“我只是想为你做我能做的事,只是你出了长安,剩下的我就帮不了你了,若到时候你要补办文牒,官府自然会发现你,而造假的事情我办不了。”

雁行沉默半晌,收回匕首,插在腰间,一手松开明容,退后一步。

明容揉了揉肩膀,看见吴山在对面使眼色,伸手摸了摸脖子。

血。

并不多,只在指尖晕开了一点,刚才太过紧张,自己都没发现被割破了。

雁行并没有注意到这里,正站在门边观察是否有禁军经过,然后回过头道:“走,你带路。”

在外人看来是雁行挽着明容的胳膊,两人像往常那样并肩前行。但只有明容知道,自己后腰处抵着的冰冷刀柄,告诉她一切都不复从前。

两人一路上再没有说过话,过去的种种在身后撒了一地,一直撒到朱雀门前,在宫门落锁的那一刻付之一炬。

明容:“我们往西走,往东会经过侯府。”

雁行眸光闪动,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明容带着雁行上了自家的马车,一路从金光门出城,此刻天色渐暗,拉上车帘,无人掌灯的车内晦暗不明,二人的轮廓毛绒绒的,模糊了边界。

成功过了金光门,马车在十几里外小道边的树下停下,雁行径直起身拉开帘子,突然被明容从身后拽住手臂。

“你要回去找奥古孜吗?”

雁行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一走,圣人未必不会命人一路沿途找你,官道难走,小路多豺狼虎豹、山贼匪寇,你要怎么北上?”

雁行回过头,用一种异样的眼神望了她许久,冷笑一声:“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

明容一愣,猛然发现车外面不知何时亮起火光,呈包围之势,自己一手还抓着雁行,就着她出门的动作自己也探出身去,发现神不知鬼不觉中,侯府的马车已被一群蒙面人围在中间。

“雁行,你……”

雁行跳下马车,随手斩断拴马的绳子,跳上一匹马背上,迎上明容不可置信的目光。

“你放心好了,我对你没兴趣,不过自有人有兴趣。”

还没等明容再多言,她已拍马离开,待她走后,蒙面人立刻补上了缺口,纷纷提着刀向马车靠拢。

车夫和两名护卫纵然训练有素,可带着手无寸铁的明容和吴山,要在十几人里杀出重围也未必有胜算。

“天子脚下,你们就不怕自己不能全身而退吗?!”

明容站在辕座边,扫视了一圈蒙面人,还未交手,她并不清楚这些人的来历,亦不知到底有几分本事,可也不敢贸然试探,这时候若是……

明容的眼神黯淡了几分。

早知道就听徐光舟的话往马车里塞一点防身的武器了!她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城楼上的守军能看到这里的异样。

车夫和护卫们提着刀,将明容护在身后,小心翼翼地与敌人周旋,好在他们因为惧怕铁骑兵的名声,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直到一支燃烧的箭矢突然插进为首一人的胸膛。

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明容瞳孔一缩,在蒙面人暴起的瞬间立刻伸手把吴山拽进车里,自己也躲了进去关上车门,拼命在车里搜索能用的东西,却突然在坐垫边上的夹缝里,摸出来一把突厥形制的匕首。

上面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明容一下想不起来这是哪里来的,只是情况危急,没时间给她细想,便见一把刀扎破车窗捅进来,堪堪从吴山耳边划过,吓得她一下扑倒在地,那人见车窗破了一个口子,便想探身进来,被明容先一步扎破了喉咙,血溅了一整个车厢。

明容拉着吴山起来,两人压低身子,蹲在地上,时刻警惕着两处车窗和车门。

只听外面喊杀声和金属碰撞声交织,却没一会儿便偃旗息鼓,明容心里纳闷儿,悄悄用刀尖拨开帘子的一角,看到一双缎面的鞋子立在车旁,再往上看,好么,绣着龙纹的。

她把匕首插回去,丢在车座上,推开车门,大咧咧地走出来,看了一圈倒地不起的人,在跳下车的一瞬间被一双手扶住。

“好巧,被你救了。”

她看了一眼赵叔元,又看见他身后笑眯眯的路平,禁苑之后她还没见过他。

“这些人没留活口?”她看着地上的尸体,努了努嘴。

赵叔元:“没有,武功不高,也难怪寻死的本事这么强。”

“你什么时候说话这么损?”明容纳闷儿地看了他一眼,见那人不知怎的沉着脸,想起来自己有要紧事没问。

“你怎么来了?”

“路平今日替我去东宫找大哥议事,回来告诉我说看到你和阿史那雁行往宫外走,我就觉得不对,立刻带着人追过来了。”

赵叔元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除了一身的血之外没什么问题,便放下心。

“她料到我会为了她走金光门,在这里设伏。”明容苦笑一声,语气有些凄凉,“真是一点情面都没了。”

路平蹲在地上,跟着侍卫一起搜查尸体,拿着一包药粉和绳子起身:“他们不是来杀人的,是来绑人的。”

“绑我?”明容指了指自己,“雁行说她对我没兴趣,那还有什么人要绑我?”

她看向赵叔元,赵叔元摇摇头:“这个时候想绑你,理由很多,可能因为你是忠勇侯的独女,也可能仅仅是因为你是徐明容。”

“也可能是冲着殿下。”

路平走到赵叔元身边,把东西举到他身前,赵叔元挥了挥手,让他拿开。

“我送昭阳县主回去,你带着人把这些都细细查看过,再送到京兆府去。”

明容谢过路平,转身回到马车里,刚坐定却发现赵叔元也跟了进来,在破窗前坐下,美其名曰不能让大家闺秀给别人看了去。

人家刚救过自己的命,明容也不好意思赶他走,撩开帘子看到路平站在车窗外似笑非笑,缩回来悄悄翻了个白眼。

“这是什么?”

明容转过头,看见赵叔元手里拿着那把染血的匕首,新鲜的血液已经覆盖上了旧的痕迹。

“这是……”

她仔细辨认许久,才想起来这把匕首的来历。

“哦这是……”她伸手想拿回来,赵叔元把手往后缩了一下,明容叹了口气,放弃取回,“这是奥古孜的。”

赵叔元像是毫不意外,掏出帕子把上面的血擦干,还给了她。

“圣人之前在禁苑遇袭,我差点被歹人掐死,他一刀飞过来把那人喉咙捅穿了,后来我忘记还给他了。”

“嗯。”

赵叔元忽然没来由的懊恼,他既佩服阿史那奥古孜,也感激他当时的出手相助,若没有他和雁行,他们万万撑不到忠勇侯前来救驾,但是……他心里阴暗的那一面总是在这种时候跑出来,说若不是峪伦部……恐怕他再没有机会跟明容有任何瓜葛。

“怎么了?”

明容见他愣神不说话,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赵叔元回过神,躲闪地看向一边。

“没、没什么。”

“你……”他又回过头,纠结了几番,皱着眉,“你为什么那么喜欢阿史那王子?”

明容抿着嘴,她自己其实也没有仔细想过,真要说起来……

“他和我熟悉的人都不同,真挚,热烈,像草原上的太阳,干爽又耀眼。”

虽然第一眼确实是因为奥古孜长得帅,这没办法,好皮囊是了解一个人之前最直观最直接的优势。

“让我一下忘了长安,繁华功名,歌舞升平,滔天权势,这些东西明明那么重要,可是在他面前好像也没那么重要,好像……好像他一笑,我就觉得这些都无所谓了。”

脸上突然感觉到光滑柔软的东西,明容垂下眼,发现赵叔元拿袖子在擦自己的面颊,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泪流满面。

“我……”她吸了吸鼻子,胡乱把眼泪抹掉,挤出一个笑容,“这话听着是不是很消磨志气,我现在想想也觉得不对……”

“不会的,明容,你没有做错事。”

我为了试探你的心意,甚至愿意在背后踹一脚自己的长兄,而无一丝悔改。

“你只是,你只是很喜欢他。”

就好像我看见你时,第一次明白何为春风拂面。我以前总觉得这样形容太过庸俗,桃红柳绿,怎么堪与你为配,可现在又觉得,除了春日,四时中竟再无可配你之时。

就好像在那一瞬间万物生长,繁花和新叶一同喷发,并非除了你之外万物都失了颜色,而是他们共同因你的光华而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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