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草木心 第八十七章 竟不识正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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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老伯虽然百岁有余,但是体质颇佳,健步如飞追着山兽小虫天年颐养在山中,从来神采奕奕红光满面,连壮年男子都鞭长莫及。他吹着胡子气哼哼看着木心命两个轿夫抬上山来的篮舆怒斥“嫌我老嫌我伤了”的。足足拖了大半个时辰也不肯坐上。
木心耐着性子又是讨饶又是激将,实在没法子只得逼红了眼睛“你也知我是嫁了人的,溜出来的。我再回去还能有我师父纵着我嚒?您再多墨迹半月,要我被人家也休弃了不成?!”
你该!温老伯嘴里死犟“谁让你管我了?!你麻溜的滚回你府上,老夫前日死不了今日就死不了,明日也死不了!让茶肆的人知道老夫坐这个,老夫这张老脸还要是不要?!”
这不过一个藤篮罢了?!木心忿忿指着他断去的那根肋骨“我骑马骑鹿,还坐过宫里的花轿,马车,我都没嫌丢人,您老哪里来的光耀面子?!百兽飞魂受了伤也得坐篮舆下山!”
你你你……住口!看着轿夫忍俊不禁的模样,温老伯越发气急败坏。
苏木心起身拖出柴刀恨恨指向俩彪壮大汉“你们,对天起誓!绝不把这老头儿坐篮舆的事情说出去!要是谁敢透出一个字或是让山下的茶肆药铺子的瞧见了,天打五雷轰!”
两大汉早就等得不耐烦,好气好笑的竖起二指对天起誓一番,顺着木心的示意将顽固的老爷子搬上了篮舆。
近乎快下山的间隙,木心寻到自己的马儿,回避轿夫俯身凑近他腰间的一个药囊,低声“您把蛇石给我。您带着它,会有麻烦的。”
不用你管!你个丫头片子什么都想管!老头狠狠捂住阻止“她敢来?!老夫扫她出门前就说过,再见到她的脸,不是她死就是我亡!”
“温伯伯。”木心长吸一口气陡然正色“您是个医者。”她再要往下说却突然哽了喉咙,许久才咬着下唇,低垂眼帘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杀人、虚言、作假这样的事,木心来做。”她抬起眼认真“木心可以不做医者,但希望天下医者都是干净的。”话到此,她更用力的捏紧那只药囊,却依旧被他牢牢钳住。
小阁主!温伯伯厉声,“你还有许多重要的事要做!”
木心静伫,牵着缰绳目送着篮舆走远到没了踪影。许久才重回神翻身上马,却在抬腿一霎,摸到腰间多了膈应。
篮舆再走数丈远,温老头敏锐的劝退了两个壮汉,另加了赏钱便一人眯起眼独坐在内。
“主人说不必瞒您,我们是太史局的。”为首的红衫女子甚至坦荡解开蒙面,露出老成的面向“您把蛇石交给我们,我们不会为难您老。”
“不给!欸!”老头儿笑得爽朗干干脆脆“老骨头一把,她要不怕雷劫,便杀了老朽。”
苏木心的马才刚踏进洛阳,一顶金丝帷盖的红轿格外眨眼的坐落在密林间,像午夜老林中杀戮完毕的野兽正舔舐着唇角的鲜血。
吁的抽紧缰绳,苏木心面部冷峻伫立原地。
“小阁主你莫忙。”似是能看见她暗暗抽刀的动作,轿子里的女声浅浅笑道“你以为我要去抢蛇石嚒?那是我留给你的。”
不过一炷香的工夫,苏木心独身走出密林,连马都没牵。她凝固的眸子好似困惑在万丈雪山的尽头,一声声带着恨意的质疑和冷笑雪球似的砸在胸口,让她冰冷而麻木。
你凭什么?!你十岁承位又如何?仙草阁是我十岁的勾画,是我将药谷子和医家草堂并拢合力的!你拜的师父,甚至是我游说他还俗的!你嫁的夫君,是我照拂长大的!你读过的医书你学过的针法多少都是我弄去阁里珍藏传学的!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是失败了便是错,万一的万一我成了呢?
你陷在这个时代的错里无法自拔,早就忘记了医术究竟是如何?!倘若没有敢于大逆不道的人,医道永远都会止步不前!
苏木啊苏木,你的眼睛里应该是医道的未来!而不是眼前这些蠢货的偏见!
你杀过人吧小阁主,没关系,重明本就吞人。你再想想你和我,有什么差别。”
临了的阮钰死死盯住苏玉眼中无措“本宫才是真正的重明之眼。你!最多就是个逢了时候的冒牌货!”
苏木心第一次行尸走肉般的游离,她尝到了师父所说信仰崩塌的滋味,尝到了怀疑自己的滋味,尝到了万般痛楚却麻木不仁的滋味,尝到了……想要离去的滋味。
行宫里气氛肃杀,热闹不在,皇帝卧在躺椅上半闭眼帘,脑海中一遍遍确认着多余出来的那声炸裂,每每忆起,都会难忍心头愤恨。
公公敏锐察觉那眉间川字纹的锁紧,抬眼吼着跪地的宫人加快手里的玉扇,又快速端上温凉好的山泉,挤出惯有的笑脸“皇上要是醒着喝口水润润喉咙。”可山泉压不住心火,公公开解“皇上别上火,孩子们都是好的。”
好的?哪一个?皇帝靠住昏胀的头,抬了抬被中的手指,即便什么也没露出,公公随即挥手赶走了所有的宫人侍女,亲自接过玉扇搁下,又捧来房间另一头的香炉,小心揭开盖子扇着灰搁在皇帝卧榻手边。皇帝斜目将右手从盖毯探出,二指夹着一只污浊不堪不辩色泽的丝帕,只有绣着的雨燕和般若菊皱在期间,清晰可见。他随意将手指撑开,任由那丝帕蜷缩渐毁在滚烫的香灰中。
“她好大的主意啊!”皇帝咬牙,引得公公惊惧抚住他胸口平复“夫妻数十载,朕竟未看出她敢如此行事?!她以为气死了朕,就该儿子登基了?”
气大伤身!公公哀哀安抚,却挡不住皇帝细细思量起老大惯从闭起的双目,老二按捺不住的跳脚,老三血糊糊的半臂,还有老四蜷缩的阴暗。
“皇上正值壮年。不必心急。”公公移走香炉,又快步回来续上轻风“云中真人和大殿下协力再成,不过数年而已。太史令……”
提到太史令,皇帝忽儿微微抬腕止了他话头,又沉沉闭目睡去。
可另一头的深院中正鸡飞狗跳,喧闹震天。
我是我娘的亲生儿子!太子三天未进一粒米,禅房内外跪满了伺候的宫人们。皇帝早就旨意,若是太子质疑进米水便将他们统统杖毙了去“凭什么本王不能送棺椁回洛阳去!凭什么!!我要见皇上!我要见我父皇!!”眼见嬷嬷快步奔来,太子少有的红了眼睛“我听说三弟才刚好,皇上就许他送棺木回去了?是真的吗?为什么?您告诉我为什么?!”
“您是太子。”嬷嬷稳住他的身子语重心长,眼中透着几许心疼,更多的却是严厉“自然应该陪伴圣驾。”见他不再疯癫吼叫,嬷嬷将他揽进臂弯“太子不必多心,三皇子虽是捡了条命,却把那郡主吓得够呛,哭哭啼啼的发疯。皇上也见着心烦,教他们先走罢了。”
不!太子顺着墙带着嬷嬷的身子一起缓缓滑下“父亲本就对我疑虑颇多,母亲此番……他不再信我了。”他木然将通红眼睛转向嬷嬷“他早就知道有火药埋在寺里,只有我还在傻傻的算计人家。娘走了,他所有的恨都会留给我。”太子孩子似的钻进嬷嬷怀中“宫中只有你疼我。”
嬷嬷另使眼色命人将吃食端上,轻抚道“太子该懂娘娘的苦心,她在天之灵才能宽慰。要振作起来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