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阿龙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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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盛夏来临之前。
根据艺术学院的学生们通过网络投票选出的最想去的写生基地结果，这一学期的写生被安排在西南方某个刚被开发的“古镇”中。艺术学院的新生为了扎实基础，大一的学生都会带着绘画工具到全国较有名的风景区住上一段时间，赶上学校为了闯名气扩招的好时候，这一届的新生足足要去山里住一个月，因为也是旅游淡季，这一个月里学生们都被安排在各个新建好的民宿、客栈中，为了维持古镇原貌，镇上连一家现代化酒店都没有，全都是仿制或修缮的古建筑。
去古镇的路上不少车道险之又险，古镇被一道峡谷和城区分开，虽然建了壮观的大桥，但是过了桥后也都是悬崖峭壁，甚至有一段窄路坐在车上的人根本看不见窗外有路。所以被戏称为“飞机路”，意思是开车走这条路因为路和轮胎一样宽，因此从车里看是看不到路的，只能看到悬崖，所以有种开飞机的错觉。就着这弯弯绕绕的悬崖峭壁之下就是奔腾的江水，河床也因为峭壁的落石并不平整，甚至在某一段路上能清楚地看见对面悬崖掉落在江里的巨石，巨石撞击产生的水花数米高，但是落在水里之后连个泡泡都没有，水面还是继续往东方奔跑。
蕊蕊一贯喜欢坐在靠窗一侧看风景，但是这次她旁边坐着的安琪显然更喜欢，无所谓地换了座位后，蕊蕊就不停地被她拉扯。
“你看！索道！”
“你看！那竹叶也太肥大了吧！比我们北方的竹叶宽大好几倍！”
“你看！那石头滩上又有一台损毁的汽车！”
……
这里因为地势险峻，自然积累了不少车辆事故，以往这里的车出了事故并没有拖车这一说法，而且一旦侧翻掉下悬崖人还活着的几率已然不大，所以很多被遗弃的事故车都被拆了发动机，清空了油箱，甚至连车座或者车窗都会被当地的少数民族拆走卖掉，或者当做家具。但也正是因为这种险峻的地势才正好保留了山里这座古朴的小镇近十年如一日的淳朴之美，还有在其他地方被盗猎者深深破坏的生态平衡，也在这里被保持得近乎完美，全国最大的国宝繁殖基地，也就在这镇子的旁边，而学校当时选择这里为写生基地，考虑的不仅仅是优美的风景，传统的古建筑，千年间被商人们一步步把踏出来的茶马古道，更是因为这里的民风保持的确实很好，小街小巷中穿行的原生居民们还保留了最珍贵的淳朴和善良。
“咱们上一届的学姐说，原本她们那一届去的可是全国闻名的‘围城’，原本抱着憧憬去的，景色据说确实可以，但是谁知道学生们没两天就与当地商家产生了十几起矛盾，什么‘挂羊头卖狗肉’、‘谈好的价钱结账时候不承认’、‘不消费不给走’之类的臭事儿让带队老师都烦了，最后临走了，还因为一个事儿差点引起学生和商家的斗殴。”
坐在前排的阿冰因为安琪要靠窗坐没有坐到她的旁边有些不服气，一路上也不停地转身跟安琪聊天，她倒是知道很多事情，女生们也爱听她的八卦。见到大家都被她的小道消息吸引，她也有些高兴，继续道：“那个学姐跟我关系特别好，她说当时她们在那个古城呆的实在不开心，学校的老师们直接把那里从我们学校的写生基地名单踢出去了，我们现在要去的这个古镇待一个月的价格比她们半个月还便宜，而且风评特别好。”
她这样说，大家被这险峻道路激起的担心也渐渐淡下去，多数人都没能在摇摇晃晃的车里睡着，更是不时有人惊叹于悬崖边的奇异景象。
从山城出发途经蓉城市区，再由蓉城市区转山路共行驶了近八个小时，几百名学生才在天黑时顺利地转到了这处深山中的古镇里，阿冰的小道消息没有错，这处古镇有看得出来的淳朴和美丽，在各种人造古镇遍地开花的这个年代，这处小小的攒积在山底一小片平原里的古镇真的保持了她原有的面貌。在大巴车下坡到镇子口的路上，车里的学生们没有看见想象中绚丽热闹的灯光装饰，他们只透过车窗看到了沉沉更夜幕中星星点点灯笼的温馨红色，一间间窗户透露出的不算明亮的暖黄色，还有在清澈夜色下也能看得见的一缕缕轻薄炊烟，还有在月光中只看得到边沿轮廓的沉睡的山峰。
更让他们觉得安心的是他们没有听见任何来源于电子音响制造的靡靡之音，除却出来看热闹的邻里街坊的聊天声，镇子上的狗儿们对陌生人的警诫声，在没有五彩斑斓的广告牌的这个古镇，只有“茶馆”一条街而没有“酒吧一条街”的真正的古镇。
被分配到各个客栈的学生们每天都要在固定时间回到镇上最大的一家客栈的大堂一起吃三餐，晚饭后也要在这个店的大堂中上一到两个小时的速写批改，跟队的不仅仅有辅导员，还有全年级的绘画专业教授、副教授，“李家班”的教授是一名年逾半百的老教授，原本他是山城大学的老牌教授，但是因为身体原因不常常带课，就退到课业较为轻松的分院来教书。
教授们在退休之前都有些艺术情怀，杨老教授来到下塘古镇也是为了他最新的速写风景书做采风。
“一个月后专业成绩前三名的学生，你们的画有机会可以到今年山城举办的国际画展上展出，也会被当作教学案例编纂到我的书里。”
杨教授总是带着和蔼的微笑的说。如果可以参加国际性展览对大家来说都是非常值得期待的经历，所以当杨教授在晚饭后提出这件事后，很多人都跃跃欲试。
下塘镇和其他古镇有些不同的是它特有的建筑构造。蕊蕊并岚夕、安琪和阿冰四人住在镇中心某家客栈的最顶层上，让蕊蕊觉得比较诧异的是这家客栈体积较大，但是竟然是全木制的真正的老式建筑。
早上六点不到就被村里的鸡鸣吵醒的蕊蕊轻手轻脚地裹着厚睡衣上了屋顶上的一个小平台，小平台没有栏杆，因为这里家家户户的屋檐贴着屋檐，晾晒台的旁边就是别人家的屋檐，并不用担心安全问题。站在平台上看去，淡薄的天青色中在远处某座山中泛起了一点点晨光。晨光中微微上挑的屋檐们尖对尖角对角，毗邻的屋檐像两只将要相握的手，整个镇子的屋子都像是手拉着手挑着裙摆舞蹈的木头精灵。
俯视的角度能轻松地将不算大的古镇尽收眼底，在还未退下的淡白色的圆月下，蕊蕊看到镇子中心最高的建筑物门口插了一杆高高的旗帜，上面写了一个大大“韩”，显然这应该是当地的富户。
阳光渐渐张扬，终于能看清楚每一家的屋顶，昨晚来时的路被层层青瓦遮挡，如果从山上往下看的话，就能发现这里的建筑物大多四家为一组，各自组成了一个“井”字形，蕊蕊正沐浴着阳光准备选择今天写生的地方，眼角却不经意间看见等在客栈楼下的三个男生，这三人明显互相不认识，却都提着一些不知道从哪里买来的早餐汇合在这家客栈的楼下。
不介意的和楼下唯一认识的一个打了招呼，正是自己班上的热心学霸，被同班同学戏称为“李家班”的男妈妈的李慎行。
“早上好啊，慎行妈妈！”
蕊蕊甜甜的跟李慎行打招呼。对方长相非常普通，完全符合老年人们对于“长相周正”这一形容，并且他在开学第一天的时候就从来没有掩饰自己来源于一个农民家庭这一事实，所以让大家都佩服他的开朗，相较于他的高情商高智商，李慎行的身高是他唯一觉得自己不完美的地方，所以他也很不掩饰地表达过自己对于未来另一半的身高有强烈要求。
“蕊蕊，你下来！”
李慎行直接跟蕊蕊招手。蕊蕊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对方是专门来找自己的，但是她还是轻手轻脚地顺着吱吱作响的木楼梯下了楼，开心地蹦跶到对方面前。
站在楼下的另外两人蕊蕊实际上也认识，同专业不同班级的人都会有点印象，更何况里面那个傻大个儿还是蕊蕊心里专属于岚夕的官配。
“小蕊蕊，你帮我把这份早餐带给她。”
李慎行像拍兄弟一样给蕊蕊肩膀来了一下，蕊蕊装傻，“慎行妈妈，你怎么也不疼疼自己班级的，果然是有了后妈就有后爹吗？” 蕊蕊调侃完立刻倒退半步，果然躲开了李慎行假意踢来的一脚，拎着一堆东西刚想回到楼上递给住在隔壁房间的某位长腿美人，一变得傻大个儿也不好意思地开口了。
“那个，蕊蕊，咱们见过对吧？”傻大个儿不好意思地笑笑，“那个，李岚夕是不是跟你一个房间？你也能帮我给她把东西拿上去吗？”
蕊蕊没憋住“噗嗤”笑了出来。
“糟糕了，没了男妈妈，闺蜜也要被拐走了。”装作委屈巴巴的蕊蕊干脆地把这份早餐也接了过来，转头干脆的当跑腿去了。
学校为了统一管理学生，并不能让学生走出镇子，所以实际上早餐的时候大家也要再聚集点名的，早餐都是雇佣当地的村民做的，比较简单朴素，所以男生们会偶尔单独买来一些讨巧的食物给自己的女朋友，大多数女孩子还是很吃这一套。
没有两天，岚夕已经开始了恋爱生活，蕊蕊是跟岚夕一张床上睡的好朋友，不过白天里她的时间已经不能完全与蕊蕊共享，所以白天里的蕊蕊开始跟安琪、阿冰，还有一直睡不醒的菁菁混在一起。慎行妈妈已经拿下了大长腿妹妹，难得的是长腿妹妹对慎行妈妈的责任感很是认同，他们俩人在学业上都非常出色，人又好说话，所以不少女生都会跟着他们俩一起写生，方便在看不好结构的时候。所以白天里的古镇上很多游客就会看见一堆孩子美丽的女孩围追着一个平平无奇的男孩子叫“妈妈”。
当地一位卖炸鱼排的奶奶告诉他们，流经古镇的这条河有个人的名字，叫做“阿龙”。蕊蕊吃着2元钱一根的菜籽油炸鱼排，将自己的行军凳跨在阿龙河的拦水坝上，或许是枯水期，拦水坝的石墩子漏出来很高一节，淙淙流水顺着石墩间隙留到下一道低一些的河床上，只要不分心就不会掉下河去。
拦水坝上有一块与河床上的大石头相融合其他人也有在那石头摊上立画架的，这些地方视野好，也不会被游客打扰，很受学生青睐。
“给我咬一口。”
安琪从旁边探出头，毫不客气地将她手里的一大块鱼排咬走，头也不回地潇洒咬碎，蕊蕊举着个光杆子恨得牙痒痒，还好对方还算有良心，试图用一个消息来分散她的恨意。
“唔，嗯，真好吃啊，为什么这种鱼排在城里就没有那么好吃？”
蕊蕊冷漠回复，“我也想知道。”
“嘿嘿，我偷偷告诉你，听说昨天晚上有人夜不归宿，跑到隔壁山头偷熊猫了。”安琪也没有掩饰自己的音量，因为脚底下的流水声就是天然的隔音屏障，而坐在附近的人也都是能分享秘密的对象。
“偷什么玩意？你听错了吧？！”蕊蕊怀疑自己的听力。
“没有听错，偷熊猫去了，一班的几个男生，不知道怎么听说的，隔壁的红峰峡是全世界最好的熊猫繁殖基地，他们就虎了吧唧的连夜溜去了。”安琪一脸兴奋，“这几个哥们儿太勇了，夜不归宿不说，还企图打顺风车去，结果他们刚打了车就接到辅导员电话了，连红峰峡的大门都没看见。”安琪神神秘秘地继续道“他们不知道周围的村民早都受过科普，都是潜伏的‘朝阳群众’，因为那里属于国家的养殖基地，所以这个地方的村民看到外国人或者可疑的人都会主动报警！哈哈，那三个人刚上车，大半夜地说要去看熊猫，司机大哥二话不说就偷偷报警了，还好他们连大门都没看见，不然就要有案底了。”
“哈哈哈哈！”
蕊蕊也觉得好笑，一边的菁菁没有跟着笑，她坐在拦水坝上竟也有睡意，明明晚上大家都是一起睡得，但是她伴着水声已经开始小鸡啄米似的对着画板点头了，已经接近晌午了，这个丫头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很爱睡，这时候蕊蕊虽然笑着，但是眼疾手快抓住了她，避免了对方因为打瞌睡差点就摔倒在河里的灾难，这小姑娘简直就是行走的睡神。
因为晚上要对每个人的画进行统一评分修改，所以傍晚的时候蕊蕊一行人都聚集在镇子空闲下来的戏台边上让李慎行先帮他们修改一遍。
一群学生围绕在一起看一个人修改，这种行为很快引起了游客的注意，有些游客似乎也很喜欢这个古城的相关绘画，竟然提出要购买几幅学生作品。
作为一旦画画就很认真投入的那种人，李慎行并不搭理他们，所以蕊蕊只好代替他婉拒了这位游客的要求。
“很抱歉，这是我们今天的作业，晚上老师还要修改。”
游客们只好惋惜地离开，不过这让蕊蕊有了新的想法。
晚上所有老师的叮嘱、批改都结束后，蕊蕊当着大家的面询问老师是否可以出售已经批改完的绘画作业，杨教授不置可否，甚至觉得学生能卖出自己的作品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有了学校的赞成，很快在学生内部出现了非官方的比赛，教授们按照当日绘画的专业得分做统计，这一个月的采风结束后再出专业排名，而学生们以自己的画售卖的价格做比较，收入虽然都不多，但是多多少少有了自己的零花钱来源，这也是一种谈资。
很快，学生们的认真程度引起了学校的注意，因为在众多售卖作品的学生里，李慎行除了完成了每日学校要求的绘画工作之外，他优秀的构图配色能力被镇子的某位负责人看到，并以2200元一平方雇佣他三天内完成镇子办事处的一处墙绘。
三米乘以三米的正方形墙绘，要绘制能体现下塘古镇的传统和风景的图像，近十个平方的墙绘为了融合到古镇的古朴风格中，还需要进行“做旧”设计，让整个色彩不突兀，不过分鲜艳，但是还要足够引人注目。
这种要求虽然苛刻，但是对于李慎行来说并不困，他干脆的答应下来，并且准备跟蕊蕊等人一起作为一个小团队一起完成设计和施工。学校的带队老师们也决定不干预这件事，只作为见证人和临时监护人跟镇子签订了简约的合同，并且监督执行。
开朗的教学环境下一行人毫无压力地甩开膀子准备设计，大家的设计稿一天之内就完成，并且还在休息时间得到了杨教授的帮助，不到24小时就完成了形态设计，第二天就开始上墙分批次绘制细节。
古镇的游客们经常驻足观看、拍照，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驻足点。到了第三天下午，团队的分开上色工作都已经结束，最后一种修饰色调必须由一个人统一完成。颜料的调制是很敏感的事情，不同人很难在一幅画里做出协调的配色，所以当李慎行一人踩着脚手架在夕阳余晖里进行最后一步“点睛”时，游客们都被完成品所惊艳，也对这么一个少年独立完成这种大型墙绘感到惊奇，不少人都给匍匐在墙面上的李慎行拍了照片。
两万多元三天就到手，这在学校的论坛里立刻上了置顶，学校也在校内网发了这个团队和作品的合照，这让蕊蕊几个人拿到了成年后的“第一桶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