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天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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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的柳到了外围的一艘新船上,这船是始皇为了装载三千名童男童女而临时赶制的,虽然用途是为了运祭品,可是在始皇严格的匠人管理制度下,只要是出自皇家的,别说一艘大船,就是一根打狗的棍子也是责任到人,用人命担当着质量。
船体外观依旧气势磅礴,巨大的船肚内百余名异族少男少女小心翼翼地在翼翼地在监管手下修补着渔网、打扫船舱、学习汉话,监管们只挑顺眼的常用,偶尔将残羹剩饭赏赐给卖力的,大家都感恩戴德地跪下来磕头。
虽然有专门的粮草船,但是天高皇帝远,在无人压制的情况下光是徐福给自己享用的高标准已经浪费了几百余人的吃食,粮草已经不足够所有奴隶吃饱了,就连所谓的“官员”们的粮草也都开始紧张起来,更不要说航行时间久了,许多因为缺乏维生素的奴隶开始出现了类似于牙龈出血的骇人症状,有些并着发烧或发炎的症状稍重便会被误认为得了传染人的痨病,管控各船的小管事们不用向上汇报便可以直接将人扔到海里。
这数十艘载奴隶的大肚子船都主要依靠风向作为动力,但是船体两侧也并开了数个极窄的窗口,在洋流逆向或风向不对的情况下依旧需要依靠壮力划桨行驶,船上的女人们在船队刚出发时,便经由层层筛选,将容貌尚可的都选去楼船上做了徐福的“后宫”,现在留下的多是长相粗鄙,或有伤在身的,这些少男少女们皆来自不同的民族,各自的传统、语言又不相通,柳负责的几艘大肚子船中,不同语言的少年都混在一起,他用了很久,才找到一个会说点汉化且还算能沟通的少年、
少年刚刚十三四岁,个子不高,身形瘦削,他皮肤黝黑几乎发亮,脸却十分秀气,许是因为吃不饱没有发育好的原因,还长了个雌雄莫辨的尖下巴,黑色皮肤衬得他双目黑白分明,他常年额头上系一圈青色布条,头发蓄的极长,几乎到了到大腿处,高高的扎在后面胡乱的编了个黝黑粗亮但形状狰狞的马尾,也就是这马尾给他添了一丝女气,让得金抓住了机会在天皇面前告了柳一状。
然而柳并不在乎所谓的告状,他更在意的是自出海之后师兄大变的脾性。
在甲板上摆了小桌板,有些烦闷无人诉说的柳找了他亲自教的“翻译官”一起看月亮。
“非也,听大哥的话,把这大辫子割了,不然有心之人还会将你当作我藏起来的美人呢。”他小酌一口岸上带来的酒,这只是普通的粮食酒,口味也很粗糙,内里更是浑浊,无论是口感还是味道都很一言难尽,但是等他们上了岛之后还不知何时才能再喝到这家乡的平凡酒水了,却真的是喝一口便少一口。
对面大大咧咧坐着的少年并不理他,柳上楼船待了一整天,整船的奴隶便都饿了一天,看管他们的管事小官想趁柳不在的时候树立威严,不仅鞭笞了几个平日里看不顺眼的,还将所有人今日的粮食都私扣了。
这些奴隶吃的并不是什么常人吃的粗粮米,而是豆类压制去油之后的碎豆饼,这种面饼黑黑绿绿,因为压制而成毫无水分,吃一口就要噎很久,就因为便于长途携带且十分顶饿所以是这些奴隶们的主要能量来源。
船上比粮食更宝贵的就是淡水,比起粮食,淡水更加珍贵,面对每天得到的一小块豆渣饼,大多数奴隶根本不敢吃得太快,饿急了吃得快了生生噎死的也是有的,而管事们吃的却都是陆地上带来的粗粮,口感虽然不及现代人吃得米面,但是比豆饼那可是千差万别,而他们今日克扣了奴隶的吃食,也不是自己要吃,纯粹的拿来树立威信罢了。
目也一直低着头,他一日未进食,正在长身体的少年有些顶不住,白日里因为怕他向柳告状,管事的不敢支使他做些无用的活计,但是他的族人并一些没被选去楼船的女人们,可是都饿着肚子做了一天的活的,到了傍晚柳回来之前,管事的们才将给了一桶水,让众人分而饮了,晚上又有女人被那龌龊的管事带去了他们的舱房,干什么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大多数人都已经习惯了。
目也此时在甲板上尚且能坐直,船肚里的少年们估计饿得都睡不着,少年热血让他心中十分愤怒,但是从小做奴隶经历的打骂又让他敢怒不敢言,他盯着柳与他一起分享的一些楼船上带来的糕点,看着这些颜色形状都极其漂亮的吃食,他连手都不敢伸,怕把它们弄脏了,至于柳说的话,他听都没听进去,只有一双眼睛,清亮亮的映出桌子上防风灯闪烁的烛光。
柳觉得好笑,用手点了点小孩的额头。
“目也,目也!小孩,你发什么呆呢?”
他拿起几块糕点塞给目也,“又不舍得吃了?拿去吧,偷偷地,分给几个年龄小的,别叫管事的看见,也别叫干活的地看见了,酒不能给你,小孩子饮酒没有好处。”
他喝得不多,却已微醺,说话的时候也有些打舌头,这些异族奴隶们不是他能救得了的,只能偶尔偷偷地节省点吃食分给他们,聊胜于无。
“谢谢!”
目也邦邦地在甲板上磕了个头,掉头就回船舱,甚至是用的跑的。
柳被他磕头的响声吓了一跳,嗤笑了一下,又依靠在船边歪头不知在想什么,他并不知道在楼船上待的这一天里,原本就因为长年饥饿羸弱不堪的小孩子们已经有话都说不出来,抱着腿蜷缩在角落晕过去了。
入夜海风微凉,管事的都已经回到船舱里睡觉,甲板上只剩下柳一人对着还算平静的海面和闷酒,几条细长的银色大鱼被什么东西追的跳出海面,溅起的水花被风吹到了柳的侧脸上,他有些清醒了,便站起身理了理睡皱的衣袍。
“仙人们,柳,但求一见。”
月光下,樱柠三人现出身形来。
他对着只有他自己能看见的三个人,依次行了大礼,突然自顾自地说起醉话来。
“禺疆仙人,这世上真有永生果吗?师傅他骗了陛下,讨来这三千童男女想要自立为王,完全不顾岸上遗留的家眷死活,如果我摘的到永生果,替他回去献给陛下,能不能挽回岸上余辜的性命呢?能不能,能不能让这三千童男童女回到家乡呢?”
禺疆回得很果断,他只说了四个字:“事在人为。”
“事在人为,事在人为……那真的有人得到永生了吗,你们……是永生的吗?”
“你喝多了,什么话都敢问,”
樱柠觉得好笑,与他玩笑起来。
“什么叫‘永生’?百年?千年?你自己就已经经历了两千多年了,看来还没够?”
“我?是啊,我曾‘存在’了两千多年?这就是永生?那陛下,师父,他们也永生了?为什么我没有见过他们呢?”
他仿佛很疑惑,低头费劲的思考:“如果死去就是永生的话,为什么那些死去的人,我都没有见过呢?他们去哪里了?”
嘴快的樱柠刚想回答,但是一边的李蕊蕊拽了她一下以示提醒,樱柠便看向禺疆,见他并没有阻拦的意思,便大胆说起来。
“像你这样的生物磁场是很少的,大多数磁场即使在生成的时候再愤怒、悲哀,或者不甘,也都只能存在很少一段时间,大多数刚做一点事情就没有能量了,可是你的磁场确实很奇怪,就算你一直在那里站着,没有做任何事情,也没有行动,那也应该会因为其他经过的物质裹挟或者触碰了你把你消耗殆尽了,想你这样不同寻常的长久保鲜期也是叫我很感兴趣愿意帮你的原因,我也很好奇你到底怎么做到的。”
柳不解:“能量场?能量?生物磁场?”
“这么说吧,你说的所谓的陛下,你的师傅,甚至于一只鸡一只鸭,一个螃蟹,一条鱼,这些天底下所有的生物在死时只是脱离了肉体,并不是消失了,反而,如果以魂魄的形式存在,你们人类的视野会更广阔,能看到不同的维度,且不受这个星球对你们肉身的束缚,比如重力,比如空气,还有别的什么,所以,有很多人死后挣脱了肉身,便会因为好奇往天上去,”她指指清亮的夜空,“即使他们飘出了地球,也还是存在的,并没有消失,你们有些人就把这个叫做‘飞升’,”樱柠突然顿了顿。
“奇怪,二哥怎么还不拦我?”她想着,但是随即又无所谓地又所谓得又继续道:“飞升就是你们认为的成仙,你们理解没有错,成不成仙就看你脱离肉体时,神智还是否清明了,像你,死的时候就只有等人来找你的执念,你就不会想着飞升就做了几千年的,嗯,那个叫什么来着二哥?”
“地缚灵。”
禺疆淡淡回道,没人注意他回答时好看的眉眼一直在静静地观察着不怎么说话的李蕊蕊。
“对,地缚灵,能听懂吗?”
樱柠解放了天性,一口气说出了早就想说的一些话,她甚至有点期待地看向柳,希望他能听懂,可惜她有点高估了一个两千年前的人类思维,柳已经明显地呆住了,反而一直不说话的李蕊蕊这时候突然反问了一句:“你说地球上的很多东西对人类是束缚?”她小心翼翼地问。
“我当然确定,你与我不是一个同一个纬度的生命,看到的自然不一样,整个宇宙实际上都是很多小小的粒子组成的,这些东西你们看不见,不代表我们看不见,而且这个星球的很多东西短时间内对你们是好的,长时间绝对是不好的存在!”
说到这里樱柠几乎开始兴奋起来,她笑着跟蕊蕊说:“你还记得上次停电,我们往天空照射手电筒吗?”
“记得的,但是爸爸说,手电不能往天上照,因为,因为……”
“你记不清为什么了?因为爸爸说,手电往天上照,会招来外星人,他说的是对的!”樱柠说完这句话,忽然停顿了一下,她意识自己差点把陆扶光给他们定下的绝对不能说的秘密和盘托出,庆幸自己及时打住的樱柠看向这个被她占据了身体的人类小孩,也有些意识到为什么今晚二哥没有像之前那样及时阻止她,她将一个秘密艰难地咽了下去,转而避重就轻地选择了不紧要的事情继续说。
“那个手电筒,它发出的光实际上是很多微小的粒子,当年我们把它们往天上照,就一下就被爸爸阻止了,实际上,那些光现在还在宇宙的某些角落里冲撞呢,也许路过的星云,恒星,都会拦截一些他们的粒子,这会让他们慢慢变得微弱,但是不代表他们就消失了,如果他们足够幸运,躲避了大部分其他能量体的吞噬,它们就是‘长生’的,光是这样,人类,也是这样。”
李蕊蕊已经眉头深簇,她喃喃地重复:“人类,也是这样?”
“对,人类,也是这样,有些磁场,脱离肉体后还想着再做人,如果它幸运,找到了刚开始发育的人类胚胎,占领这个小小的细胞组织,它就能重生,你们管这个,叫做‘轮回’。”樱柠已经开始放缓语气,她已经不去看愣住得柳了,而是正面直视着蕊蕊,脸上的笑容也不知道何时变淡了,虽然嘴角还是微微上扬,但是眉眼却没有笑意的好似雕像。
李蕊蕊觉得自己好像马上要抓住什么,就差一点点“那所有人岂不都是永生的了?”她脱口而出。
“怎么会?你忘记那个害死自己小孩的坏人了?他脱离肉体后,我把他的灵魂放到了一只鸡的身体里,他的能量场与鸡的能量场相融合,他现在就是一只只想着吃米的家禽而已,等到过年时,宰上了桌,他的磁场形式也还是一只鸡的磁场,就算再投胎,也是懵懵懂懂地投到能与他磁场相符合的禽类中,甚至或许半路一个即将产卵的虫子也会吸引他,总之,他已经没有主动投身为人的意识了,生生世世,就不再为人,直到他的能量场在多次投胎中越来越渺小,他的粒子也就没有了。但是在这之中如果他开了窍,懂了些什么的话,那吸引他的是什么就不好说了……”
“那……那……”李蕊蕊着急起来,她快要抓住了,就差一点点!
“到此为止吧。”
禺疆温润的声音传来,樱柠立刻转身不再去看皱眉沉思的李蕊蕊,而是扶在船边的扶手上大笑起来。
李蕊蕊脑中混乱不堪,她还有些问题没问,一抬头,却见顶着一张柔情脸的禺疆正冷漠地盯着她的双眼,目光对视的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张被暴力摊开的纸,她感到自己所有的神经纤维就这么一条条晾开,她所有的想法和思考如白纸黑字一般大敞着请人观看,全身一动也不能动,即便没有实体,她也觉得大脑发麻,浑身冷的颤抖,在夜风里“簌簌”颤动,她甚至感觉到自己的细胞、神经都被眼前这个温柔的男人用什么拨动了一下,那种不安自我意识走动的思绪让她直接痛得昏过去,等到意识再回潮时,她和那个已经倒在甲板上的柳一样,好像就这么突然的醉倒,忘记了他们夜里所有的交流。
“真没意思,白说了。”樱柠嘟囔起来。
“还没到时候,你知道的。”
懵懵懂懂醒来的李蕊蕊看见甲板上夜色如墨,面孔俊朗能力强大的禺疆温柔地抬手抚平了樱柠被风吹乱的刘海,这瞬间她很有一些羡慕,自己明明就是父母俱在应该被宠爱的年纪,却被这外星人弄来半死不活地吊着,根本无力反抗。
“好好做你的人类小孩吧,你要学得太多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虽然禺疆正面对着樱柠,但是李蕊蕊却觉得这话也是说给她听的,被掩饰得极好的嫉妒和仇恨被她低头遮掩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坐在地板上,但还是掸掸不存在的土,站起来回到了樱柠身边。
“大人!大人!救命!”
刚刚回到船舱里的目标也匆匆跑上甲板,将醉倒的柳从地上扶起来。柳在迷迷糊糊之中就这么被他拽着衣袖,下意识地被扶去了船舱。刚一进船舱,一股血腥味混着奴隶们多日未清洁的体味猛地冲进鼻腔,柳顿时清醒了大半。
“救命救命!”其余奴隶们还说不清楚汉话,慌张地跟着目也学着,“哐哐”的将脑袋不要命一样往船板上砸。
船底是没有灯的,柳强忍令人作呕的气息点了一盏防风灯,昏暗的灯光下,船舱内一群人跪倒着,人群中间几个女人抱着一个纤瘦的身躯哭喊着听不懂的话,白天里体罚他们的那个管事也倒在一旁,他粗短的脖子正中间被插入了一根用来修补渔网的鱼梭,现在显然已经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管事死了这可是大事,如果被其他管事知道了,他们必定会为了各自的安全而团结起来,别说是归顺天皇了,他们必定当即就会反了天皇,拿下他回去给陛下复命。
“怎么回事?别磕头了!说话!”
跪倒的少男少女又哭喊起来,柳烦躁至极,抓住目也的肩膀。
“你来说!”
“这个人,把小虫子骗走了,回来的时候,小虫子就昏迷了,这个畜生!!”
柳听到目也咬牙切齿地解释大惊失色,他拨开腿边跪倒哭嚎的少男少女,踉跄着把防风灯伸到那女人脸旁。这女人上船的时候身体就不好,但是因为长得还算能入眼,便屡次遭到管事们的骚扰,然而女人似乎在这族群中有什么特殊地位,不少女人都自愿替她挡下那些脏事,就连男人们也变着法地将她藏在船底的人群中,不叫她引起管事的注意。
现在看来,这女人到底没躲过一劫,虽然管事的已经死在了一边,可这女人也已经进气少出气多,大概率的是保不住了。
柳看她身上原本就没有穿一件完整的衣物,将包围着几根碎布条也都沾了不少血,他随着徐福是学过医术的,这女人下身出血不止,而船底环境恶劣,更不会有什么干净的布来清理,她已经发起了高烧,果然在柳让目也去他们的船舱拿药箱时,她已经没了气息了。
抱着她的女人们第一时间就感觉到这条生命的消失,奴隶们全都不管不顾地大哭起来,柳还没反应过来,船肚里的哭声已经惊动了其他管事,在目也回来时,数十名管事提着风灯也赶到了这里。
“怎么回事!大半夜哭什么哭!”
管事们不管不顾地先用棍棒抽打起来,灯光昏暗,打人者根本看不清也不想要看清的随意挥舞棍棒,摇晃的风灯残破的烛光照得船底简直像地狱一样。
“让你哭!闭嘴!”
“想去喂鱼吗!”
“哭!有力气哭!没力气做活?!”
“不服管教的野狗!”
……
“都住手!”
慌乱中柳发狂似的大喊一声,管事们听出了柳的声音,这才发现底仓里站着的柳,以及倒在一旁死透了的另一名管事。
事情终于还是闹大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柳所在的大船上已经架好了小船和跳板,剩下的几十名管事中推选出了五名管事,将柳和目也一起押送到了主船上,这时太阳还未升起,大海上笼着一层浓雾,各船只的水手们在甲板上匆忙劳作,其他船只也有大批奴隶开始拖动夜里下好的渔网,大家都注意到了观察柳这一船的行动。
不多会,主船上响起了号角,命令各船主事都往主船上去,带着疑惑,各船众人都来到了楼船的甲板上。
柳和目也跪在甲板上,所有人等了许久,徐福穿才穿着一身火红的铠甲坐在二楼船舱的甲板上俯视众人。
在出事之前,始皇派遣给徐福的管事中早已经传出消息:徐福已经不找到了不老药,想自己为王,不再回朝。
而这次奴隶杀死管事的,正好让他们有了名正言顺集合到了一起的理由。昨晚夜间,管事们聚集在一起商量了许久,他们被始皇管制得久了,对始皇一点忤逆的心都没有,虽然徐福自立为王的架子摆得十分明显,可是在他自己承认之前他们都不敢将这当做理由押着他回王都,没找到仙药的话,即使他们立了这一功,始皇真要因为没了找到仙药的希望责怪起来,那么他们这些人一个也活不了,并且行船已久,他们都需要靠岸休养生息不吃那个补充补给,现在戳穿徐福一行人并不是明智的,因此他们都还认为:时候未到。
正好昨晚柳的人杀了他们之间的一员,以此为由,徐福那必须要给朝廷一个交代,或是处死那船上的奴隶,或是连着这个他的爱徒一起处死,如果陛下的官员可以被随意杀害,那他们的安全更是无处保障,那么今天必定会有冲突了。
被推选出来的管石头领上前一步大声质问不知为何坐到二楼上的徐福。
“方士,我们一行人受陛下之命助你寻找不老药,并非直接受制于你,而是同僚的关系,而如今,你的爱徒带着那一船的奴隶却私下杀了我们的同僚,这对陛下简直是大不敬,不如今天就将这三千童男女直接沉了海,献了海王,不仅慰藉惨死的亡灵也能早日得到海王的认可。”
徐福在二楼听到这些管事的还称呼他为“方士”时,眉头微微上挑,他并未开口,旁边站立已久的得金已经做好了开口的准备,他夜里就已经接了命令,今天就要乘此机会让这些口口声声效忠陛下的杂碎们转投天皇门下,也能向“天皇”彰显一下他的能力和衷心。
他故作轻松地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天皇陛下已经知道了长生果的位置,且,长生果不止一枚。”
甲板上做活的奴隶和匠人们顿时交头接耳,管事们自觉不妙,靠在了一起,做出防备姿态。
“大胆徐福,竟敢自称天皇!”刚刚质问的管事大着胆子呵斥,然而他正站在楼船甲板上仰视着二楼穿了铠甲的徐福,光是气势上他就短了一截。
“不光我可以称天皇,你也可以,你们不知,我已食用了长生之果,已是不死之躯,天皇与我只是一个称呼罢了。顺从我,我们一起长生才是大道。”徐福大言不惭地镇定道。
闻听此言甲板上众人多有不信,有些人也惊讶于徐福的胆大包天,他虽然远离了大秦,但是大秦国威甚重,但凡有人回到朝堂,他还是只有死路一条的。
就在大家疑惑重重时,徐福已经抖一抖盔甲站了起来,恰好他身后第一缕晨起的阳光照射在这一身的新作的盔甲上,原本浓烈的雾气缓缓散开,一座重峦叠嶂的宫殿在云层中熠熠发光,甲板上的众人目瞪口呆看着这一景象,这宫殿层层叠叠,金碧辉煌,红柱飞檐下甚至能看见许多宫人忙碌穿梭其间,美丽的瓦片金光闪闪,刺得人眼睛不敢直视。
“哇哦,海市蜃楼!”
在一边看戏的三个人也被这神奇的光折射现象吸引了目光,樱柠更是开心地叫起来。
徐福说完话后见众人神情震惊地看向身后的空中,他转头惊愕之余,心里已经明白了这是在他幼时就听渔村村民们说过的海市蜃楼,趁着众人还在神游时,他缓缓道。
“吾已食不老之果,又因为打败了人鱼成为了太阳神的儿子,如尔等抛弃前尘旧事投身于吾,吾愿意分享不老果,率三千童男女到这仙岛里建立新的王朝,不受制于秦,各享封地,届时你们都是吾之手足,与吾共享千秋万代!”
他背后撒开万丈晨光,头顶云中高楼叠嶂,一旁的得金也看傻了眼,他生怕师父有长生果不给自己,忙不迭强迫自己从这摄心夺目的幻影中清醒过来,他重重跪下伏的高呼:“天皇千秋万代!”
甲板上众人被这震撼的景象吓得腿软,这声高呼之后陆续又有人跪倒,但其间也些清明却鲁莽地大声喊:“你这叛徒!我若捉了你回朝,陛下必定不会亏待我!”
“陛下自然不会亏待你!”有了大多数人支持的徐福双臂张开,丝毫不畏惧,十分有底气的回他:“若陛下吃了不老果,他的野心必定让他递三世万世而为君!你即使捉了我,即使进献了不老果的秘密,然他的妒火必定将你全家铲除不留活口,天地之间只他一人享用所有不老果,怎么可能与你一起千秋万代,世代享福?他的陵墓中倒是会为你好位置,让你千秋万代世代为他之奴!”
原本没跪下的人听闻徐福此言语竟都无话反驳,皆缓缓跪了下去,甲板上跪倒一片高呼“天皇万岁”时,原本应该被兴师问罪的柳和目也惊讶不已,柳往背后来时的海路深深望了一眼,他知道自己怕是再也回不到那片故土,这时头顶那片辉煌的宫殿也随着阳光的增强慢慢消散不见了。
樱柠和蕊蕊三人默默看着这场闹剧,樱柠淘气的伸手接住一块阳光,又像掰糖一样,掰碎了享受的吃了起来,她眯起眼睛感受肚子里暖暖的感觉,拍拍手又掰了一块给李蕊蕊,李蕊蕊小心翼翼含在嘴里,却是甜的。
“你以为是什么味道,就是什么味道。”樱柠好笑地看向蕊蕊,调笑道。
再次被樱柠调笑,李蕊蕊依旧装得没有什么反应,还是微微低着头乖乖地吃了,然而此刻她心里却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即将世代被这外星人当作玩物的可怜人。
虽说众人皆已经被徐福唬住,半真半假地跟随了他,但是当晚还是有不少奴隶被怀疑是杀人的凶手,毫不留情地活着丢进了大海,对于柳向他的求情,徐福也只当没看见,他知道,上了岸就是他的天下了,但是上岸之前还是要低调行事。
柳因为借着徐福的庇护逃脱了追责,但已经失去了权利无法护住船上的奴隶,晚上目也来到他的船舱,两人关起灯来偷偷商量对策。
“柳大人,你也会吃长生果吗?”
“我……不知道……”
“今晚,又有十几人被献给海神了。”
听闻此言的柳在黑暗中冷不丁地问他:“目也,你的家乡是什么样的?你想回家吗。”
苍茫无际的大海毕竟不属于在陆地生存生长的人类,看久了狂风骇浪,人人都对安稳的土地有着深深的眷恋。
目也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地面。
“我记不清楚了,打仗的时候我们都还很小,我只记得,我的娘亲,有一头很长很长的黑发,我们在山坡上种粮食,在小溪里抓鱼,我们藏到村子后很深很深的树林里,却还是被找到了。”
“那你想过回去吗?”
“回去?回到村子里?我的家人都在战争中死完了,我的族人,我们的精神领袖也被杀害了,回不回去又有什么区别呢,柳……你想家了?”
“……嗯,我想回去。”
“那你为什么还跟上船?你的师傅胁迫你吗?”
“没有,我只是想报答他的养育之恩罢了,等他到了陆地上真的当了天皇,我们就回去,好不好?”
“你说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目也的眼睛在黑夜中亮起一层光来,实际上他之前是有人生目标的,船舱中死掉的那个女孩是租中长老的后代,她曾经是这一群被俘虏的可怜人们复辟种族的希望,他们曾豁出命去保护她,却还是叫这小火苗熄灭了,柳这一路帮了他们很多,他觉得他们应该是朋友了,朋友想回家,他就要帮他回家。
在上岸前的两个月里,徐福将大量搜集来的美丽少女“赏赐”给归顺于他的管事,少女们在楼船中身体养的比开始好很多,吃的穿的也不是奴隶船中得那样粗糙,原本就花样的年级,在好好养护下更是美丽动人,几乎所有官员都有了新的妻妾,在靠岸之前,一半以上的官员妻妾都怀上了孩子,用血脉钳制人心,这正是徐福的计谋之一。
两个月后,所有奴隶被重新分编,能打仗的听话的不论男女编为一支,不能打仗的女人编为一支。
船队按计划行驶,在引航员真的看到了陆地后,所有人欣喜若狂。但是徐福却并没有让他们直接靠岸,在第一个白天里,他亲自带领亲信和部分归顺的秦兵去往约定的沿海土着村庄,其余人被严令不得上岸。数日之后,徐福带领的先锋队竟在众目睽睽之下真的带回了所谓的“长生果”。
夜幕降临,中心巨大的楼船上人头攒动,徐福命人撤去了大堂中所有的书案座椅,在大厅中间的长桌上,得金打开一只精致的木匣,众人一拥而上,挤在木匣前探头窥望。
“竟然真的有长生果?”
樱柠也好奇极了,她与那些官员挤做一团,却被禺疆一把拉了出来:“不用着急。”她不明白二哥为什么那么冷静,就见得金与柳各自又捧了一方木匣站在徐福两侧。
“吾承诺大家一起食长生果,今夜就可履行诺言。然——”他顿了顿,原本挤做一团的众人按捺不住激动,听他继续。
徐福嗤笑一声,得金接过话来。
“各位大人人数众多,仙果数量足够,可是配合仙果一并服下的丹药和‘千岁’却并不足够,各位要自己排出个先后才是。”
“什么?不是说要一起做太阳神的儿子吗,怎么又要吃什么‘千岁’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在诓骗我们?”
得金并不答话,柳将自己捧住的匣子打开,里面装了好大一块肉状物体,白花花的映在众人面前。
“是肉灵芝。”禺疆解释道。
得金也将匣子打开,他手中的匣子里装满了金灿灿的丹药。另有两位妙龄女子执小刀走入人群,将匣子中的‘不老果’小心取出,从中间细细的切开,捧给众人去看。
只见如草原般翠绿的果肉中,一枚枚“太阳”图案竟然天然地长在这果肉中,毫无人工嵌合而成的迹象。
“这果子真是怪异,切开亦有奇香!”
“是啊是啊!我也闻到了,这果子像玉一样!中间竟有太阳!”
“我看看我看看!啊,真是奇了!从未听说天下还有此物!莫非真的是仙果?”
众人惊叹不已,谁也没见过如此奇特的果子,樱柠凑上去一看,拍掌大惊。
“这不是猕猴桃吗?!”
她看看身边感慨不已的古人,一时没忍住大声笑起来,笑得肚子都有些抽搐,前仰后合之间把李蕊蕊也拉过来分享。
李蕊蕊不太情愿凑热闹,可当她探头一看之后也叹了口气,无奈地摇头嗤笑。
此时一名官员突然伸手抢夺了女子手中的猕猴桃,整个塞进了嘴里,可能季节不对,这个猕猴桃奇酸无比,这人须臾之间酸得脸皮都皱在一起,几乎酸的要呕吐出来,众官员看他狰狞的样子吓得纷纷后退,生怕吐在自己身上。
这人也是有生之年第一次吃到这样酸倒牙的东西,他实在没忍住将这所谓的仙果全吐了出来,只觉得口中全是唾液,还有种火辣辣的酸涩感,顿时难受的捶胸顿足,见此情景,徐福让侍女端了水来,那人一饮而尽后才堪堪忍住。
“徐福!你这是什么意思!这果子有毒!”
得金早有应对之法,也怒目相向:“大胆!你不听从天皇教导,没按照规矩服用仙果,白白浪费了一枚仙果,让你难受一会儿只是小惩大诫。这仙果确实有用,你们要是不相信,自去自己船上,找些生了病的奴隶前来一试!”
樱柠更好奇了:“猕猴桃还能治病?”
不一会,一些在船上生病的奴隶被拖过来,零零散散十几人之多,这些人大多数牙龈出血,关节疼痛行走不便,有些口鼻都在流血,瘦得不像样子,身上也多有擦伤,甚至还有些身上溃烂,精神也仿佛出了问题。
几名侍女取了些仙果切成小块,让这些奴隶分食。
这几名奴隶中竟然有人似乎认得这果子,刚想说什么,就被警惕的德晋一刀砍了。
“仙果不就心术不正之人,这几人吃了也是浪费。”
他冷静地擦着刀上的鲜血,镇定的样子和在岸上唯唯诺诺的小跟班天差地别,看的柳也感慨万千。
“剩下的已病入膏肓,仙果不能及时作效,把他们带回去,这几日再喂食一些仙果,保管起死回生。”得金志在必得的说道。
半信半疑的管事们只好回去等结果,有些不相信的,甚至将奴隶放在甲板上的笼子里,方便他能时时刻刻看管着效果。
没有几天,吃过仙果的奴隶们竟真的好转了。
“不用你说了二哥,是因为维生素的原因,我也是有常识的。”
禺疆点点头,表示认可。
樱柠觉得人类的奸滑狡诈着实使她大开眼界,怪不得二哥还让她好好学习,这些人能用语言的力量将事实千回百转地表述出不同的效果,这些诡计确实是不能说话的种族无法体会到的。
“为什么官员们没有得病的?”李蕊蕊却好奇地问。
“因为茶叶里也有维生素”樱柠看起来很喜欢蕊蕊提问,“奴隶们喝水都困难,更不要说茶叶了。”
见识到了仙果的威力,几乎全都被徐福吓住了,徐福便按照原有的规划带领一众门徒和官员,开始上岸扎营。
在一片海峡浅水区徐福稳住了船队,奴隶们在看管的监视下列队下船,数月的海航让他们脚步虚浮,下了岸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像喝多了酒似的,歪歪扭扭地走路,有些体质弱的,还伏在崖边吐了个天昏地暗。
这片悬崖并不很高,但也几乎与船甲板齐平,崖壁因一直受海水侵蚀,并无寸草生长,千百万年崖壁上所有土壤皆已经被冲刷干净,只余下漆黑的岩石层露了出来,岸上土壤也并不十分优渥,沿着海岸边土地受盐碱浸泡,早已不适合种植,目之所及全是红色的滩涂植物,奴隶们即便脚步虚浮,也还是被鞭笞着安营扎寨,女孩子们被分成小队,往深处的树林中寻找可食用的补给,男人们则带上木桶,按照徐福的指挥去寻找足够的淡水,主帐像一个小而灰扑扑的城堡,率先被支起来,得金和柳在为天皇布置起居,大量的文献、器具,被从船上搬下,袅袅的炊烟从营地升起,他们即将在这里开始一个新纪元。
傍晚时四散的奴隶都渐渐回营,他们收获并不丰富,还好确实找到了可用的淡水,并一些瘦弱的猎物。
因为土地的原因,他们认识的野菜并不多,便不敢贸然食用,只采摘回来一些,交给见识广的人去分辨了才下了锅,船上飘晃的这几个月,奴隶们无法生火,吃的真真是猪狗不如,眼下围着一锅锅煮沸的野菜汤馋涎欲滴,当第一口热食下肚时,只觉得浑身舒爽,再也不想回到那个阴暗潮湿的船底去了。
待到夜幕降临,这些疲惫的灵魂得以接触到一方安稳的土地,蜷曲的四肢得以舒展,紧绷的神经也得以放松,这数千个年轻的躯体在声声温柔的浪涛中沉沉睡去。
皓白的银月下,柳孤身一人坐在崖边,他双腿悬空,未着鞋袜,感受着自崖下海浪撞击散发的点点冰冷的海水,他望着不远处停泊的船队,船上还有些疲惫的奴隶在做打扫,他们将有一段时间不会再用上这些巨大的木船,如果真的按照天皇的畅想,他们大多数人可能有生之年也不能再用这船回到遥远大陆的故乡,他们要在这里生根发芽,长出自己的树林来,但是柳还是不甘心。
上岸时脚下踩的土地贫瘠荒凉,目之所及处还有冒着烟的火山蠢蠢欲动,他并非第一次来这个岛屿,也知道往东深处还有肥沃一些的平原,但是他看向那个巍然耸立在东面的火山,只觉得那火山就像是个不定时的炸药一样,随时就能将这些漂泊的浪子掩埋在这泱泱大海之中,因此别人都已酣睡,他却如坐针毡,半夜起来盯着那些空了的大船,目光灼灼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目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身后,他像柳肚子里的蛔虫一般,看出了柳的心事。
“天皇不会让你回去的。”
柳叹了口气,几乎无力的呢喃:“我知道,但是……我真的无法不去想念我的家乡。”他摊开双臂,就这样张着四肢瘫倒在这清冷的月光下。
目也在他身旁也学他的样子,大字形躺下,他好奇地歪过头,像个没满月的小兽似的,用黑黝黝的纯净眼睛看向旁边的柳:“你家里,还有家人在?”
“并无。”
柳摇摇头,“但我,还是记得被师父,呵,被天皇收为徒弟之前的事,我记得我的爹娘,记得我们一起种田,狩猎,补屋,记得春日的野花,夏日的虫鸣,秋日璀璨的银杏,冬日皑皑白雪,绵延不绝的青山,川流不息的河流,我记得……太多了,也许此生我注定碌碌无为,但是能行仰青山间,畅游四海内,就是我想安度此生最好的方式了。”
柳双手撑地,微微坐起,他似乎很伤心,但是也不准备做无用的挣扎,他低头看向睡在一旁好看的少年,抬手点了点他的额头:“非也,我相信你,这些话只在你我二人之间说即可。”
少年被点得轻轻闭了眼,他还是躺着,大开的四肢像是没有了紧固连接,软绵绵的半陷在稀疏的红色草地里,他颤抖眼睫,充满异域风情的双眼默默转了一转,带着异域刺青图文的劲瘦手臂忽然抬起,抓住柳想要起身的手臂,柳被他抓得一愣,他见平日里不多话的,几乎是有些阴沉的少年突然间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在他脖颈处低低说了句。
“有人在偷听,别乱动。”
两个人上下相叠,贴合的亲密无间,这个少年穿着的是船上奴隶们一样的短打,面颊脖颈手臂在他身上隔着长衫也散发着灼热的火气,少年将脸埋在他的脖颈间,毛茸茸的睫毛在他脖子最脆弱的地方轻轻划过。
“抬手扶住我的腰,快点。”目也将碍事的长辫子甩到身后,低声说,“应该你压住我,那人还看着呢。”他有些狡黠的笑一下,柳便下意识地听他的话,反手腾身使两人上下颠倒,这时他才注意到不远处的灌木丛里,一处漏出来的长袍衣角。
正是得金。
不知道他听去了多少,在天皇准备一展宏图之时如果自己打了退堂鼓动摇了人心,那必死无疑。他即刻明白了目也的意思,便用宽大的衣袖挡住目也的侧脸,俯身假装吻了下去。得金见他们似是真的在此处苟且,只觉得晦气脏了眼睛,便偷偷地回了帐篷。柳透过衣袖间见他走远,重又翻身瘫倒在地,松了一口气。
“哈哈,那个白痴。”
刚刚被别人压在身下的目标也嗤笑了一句,柳听他大大咧咧地嘲笑,不觉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
“柳,带我们回去吧,我也不喜欢这里。”玩闹过后的目标也突然正色道。
柳陡然清醒:“你说什么?带你们?”
“对,柳,我和我的族人,我们其实早就计划要抢船回陆地上去了,但是我们上岸之后便被打散了,而且夜里也被人看守,无法再上船去,而且就算我们成功抢到了船,一直被关在底下的我们也没有学会在海上分辨方向的能力,只有你能有机会,找到理由让徐福答应我们再上船,也只有你,熟悉地知晓回家的方向。”
目也说出了自己的秘密,他也不再称呼徐福为天皇,今晚的月光冷冷照在他的侧脸上,少年原本柔和的脸颊一半在月光中,一般在阴影里,空气突然有些凝重。目也起身跪在柳的身旁。
“柳,你也想回家,我们联合起来,偷一艘船应该不是难事。”
目也似是好不容易抓住一根稻草,他看着柳的眼神里满是坚毅,丝毫没有刚刚假意孟浪调笑的娇弱男孩的影子,柳皱起眉来。
“船好弄,但是粮草食水,都是很大的问题,如今所有的粮草都在得金处,他将剩余的粮草都已经卸下了船,我们即使成功偷了一艘大船,也跑不了多远,就会被饿死、渴死。”
目也见柳真的有回乡之心,放下心来,他跟随柳已有大半年,一直在偷偷观察他,他们属于不同的阶级,但是当他们拥有一个共同的目标时,柳比起其他所有看管他们的官员都更适合他们夺船的计划,他们中多数的女孩子已经被送到了主帐篷,这些女孩豆蔻年华,却要被所谓的天皇拿来当作物品赐给新王朝的官员,徐福本人早已经规划好此行的进程,他将最年轻美丽的女孩子们收为后宫,预备在日后征服这片岛国时还可将她们当作筹码赐给愿意归顺的土着,使得两个种族血脉混合,创造出新的族群。
奴隶之间传说这些土着族群尚有大量未开化之人,女人嫁过去就等于发配给猪狗,直接葬送了一生,若不是害怕被别人把自己后半生安排得如此不堪,他们也不会冒着被投毒的风险寻找一个愿意帮助他们回家的人。
“柳,我们几十人,这半年来小心翼翼才重新联系上的,他们都是我们的族内人,绝对可以信任,我把命交给你,把我们族人的命都交给你,求求你,帮帮我们。”
目也以头触地,额头在这薄薄的土层上很快被磕破,柳急忙阻止他,“我答应你们,但是让我想想办法。”他看着目也突然亮起的双眸,以及额头磕出的血痕,像抚摸自己的孩子一样,温柔地抚过目也的头顶,“我答应你。”他坚定了自己的语气,郑重说道。
远处海浪中,一群硕大光滑的海豚在此时跃出水面,溅起大片月光。
第二日,听天皇命令,所有奴隶不再称呼奴隶,都归为他的原始臣民,是他的将士,所有的看管或是门徒都为将军,原本听陛下之令,前来督导他的几名官员从今往后都是他的亲兄弟,他们都摒弃以往所有,甚至姓名,成为一家人,待修整好之后,他们将往东面平原去开辟封土,凡在开辟封土有功的,不论是兵是将,都将拥有自己的领地,取代现有的土着家族,摇身一变成为食百户、千户的贵族。
按照徐福的计划,他的将军们并不先以武力夺取封地,他们采取怀柔政策,带领部分兵力由西往东勘察地形,此间都称徐福为太阳神之子,利用他们带来的较为先进的医疗和神话故事蛊惑较为零散的部落以及那些未开化的游民,神权一旦被强化,这些土着不战亦可归顺。
很快,柳等的时机到来了。整个东征大军在行至一条无名河流时,遇上了一个大型部落,光靠感化是行不通了,他们三千人虽然人数众多,但武器都是当时诓骗始皇用来打人鱼的强弩,这些强弩原本就是适用于远攻,并非近战的好兵器,当地土着部落在发展过程中制造存留了大量的石器,甚至部分十分粗糙的铁器,徐福一行人并非土着,大秦对于铁器管理甚是严格,几乎都是国有,探讨之下徐福认为在这个岛上必须要先拥有自己的铁矿才能继续东征,于是,善于勘探记录地理的柳便成了寻找铁矿的首选,柳便堂而皇之地选出了自己的队伍,像当年徐福东渡一样,他们拥有了一艘大船并少量淡水及干粮,就这么明晃晃地开始了回归故土的旅程。
回家的船上有近百人,除了柳之外,另有两名“将军”和数名已经身心归顺天皇的“忠臣”,但是大船在往北行驶近一日时,按照柳和目也的规划,奴隶们即刻调整了方向,笔直的往西方行进,目也早已动员了所有船上的奴隶,乘着月黑风高,是夜便将所有“将军”一网打尽,关进了以往关奴隶的船底。从这夜起,船上没有奴隶,没有所谓的臣民军将,这些十几岁的少年获得了从未有过的自由,他们在甲板上欢呼雀跃,整夜笙歌,不顾柳的阻拦分食了将军们的好米好面,等朝阳升起时,他们原本就微薄的存粮已经不足够支持一趟跨洋远行了。
“目也!你快去约束一下他们,我们出发时师父就防着我们的,淡水及粮草远远不足,这下子别说回家了!我们很难活着看到海岸线!”
柳着急万分,他虽然还着官袍,但已经并不是所谓的将军了,少年们念在他的帮助,并没有将他捆起来,但是也不受目也的劝阻去听从于柳,这些少年受了太多苦难,从幼年族群战败开始就是作为预备劳动力的俘虏饲养的,突然尝到自由滋味,根本没人能约束得了他们,这也是柳和目也始料未及的。
“我劝过了,但是他们不听。”
目也十分苦恼,两人站在甲板最高处看着一群少年嬉笑欢呼地从船底牵出一名平日里最是恶劣的“将军”。
这将军吃得肥头大耳,长相极其丑陋,常年航船他也是晒得乌黑,被一群前日里还任打任骂的小孩子们用牵猪狗一样的方式拖曳到了甲板上,已是十分恼怒。他四顾着嚎叫,驱赶捉弄他的少年们,但是少年们还是七手八脚将他脱了个精光。
这之中有个断了一臂的少年,在自由的第一晚便夺了这将军的佩刀,整个船上只有三四把带刃的近战武器,都是几个官员所属,这少年单手去了刀鞘,十分兴奋地叫了一句。
“都给我让开!”
还没等人群撤完,他高呼着冲向那将军,眼都不眨的一刀斩了这将军的右手,他单手力量不稳,那将军右手臂伤口见骨却并未全然掉落,在鲜血迸溅之间痛苦哀嚎。
见此情景柳也大惊失色,她想要上去阻拦,却被目也一把塞回了船舱。
“别出来!他们杀红了眼,我也保不住你!”
门内的柳眼前还晃着那骇人的场景,耳边那将军哀嚎不止,混着少年们的嘲笑和尖叫听得人毛骨悚然,他听见目也大声喝止他们,却又被一名少年讥笑回去,那少年笑道。
“目也!你那相好的说我们浪费粮食,不准我们大肆吃喝呢!我们这不是只能杀个年猪开开荤吗!快,用桶接住,这血可不能浪费!喂给舱底的那几头猪还能省好几天的粮食呢!”
目也瞠目结舌,这些少年竟是准备将这数名活人当成了储备粮,他惊惧之中倒退一步,又有一执刀少年大喝一声,将那哀嚎的将军戳了个对穿,钉在甲板上。
几个好事的少年并立把刀从甲板上拔出来,那将军肥厚的脂肪混着内藏流了一地,少年们纷纷利落地用桶接了,就地将这人直接剖分,切肉剁骨的声音听得船底待宰的几个将军瑟瑟发抖,有听着声音已经忍受不住的,直接吐了起来。
甲板上的少年们生火、架锅,笑笑闹闹,竟似过年一般。在他们没注意的另一个维度,一直悄悄观看的樱柠三人,这时候也不免感叹。
“不知道柳有没有后悔救了他们。”
樱柠淡淡道,一旁的李蕊蕊因为没有躯体,不会直接呕吐,但是这样好似杀鸡一样的场景让她精神巨震,毕竟还是个是只有十年出头的低级磁场,她吓坏了,更可怕的是站在她身边的两人还是一副看电视一样的猎奇态度,她一时间觉得天地之间只有自己,生边周围皆是豺狼虎豹,她像被丢进深海的小绵羊一样,在强大的恐惧中几乎窒息。
“啪!”禺疆打了个响指,许是看出李蕊蕊变化的磁场波动,他们眼前的画面又变了。
刚刚还像过年一样热闹的大船现下在无风的海面上缓缓飘动,烈日下的大船里安安静静,甲板上看不到一个人。
船舱里,那些少年七七八八地躺在地上,所有人都已是意识模糊,勉强维持着呼吸,他们并不消瘦,看来那几头“储备粮”确实发挥了作用,但是干裂的嘴唇却道出了原因:船上粮食还有,淡水确实没有了。
柳已经两天没喝水了,尿液,汗液都不曾再有一滴,原本海上应多风雨,但不知是何原因,他们一行竟然数日未获一场好雨,淡水的补给今日已经见底,他勉强扶着墙壁站立,避免缺水给他带来的眩晕,在船舱中摸索到几支碎线香来。
颤颤巍巍地将巍巍地将线香点燃,撞开舱门来到被曝晒的甲板上,甲板上四处摆放着空的容器,这都是几天之前就摆上的,一船人就等着老天爷降一场及时雨。
柳在怀中拿出一枚竹片,上面已经写好了符令,他尽力将这竹片丢到海中,又五体投地,面朝下伸长双臂将线香指向天空。
“五帝五龙,降光行风。
广布润泽,辅佐雷公。
五湖四海,水最朝宗。
神符命汝,常川听从。
敢有违者,雷斧不容。
急急如律令!!”
等他大声喊出这一句话,便再也没有了力气,眼前的甲板船舱都在他眼中天翻地覆的旋转,手里的线香再也拿不住,散落在地上。
许久之后,攒够了力气的目标也拖着干涸的身躯将他从太阳直晒得甲板上拖回尚且阴凉的舱内,他也没了力气,直直的跌落在柳的身上,两人便一动也不能动了。
樱柠等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忽见船舱中有人颤抖着摸了已经昏死的同伴的手,用牙生生将其带着体温的脉门撕扯开,像野兽一样开始不顾一切地吮吸同伴的鲜血。
“你干什么!他还活着呢!”
另一少年一巴掌甩那人脸上,一脸的不敢置信。
“我知道!只能活着,死了就喝不到了啊!”
被打的人边说着边爬着回去继续吮吸还在流淌血液的脉门。
“热的甜的,你喝啊!你也喝啊!喝了就能活下去!他已经活不了了……”
周围原本瘫倒的众多少年听到他的喊叫皆蹒跚爬动,有些害怕自己被当成猎物的,有些却是眼睛充血似魔鬼一般爬向那个已经失去了意识的同伴,一时间这个不大的船舱犹如阿鼻地狱,原本互相支撑的同伴变成了对方口下的亡魂。
柳被目也瘫倒时的一击砸得微微苏醒,他低低哀嚎着支起身来,眼前的地狱景象让他立时清醒,他匆忙反抱起目也单薄的身躯,企图往其他船舱转移,就在马上要踏出舱门时他的衣袖却被那第一个喝了血的少年牢牢地抓住了。
“中原人,你要去哪?”
仿佛食髓知味,柳在他眼中看到了近乎疯狂的渴望。
地上那个被他喝了血的少年手脚脉搏处都被撕咬开,原本黑色的皮肤肉眼可见的苍白下来,他被一群人上上下下的围着,人的鲜血并不解渴,但是确实带来了能量,还未满足的众人看着柳被抓住的衣袖,那个第一个喝血的少年着迷地看着他。
“中原人,你救了我们,就要救到底啊!”
柳吓得挥手打开他抓住衣袖的手,拖着目也就想走,但是他自己尚且没有力气,那群喝了血的少年顷刻便将他围了起来,他手脚并用脖颈都被饥渴难耐的少年固定住,不知道是谁先下了口,脖颈处生生被撕下一块肉来,柳痛的尖叫一声,尖叫声吵醒了目也,却也招来了更多眩晕着的少年。
“滚开!滚开!啊!!”
目也身上有留给他的佩刀,那圆月一般的佩刀此时被他的主人握在手里,对向原本共生死的族人和伙伴,目也原本秀气好看的双眼似是要裂开,他已站立不稳,但是看着自己的恩人被救出来的同伴像五马分尸一般半悬着生生撕扯着血肉,使得他被激发出最后一点力气,他胡乱挥舞着手中的弯刀,将笼罩在柳身上的苍蝇们驱逐开,但是被口齿咬开的血口根本再也无法愈合,没有吮吸的人在旁边,柳淌出的血越来越多,目也哭嚎着拍打他的脸庞,企图多挽留他一会儿,但是地板上被白白浪费的鲜血吸引着的那些人不自觉地又靠拢过来,目也只觉得天塌了似的心脏剧痛,他不想这样看着柳被继续蚕食,挣扎间他也跌倒在甲板上,柳尚且温热的身体却摔倒在船围上,继而跌落在海中。
目也想伸手抓住柳的衣袖,却只能一尺之差眼睁睁见着柳睁着双眼沉入海底,目也想跳下去救他,但是他自己的手腕也被抓住,抓住他的人还未下口,海面突然狂风大作,海浪迭起,船上的人都被掀了个跟头,乌云不知从何而起,数秒内已下起了瓢泼大雨,剩余的少年长大了嘴巴仰面住接雨水,豆大的雨点打在身上像滋润了一棵棵干枯的树苗。
他们在这大雨里活了过来,而且也呆呆地看着满是浪花的海面,不知道站了多久。
远处大雨冲刷后的空气里,一条笔直的海岸线在众人的狂欢中缓缓地显出形状来。
樱柠有过类似的经历,她有些同情被伤害的柳,也很赞赏珍惜友情的目标也。
“就差一点就回家了呢。”
她旁边的李蕊蕊最终还是被刚刚的恐怖的场景惊得干呕起来,樱柠慢慢拍打她的后背,殊不知她的拍打让李蕊蕊觉得更加恶心,恶心于他们的冷漠,恶心于他们的见死不救,也恶心于这些人类的背叛和自私。
禺疆见状,冷不丁在旁边说了一句:“天真。”便依然又打了个响指,他们这下子又回到了那棵大柳树下,时间好像停止了一般,还是那个夏日暑假的平凡夜晚,柳树下那个青年的磁场却已经清晰许多,也已经想起了所有的过往。
“多谢仙人助我……小人还有最后一个请求。”他像在船上祭天求雨时一样的虔诚,匍匐在这遍布坟冢的土地上。
樱柠开心地拍掌,“我知道,你要问目也是不是?”
“正是。”
樱柠见他长得也算周正,那个目也是十分好看,不由觉得两人般配得很:“我以前不觉得人类能有超过生死的感情,现在看来你们之间的情谊竟是我没有经历过的,我很期待有朝一日也能经历一场这样超越生死,长相厮守的感情。”
她话没说完,柳便有些不好意思地打断她:“您是不是误会了,我与他并非……”
樱柠见他不好意思,更加开心,“不要着急,他很好,你的墓是他收养的孩子们一代代地过来给你修的,只不过这几十年他们断了传承,所以你的墓才开始破败,他是自然死亡的,死去之后曾经化过蝴蝶来拜你,但是你却呆呆的,没有认出他。你不觉得这棵大柳树存货的时间有点过于长久了吗?”
这番话同样没有受到禺疆的阻拦,樱柠便放心地看着柳顿悟地看向为他遮风挡雨、扫尘弊草的大柳树。
“仙人……您的意思是……”
眼眶含泪地问出这句话,没有流动风的维度里,柳树却轻轻地摇摆了一下。
被感动得不行的樱柠抱着李蕊蕊的一只手无声尖叫,虽然有些抵触,可是李蕊蕊现在也同样被这纯粹的感情感动着。微微的热了眼眶。
很少说话的禺疆突然开口:“也算是好的结果,因为如果他不在死后再来找你,且寄生在一棵无意识的柳树中的话,我也无法再叫你们相见,你若还想见他,我便将他残存的磁场和这棵树剥离,让你们一起投胎去和他做兄弟可好?”
他正说着起劲儿,旁边的樱柠却拍了他一下。
“二哥,他们明明,明明是一对儿,你却要他们做兄弟?”
柳大为汗颜,他不知道仙人们为何认准了自己与目也是那种感情,他慌忙拜了樱柠,“仙人,兄弟即可,能再见面我已经心满意足。”
被樱柠偏执的要求弄得很无奈,禺疆把樱柠向厂房的方向推出去。
“后面的你别管了,天快亮了,快回家去。”
樱柠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禺疆推出去更远。
待到樱柠和李蕊蕊不情愿地走了之后,远远地,两人听到身后的禺疆淡淡提醒柳说:“你确定可以做兄弟?”
柳已经感激涕零:“仙人,我们若还有缘见面,目也若还能再世为人,做兄弟我已是心满意足了。”
几十米远之外,樱柠听见平时几乎称得上内敛的二哥发出一声爽朗地大笑来,连蕊蕊也好奇地回头看了看,二人都不明所以。
她们不知道,在她们糊里糊涂地被赶回家之后,禺疆不仅按约定转生了两个磁场,还找到了维持柳的磁场存留这么久的原因。
很久之后,来上坟的村人们惊讶地发现坟场中心的大柳树无疾而终,在次年的春季里再也没有抽出新的枝丫,而它庇护了两千多年的小山一样的土包也似乎被动过,露出人为堆积出来的坟冢,这坟冢用了不少石料,有些石料坍塌间露出紫水晶一样的切面,在这坟冢中心一条从未腐烂的黑色辫子缠绕着一柄粗犷的匕首,完好地躺在应该停放尸体的棺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