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外传 少年的忧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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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把剑和图画上面不同,难道这把剑不是真的?”少年指着远处包裹在深邃黑色的剑问自己的父亲。
“时间太久了,剑的外形发生了变化,这是正常的。”父亲的声音非常温和慈祥,“以后这把剑就是你的了。”
少年不语,只是隔着围栏默默凝视这把剑。他觉得太浪费,太可惜了。即使是他这个小孩子也明白这把剑是多么雄奇震撼的神兵,可现在只是王权威仪的象征,比起诸位王侯携带的华贵手杖还要不如,因为它始终都没法被使用。它的周身萦绕着贵气,在深色的幽暗灯光下显得愤懑不平,它的斩味不用测试也知道是高绝于天下,如今只能在这深宫冷闱里作为皇室的仪表收藏起来。只有大典,祭祀时才能让少数人见证它动人的光辉。
“帝王剑,以后就是我的剑。”李敬堂没有再理会父皇的声音,而是用全身感受着远处那深藏在冷光之下的炽热剑气。自己不喜欢这样,自己看不下去这样,那么这把剑以后在自己手上,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吗?
不过世上令他不满不悦不痛快之事,何止这微小无碍的一剑?从来到这个世界,认识到自己开始,让他烦闷愤怒鄙夷之事就比比皆是。他知道自己有着过人的天赋,几乎可以过目不忘,模仿别人的动作招式惟妙惟肖,并且热爱书籍,勤学好问。但是这份天赋越是在他的体内膨胀,他就愈发地能看清这个天下的瑕疵。身边都是阿谀奉承之辈,因为知道他会成为下一任皇帝,成为天下的主宰,时间久了,应付得烦了,就磨出了自己冷酷高傲的性子,时常目中无人,自视甚高。
李敬堂是天底下最有资格傲慢的那批人之一,不过他骨子里的自我确实喜欢玩,喜欢乐趣,喜欢插科打诨,喜欢无聊的笑话的。先帝看重他的天赋,认为他将会有驰骋沙场的武功,便请来隐逸的巫蛊医生给他用药物锻炼耐毒。越是在这种痛苦中浸泡和挣扎,他对于自由的向往就愈发地扭曲。先帝为了让他除却外物的欲望,甚至找来美丽的女子给他挑选,当作是吃药喝毒的礼物。
“这些女子,甚是美丽动人,可都不是我喜欢的。”被药物和期待折磨得脸色苍白的李敬堂如此对父皇说道,“堪比一幅幅值得欣赏的图画,但是也只是到这种程度为止,父皇请赏赐他们一些银钱,让她们下去吧。”
先帝不明所以,尴尬地让她们退下了。李敬堂自然也不敢说,他早已对情爱之事,心中有了朦胧的概念。先帝为了锻炼他的武功把他寄放在陈将军那里学习,陈将军又因为各种因缘际会带他去到了那场宴席上,在席间漫步在庭院之中时,李敬堂对于陈将军和看起来就很无敌的那个剑客以外都是鄙夷的。
苟且之徒,腌臜之辈,污秽之人,李敬堂从小就看过很多张脸,那些有求于人的脸,那些阴险的脸,他看过太多,也看倦了太多。但是他还是被那个相隔很远的另一位男孩所吸引了。
如同倾城玉,更是虹上人。李敬堂偷偷看着,看着看着就脸红了。即使不好意思去搭话,他也暗暗下定决心。以后要找心爱之人的话,就按照那个男孩子的方向找吧。若不是这种程度的气质和容颜,若不是这种程度的专注和心无旁骛,是不可能让他着迷,让他陷入爱的漩涡的。李敬堂没有搭话,只是很满意地离开了,想必明确了自己的方向,那么找一个类似的人就能让自己满足吧。
就能让自己在背负天下最大的业之时,稍微轻松一些吧。
因为遭遇过几次行刺的事件,加上剑法久久不成,只是轻功突飞猛进,李敬堂为自己感到难为情。感觉自己的高傲自己的自尊有些过意不去,他于是找到陈将军,希望陈将军为自己取一个假名,以后如果随他在宫外行走也很方便,如果自己不是叫“李敬堂”的话,说不定压力可以舒缓一些,武功的苦行也能更加有效果。
很遗憾陈将军没有给出让他满意的答复,李敬堂沉思良久。
“不如叫嬴乐吧。又要赢,又要快乐。”李敬堂笑着对陈将军说。
陈将军意外地将手凝固在了空中,茶碗的热气如同炊烟蔓延上了他精悍的眉眼。他第一次看到李敬堂真正轻松的样子,细细想来,可能是自己带他出门有了效果,他一直苦于这个孩子傲慢又散漫,如今终于看到了他释放出来的自我。
“可是,不是同一个字吧?”陈将军略懂诗书,试探地回应。
“哈哈哈哈,我骗你的,百乐淫为首,当然是为了淫乐啊。”李敬堂神情不变,一本正经地说着玩笑话。
“这依然不是一个字啊!”陈将军也跟着大笑起来,那份锐利的信心犹在,终于能看到这个孩子稍微挣脱那份僵硬的样子让陈将军欣喜不已。
“秦乐吧。秦始皇的秦,秦始皇的乐。”陈将军开玩笑的本事还是很糟糕的,李敬堂点了点头,没有接过话茬而是在陈将军尴尬的视线里拿走了他的手中的茶杯,一饮而尽。
方才的潇洒即刻碎满一地,他无法控制地把茶水全部喷了出来。
“你怎么茶里也放糖啊?”李敬堂气得直翻白眼。
李敬堂确认了自己是断袖之癖之后,只觉得舒爽了很多,学习也更加地透彻。他在典籍中见识到了一种叫做角抵的运动,里面那个将全身重心放低的起手式,意外地适合他柔韧的腰部,他结合短剑的持握方法和各种流派的剑法加以改编,最终习得了只属于自己的剑术。他没有选择告诉陈将军,而是继续在他那里进行毫无进展的习武,每次都能准确地模仿出动作,但是永远施展不了正确的效果,日子长了,陈将军也就偃旗息鼓了,由他去了。
对于一个早慧的少年来说,烦恼往往都是只增不减的。那些谄媚恶心的声音总是在身边环绕着,还没有想清楚驱除的办法,又看清了更多虎视眈眈的目光。
九王爷,先帝给了他太多的兵权,他的势力已经庞大到先帝自己都无法抑制,所幸九王爷看起来没有什么狼子野心,只是一个轻松过活的老头,但是总有声音说他是个偏执过头,虚妄成癫的人。这种潜在的危险十分恐怖,而他拥兵自重又贪恋兵权,先帝很后悔又没有想到良策,只能让李敬堂提防再是提防。
剑盟,更是令朝野束手无策。几乎独霸了整个江湖势力,最可怕的是他们改变了几乎所有人的思想。所有人都对着剑这门兵器蜂拥而来,陈将军想练枪兵阵都募集不到人,募集到的人也会遭受军中其他人的排挤和侮辱。只要有这种想法在,称霸武林的剑盟几乎就是不灭的,强硬的政策下去也无法一时间改变主流的思想,若是使用温吞的政策,则需要长久的配套措施,这其中一环扣一环,纷繁复杂,绝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而其他种种小事,更是塞满了他的大脑,让他对人性不得不仔细考量。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是陈将军那样傻乎乎只会打仗的甜味呆子。李敬堂知道,要让他人装睡很简单,因为所有往上爬的人都带着假面,习惯于伪装偏信随波逐流和构陷他人。而要唤醒他人则是困恼的事情,需要天时地利人和,需要那个波澜乍破的瞬间,需要站在顶点的人,自上而下地撕开一个口子。
想了很多,越想越是忧愁。忧愁到一定要飞檐走壁,踩坏几块砖瓦才能让他轻松一些。每当快乐地踩碎那些小砖瓦的时候,他就会在屋檐上凝望着那篇《过秦论》。高祖为何要保留这篇墨笔,还是在宫墙之上?那遒劲的笔力,又好似恸哭漫天的沙场。
与其无用的烦恼,不如再去看看帝王剑,李敬堂再次走向宫闱深处,每一步都是这个孤寂的少年在与自己的影子对话。他也许有些快乐,但是还是孤独感更加深重,他也许有些散漫,但天下的担子更重。而此刻他的天下只是在这几点之间,这来来回回的脚步,只是他心高气傲,不甘的声音。他相信自己就是为成为帝王而生的人物,那既然天将降大任于自身,那么憎恨自己一下,嘲笑天下一会,兴许也不算过分吧。
李敬堂的影子,在数年后陈将军把乱花交予他的瞬间,一下子隐匿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