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回 冤家路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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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旸愣住良久,忽然失声笑道:“亏你也说得出来,荒唐至极!”
冷观笑道:“果不出冷某所料!顾旸,我以你为聪明人,今日看来,也不过凡夫俗子。罢,罢!便当我白救了你的命!那苏家小姐在何处?速请她来,冷某愿引颈就戮。”
顾旸笑着说:“你救了顾某一命,顾某岂能便这样教你死了?”
冷观道:“你方才可不是这般说。”
“此一时,彼一时也。”顾旸“铮”的一声,收剑入鞘,“顾某此时此刻,偏不杀你。”
冷观苦笑道:“你待怎样?”
顾旸弯下身子来,把脸凑到冷观的大白胡子旁,沉声道:“说,为何救我。”
冷观顿了顿,把头转向一旁,不去看他,说道:“士可杀,不可辱。”
顾旸微怔,但转瞬便反应过来,忙把脚从冷观背上抬下来,把他扶起,教他倚在一棵树上,说道:“好了。”
冷观道:“实不相瞒,冷某救你,原是因为我那两个结义兄弟,欲相加害。”
顾旸听得,呵地一声,冷笑道:“谁想害我?”
冷观道:“此二人本来流落街头,搭伴乞讨为生。是我阴差阳错相遇,见他们被一个江湖客驱打,有性命之忧,故而出手,杀死那客,平却纷争,他二人方才拜我为兄。”
顾旸道:“直说重点,谁愿听你扯皮?”
冷观也不管他,接着道:“只是近来,我发觉他们原非良人,常背着我做些恶事,或劫掠钱粮,或欺凌妇女,被我痛责数番。这些日子,江湖风闻顾旸兄弟来到山东,……”
顾旸一惊,愣道:“我这般有名?”
冷观又道:“……那日我三人曾在路上见你出现,他二人便说起与你有隙,欲设计相害,且定要我相助。冷某人在佛山时,见过顾兄弟人品,对他二人所说不以为然,常斟酌相救之计,不想今日再逢,故而出手。”
顾旸听他一口一个“顾兄弟”,心中颇为膈应,只是他又澄清自己并非十年前在苏家作恶之人——联想到在广东之时,冷观暗中以银钱换铜币,救助孤儿寡老,……难道真如他所说?
可阿黎之言,也不由得自己不信。
阿黎是现在世上自己最亲近之人,那日小桥上相逢,分明相识未久,她却推心置腹,把往事尽数相倾,并对冷观的恶行大加鞭挞。
再者,她也没有什么构陷冷观的动机。
阿黎与冷观之间,若让他做出选择,他肯定还会相信阿黎啊!
但广东初遇冷观时,直到他资助老妪与孩童且不留名姓,在顾旸的心中,都是武功精妙、义薄云天、扶危济困之侠士。
实际上,直到他成为冷观,在顾旸的心里,他才成为了冷观。
只是,倘若冷观说的是真,那还有一种可能……
莫非阿黎等人,都受到了一些现象的蒙蔽?
也说不定。
顾旸一时不得而知,只得先在心里做了个记号:这冷观,也许并不是他所知道的那个冷观。
至于真相如何,顾旸十分好奇,但他却喜欢起这种好奇的感觉,也不急着探明,反而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直接杀了那两个恶贼?”
冷观道:“那两人我还留着有用,日后复仇,少不得教他们替我冲锋。”
“复仇?去杀谁?”
“去杀两个仇家:一个刑部左侍郎徐承煜,一个协办大学士刚毅。”
“刚毅这名字,我好似听过。”顾旸道,“此人却与你有何仇怨?”
冷观道:“当时判我流放广西之人,便是这狗官刚毅,那时他正做江苏巡抚。”
听到这“江苏巡抚”,顾旸心中一动,猛然想起苏见黎、刘鹗都说过此人。
刘鹗当时是对他抱否定态度的,称他是毓贤之流。……难不成这刚毅端的错判了冷观?
顾旸不了解刚毅,也不好过多评判,便进一步问道:“那二人是谁?”
冷观道:“我那二弟姓庄,名尚隐,庄子之后,尚隐士之学,故有此名。”
顾旸道:“此人我不识得,却不知怎生结的仇怨。再者一介行乞之徒,竟有此来历?我不信。”说着,解开腰间血红葫芦,喝了一口。
冷观道:“话不可如此说,想庄子一代道学大师,也曾击碗而歌。……我那三弟姓吉,名峰禹。……”
话音未落,顾旸口中的酒喷了一树。
冷观一愣,道:“顾兄弟?”
顾旸道:“我认得此贼。我愿称之为天下第一滑稽丑陋之人!”
冷观道:“这吉峰禹道,是顾兄弟一箭射落了他的两颗门牙,他要报这断齿之恨。”
顾旸冷笑道:“小人永远是小人!原是他先以箭射我,我这脸上的疤痕也是拜他所赐,他却不提。此贼屡次辱我,又奸淫我的一个妹子,不杀之难以平吾恨!”
冷观道:“顾兄弟,你须知道一句话,‘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虽功力远胜于彼,可他二人站在暗里,终究于你不利。”
顾旸见他目光炯炯,又听得他如此相劝,竟不似作假,只是心中浮动起阿黎小桥上之言,终是难去犹疑。
“这吉峰禹我虽认得,那个唤做庄尚隐的,我却不识。”顾旸问道,“此乃何人?”
冷观道:“他双目已盲,自言是为顾兄弟所致。”
顾旸一愣,沉吟片刻,忽然大惊且笑,问道:“此人莫非四十上下年纪,生得颇为俊朗?”
冷观道:“正是。”
顾旸把手往旁边的水杉树上一拍,奋声道:“姓冷的,抛去十年前苏家之事,我想你若没有这武艺,以你这识人之力,早已死了许多回了。”
冷观惊道:“何出此言?”
顾旸笑道:“你一味好心助人,却不知助的是良人与否。此人不是甚么庄尚隐,他唤做单裳庄,一年之前我在冠县,被他害得可苦。顾某好心相劝,你日后复仇,若用此二人冲锋,只怕还未冲锋,他们便先把你卖了。”
冷观道:“我早知这二人并非善类,只是以我一人之力,又怎杀得朝中大臣?他二人惧我武艺,深敬服我。总之,顾兄弟还是先避一避罢。”
顾旸道:“你为何这等助我?”
冷观淡淡地道:“又何必多问。”
正说间,身后不远处响起马蹄和脚步声。冷观转身便走,顾旸拉住他胳膊道:“你既有冤屈,何不与苏小姐当面说明?”
冷观笑道:“听声音,来的似不止她一人。”
顾旸道:“那又如何?”
“常言道,‘三人成虎。’”冷观道,“若只有她一人,我尚可留下,许多人来,只落得我百口莫辩。”
顾旸还欲挽留,冷观把掌一旋,往顾旸脸上击去。顾旸躲个过,同时臂肘一痛。待直起身来时,冷观已身在数丈之外,抱腿纵跃,没入林中。
顾旸正慨叹间,身后传来苏见黎的叫声:“哥哥!”转头却见她和本明及众义和团民赶到。
“哥哥,你无碍么?”苏见黎着急地打量起顾旸身上有无伤势。
“无碍。”顾旸笑笑。
苏见黎见他身上虽无大伤,衣衫却尽布破损,肌肤划破开裂之处却也颇多。只是方才顾旸通体疲累,倒把这些个痛感盖过了。
苏见黎道:“那洋狗呢?”
顾旸方要回言,本明忽然在马上说道:“兀那地上是脚印不是?”
顾旸大惊,急转头望去,果见地上有一串脚印,且是一个接一个,还伴着一些血迹,直通向林子尽头,竟一时生智,顺口道:“那洋狗被我打断一条腿,朝我假意开枪,趁我躲闪之时,跑了。”却把那冷观出现之事,轻轻遮掩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