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流水一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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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旸随着武安承出了石门，眼前竟又是一片天地。他们已身在龟山之外，前方是一弯小木桥，木桥下是淙淙溪水，从山的这边静静流出。桥上远远的日光里立着个女子侧影，淡粉流金色长裙，一片青色的枫叶拈在两根手指间，轻轻转来转去。

顾旸见了，心中纳罕:“总不能这是他们老大？”收着声，低着头，只顾跟着武安承走。谁料武安承在先，还真把他带到了那座小木桥旁。

武安承抱拳躬身道:“武安承拜见小姐。”

顾旸渐渐嗅得周身的风里都搅起了些清香，像是那女子身上吹来的，愈加不敢抬头仰视。这时瞥见武安承下拜，自己也索性掬手，弯下腰去。

耳边听得溪流簌簌，风拂树动，刷刷作响。顾旸但觉脸上发烫，不敢出声。

只听那女子轻轻一笑，似乎做了什么手势，武安承便直起身，一面拍拍顾旸后背，低声道:“起来。”

顾旸便僵僵地抬起头来，这一扬头不要紧，险些把他那一颗心，扬到了九霄云外。

面前这女子，腰身似柳，形容如画，笑起来宛若那满春的花儿都盛放在了这秋天，唇角的两圈梨涡里醉着遍野的蜜，渗进顾旸舞动的心里。

那正是和他有过几面之缘的少女，知县老爷苏国南的女儿阿黎，苏见黎。

但说来奇怪，他之前没注意到她笑起来会有梨涡，粗想了一想，或许是他没注意，也或许是她没这样对他笑过罢。此刻他却似陷进了那两个梨涡里，越陷越深。

这时顾旸见了她，心中自然着迷，着迷以外，又惊又喜，惊喜之外更多五味杂陈，只得强自压抑下去，忙道:“顾旸拜见苏小姐。”

“不敢——不敢。顾叔叔折杀晚辈了。”苏见黎笑道。

顾旸听她拖着长腔，言语之间似有讥刺之意，便道:“那日跟令尊大人结拜，实属无奈，还望苏小姐……”

“武长老，你来此为了何事？”苏见黎问道。

武安承道:“前日孝敬小姐那些钱，都是从这小兄弟身上偷来的。还望小姐粗略赏他些钱，赶了他去。”

苏见黎道:“这个好说。武长老，你先退下。”

“遵命。”武安承道。

“师父……”顾旸歪着脸，叫了半声，便打住了。

武安承望了他一眼，眼神里似有打趣之意，便下了桥，往石门走去。

石门声响，苏见黎便走近前来，把顾旸扶起，轻声道:“不要再拜啦，顾叔叔。”

顾旸胳膊被她这一触，虽是隔着衣袖，却仍觉一阵酥麻从手臂蔓延到全身，怔怔地站起身来，低声道:“苏小姐，请莫再打趣小人了。”

苏见黎笑道:“我如何打趣你了？”

顾旸道:“那个称呼……不叫也罢。”

苏见黎哼了一声，道:“你跟我父亲结拜为兄弟，我却也没叫错。”

顾旸不知该如何说，默然不语。偷抬眼却瞟见苏见黎正直直地凝望着他，更低下头去。

苏见黎轻声笑道:“顾兄弟，你向来伶牙俐齿，如何今日却羞涩起来？”

顾旸听着她温甜的话音，如沐春水，说不尽的舒适受用，迷乱之间竟也想不起什么话应答，只得点了点头。

苏见黎看他这般怪异羞窘，暗自发笑，便走到一边，伏在桥栏杆上，凭着溪水，拈起那青色枫叶向着太阳，道:“顾兄弟，如今已是深秋，你可知道这枫叶为何发青么？”

顾旸笑道:“想是还未熟罢。”

苏见黎道:“那你说，这枫叶下面，为何发红？”

顾旸凑近几步，定睛细看，果见那青色枫叶靠近根部之处隐隐地一层红色，便似那火苗，虽是初燃，却方兴未艾，暗藏蓬勃跳动之势。

苏见黎向他靠近半步，轻轻地道:“你可知道为何么？”

顾旸道:“顾旸不知。”

苏见黎幽幽地道:“因为它看见自己想看见的那片枫叶了。”

顾旸一愣，苏见黎已扬起袖子，那枫叶打着转，随风而落，轻轻扑在溪水面。

“那就随它去罢，去见它想见到的那个人！”苏见黎目送着那枫叶渐渐远去，轻声道。

顾旸听了，忍不住侧头望向她的侧影，只见她眸子里点着溪水面的粼粼日光，细腻的鼻梁轮廓勾勒出秋风的痕迹，唇尖如啜着露水，脸蛋上白一朵红一朵浑似映了片花海，珍珠般的耳垂后扬起一头秀发如瀑，涌来满风花草的芳香，尽情倾在顾旸的鼻尖。

顾旸见她此刻的形容更增许多清丽韵致，不禁看得呆了，喃喃地道:“苏小姐……”

苏见黎侧眼见了他的呆相，噗嗤一笑，道:“顾兄弟，你的脸也有些红啦，像那片枫叶一样。”

顾旸听得她温柔动人的言语，那一腔羞窘慌乱已慢慢卸在风中，便笑道:“小姐何尝不是如此？”

苏见黎听了一惊，忙用双手去摸了几把自己的脸颊，果然烫烫的，想来他说得不差，也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