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晚枫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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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旸跳出阳谷县衙门外，抬头但见天空如深海般苍蓝，星月皎皎，浩大的府苑更增豪丽。

顾旸顿足道:“我却在这夜深之时，出来作甚！也没个去处！”思来想去，既已辞别，也不好再返回，便往大门走去。

遥遥见得两个守卫给他开了门，顾旸冷笑一声，三步做两步，跨门而出。

“好汉且慢。小将依老爷吩咐，以此相赠。”左手边那守卫说道，接着捧过一件青蓝色锦衣来。

顾旸捏了几把衣料，笑道:“嗟来之食，顾某不受。破衣烂鞋，反倒乐得潇洒！”

“好！好！”忽然身后传来喝彩声，顾旸转头，见苏国南正在堂门阶上的夜色里，鼓掌大笑。

顾旸脸上一烫，忙掬礼道:“苏大人。”

“嗯，贤弟差了。”苏国南笑道，“你不收下这衣服，莫非看不起我这老哥哥么？”

顾旸一愣，这才想起他们已经结义为兄弟！虽然未行什么礼数，但自己方才那一跪，已然表明。不得不说，这忘年金兰实在是让他一时没能适应。

顾旸想到此处，便笑道:“大哥相赠，小弟必须收下。”便双手接过衣服来，掬手道:“后会有期。”转身出府。

走不过数步，顾旸心念一动，便把那锦衣随风一摇，披在身上，歪头瞧了几眼，默然发笑。

行出半里之外，侧头望见主街上晚灯如昼，顾旸不喜喧哗，便朝街旁巷子深处走去。是时月华流瓦，堆了一地白雪，顾旸蹑着零落颤动的叶影，高一步，低一步，走进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忽然晚风簌地一吹，头顶一阵哗啦啦作响，如云涌潮来，经久不绝。顾旸忍不住把衣服从肩头一提，一面抬眼望去，却是棵参天般高的大树，满树的枫叶红黑斑驳，更不知哪里是叶，哪里是夜。

顾旸凝望片刻，叹道:“你枫叶纵然凋零，终是有一树挚友作陪。我却于这茫茫天地间，孤身一叶，不知何往！”

话音未落，身旁不远处响起“嘚”的一声，似乎是棍子杵地的声音。顾旸耳朵一颤，身虽不动，却悄悄瞪起眼来，用余光瞥向一边。

只见夜色之中慢慢走出一个老汉，衣衫褴褛，右手夹着根残杖，左手捧着个缺了一角的碗，拖着双烂草鞋，蹒跚到顾旸身前，颤声道:“小兄弟，可否赏口饭吃？”

顾旸见他面色焦黄，双颧如槌，身形嶙峋，略带颤抖，想是挨饿受冻许久。想到此处，自己肚子却咕咕叫起。顾旸尴尬地一摸肚子，抬起头来，哈哈大笑。

那老汉却只顾瞧他。

“老伯，小子身上没有吃的，你往别处寻去罢。”顾旸笑道。

那老汉却不动，直直望着他。顾旸一愣，循着他目光俯视，原来他却在望着自己那身锦衣。

顾旸思索片刻，便把锦衣脱下来，披在那老汉身上，道:“老伯，你用这身衣服去换点吃的罢。再不济，也能御寒。”

那老汉把衣服往身上一兜，便提着杖，拎着碗，回身走了。

顾旸立在原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摇头笑笑。这时只觉夜深霜重，好在年轻，也不感太冷，便上了街心，挤出络绎的人群，找了家客栈住下。

顾旸坐在床一角，翻了翻衣袋，那时卖苹果的收入也几乎使尽，只有一百二十文铜钱了，他想花九十文住上三晚。可三晚之后，又往何处去？

他双臂勒着后脑勺，倒在床上，望着屋顶的横梁。

是南下复仇，还是北上闯荡？是回沙柳寨去找本明他们，还是再去拜谒知县府，看一眼那仙女般的姑娘？

想来想去，似乎都不得行。好在是可以离店时付钱，到那时再思量罢。虽说剩下的钱不多，但抱在怀里多一刻，毕竟便更踏实一刻。

顾旸想着想着，眼皮已肿起来，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第二天，顾旸洗了个澡，又睡了足足一天，毕竟几番奔波太疲乏。

第三天过晌，顾旸逛了番市集，这时人虽少些，但仍算得上熙熙攘攘。走了几圈，没见有什么好买的，便要回客栈去，忽然耳边传来一个女商贩的声音:“小兄弟可要买件衣裳穿么？”

顾旸转头看去，见那摊子上挂着斑斓绚丽的衣裳，低头瞧了眼从客栈那里借来的灰色麻布衣，便指着件灰色棉布衣问道:“多少钱？”

“一件三十文。”那中年女商贩呲着牙道。

顾旸眼皮一动，慌忙告辞。

“哎，小兄弟别走哇，你看看咱家别的？……咱家这梳子，象牙做的，你有没有相好儿的姑娘呀？”

顾旸一愣，站住脚步，心想:“没有。”便拔开步子要走，却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人流之中忽然看到了一轮太阳、一弯月亮，在熠熠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