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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死又何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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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的男人顿时沉下眉眼,他睇着眼前的郎君,并未出声。

容昭了然,她笑起来:“王爷可是不信鬼神之说?”

明骁舟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若你便只有如此本事的话,此刻就可以离开了。”

眼前的郎君并未动作,面上仍带着笑,毫无窘迫之感。

“还不走?本王不追究你深夜不请自来,已是宽容!”

“王爷何必如此心急,竟不等人把话说完便下逐客令。”

“鬼神之说,本王从不相信,又何须浪费你我时间?”

容昭笑起来,眉眼绽如繁星:“王爷,世间许多事情无法用言语解释,不是您不相信,便不存在的。”

明骁舟睇着她,并不回答。

容昭也不恼,只低声道:“您不若先坐下听听?”

“本王说,不必了,你可是听不懂?”上位者的气势隐隐喷薄,此刻若是他人在此,大概早已两股战战。

可容昭,眉眼沉静,毫无惧色!

明骁舟眼中尽是不耐之色,他冷了脸:“你若再不走,便不用走了!”

“王爷!”容昭见他转身欲离去,顿时扬声道:“明砚舟,此刻便站在我身旁!”

明骁舟眉心一跳,他复又转身,不敢置信地望着她:“你说什么?”

“我说,泰亲王府的二殿下明砚舟,此刻就在这间屋子里,就站在我身旁!”

他拧着眉。

容昭站起身,朝他拱手道:“我双眼有异,可见亡魂。当初在金陵城中遇见了他的魂魄,本不知他是何身份,直到那学子案传来,听闻檄文文末恳请陛下杀他之言,才知晓他是何人。”

“是以,你们来了汴京?”

“是!”

明骁舟闻言,笑起来:“听着倒是有理有据。那本王且问你,他既有魂魄,又为何不自己将身份告知于你,反而要让你从他处知晓?”

“人间独行十余载,前尘往事皆成灰。”

“你是说,他全无从前的记忆?”

“是!”

“那他又如何知晓自己是何人?”

容昭沉默了片刻,她直起腰认真地看进对方的眼里:“只因他未身死,又无可活!”

“何意?”明骁舟蹙紧眉,一双眼中尽是审视之意。

明砚舟站在容昭身后,眼神一瞬不瞬地看着那女子。

“他残魂一道,流落人间,唯一在做的事,便是等死。”容昭垂下眼,轻声道:“他一直在等着身死的那一日,故而去往幽都数十次,次次都能从土伯口中听见他姓甚名谁!”

明骁舟浑身一怔,他哑了嗓子:“你方才说,他在你身旁?”

“是!”

“本王要如何信你?”

“王爷,我前些日子才到汴京,路引文书在此处,您可一观。”容昭抬手从怀中掏出文书,置于桌上:“我年十八,明砚舟出事之时,我仍是个稚童,便是见过他,如今他应该也有所变化。”

明骁舟颔首,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故而,若我能画出他如今的长相,您是不是便可信了我?”

那人瞳孔猛然一缩,指在身后攥紧,他拧眉望着眼前胸有成竹的小郎君。

“他被您藏的有多好,旁人不知道,王爷心中应当有数。”

是了,除了心腹之外,无人知他在何处。

明骁舟颔首:“若你真能画出他如今的样貌,本王便信你一回!”

随后,他便唤随从送来笔墨纸砚,以及朱砂、赭石等颜料。

随从见屋中站着一位小郎君,也并未侧目,放下东西之后便退了出去。

宣纸铺平在桌上,以镇纸压住。

容昭提起笔看着眼前那颀长挺拔的残魂,笑道:“明砚舟,你走近些。”

明砚舟闻言,提步上前,靠近她些许。

明骁舟捧着茶杯,听着那人口中之言,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仍旧什么也没看到。

他抬手,翻看了容昭的路引文书,官印清晰、记录完整,毫无可疑之处。

“罢了,且看他画不画得出来吧。”明骁舟暗暗道。

那双手执着笔缓缓落下,容昭一笔笔勾勒出那人的轮廓,眼前的人翩然落于纸上。

玄青色的衣袍、挺直的脊梁,不笑之时稍显冷冽的面容。

骨相之绝,此刻方知!

明砚舟垂眼看着宣纸上的那人,他见识过容昭的画功,此刻便也看清了自己的面容。

她画的十分仔细,便是他下颌之下那一粒小痣都未曾被遗漏。

外面人声鼎沸,运河之上画舫之中有乐声传来,可此间屋子却异常安静。

只有笔墨的沙沙声不绝于耳。

过了许久,容昭缓缓放下笔,抬眼看着明砚舟,轻声道:“你觉得可有几分相似?”

明砚舟笑起来:“你不知自己画功卓绝?”

容昭弯唇,她抬眼看向明骁舟:“王爷,我已画好,您可来一观。”

只见那人缓缓放下手中已凉透的茶,站起身。

他每走近一步,便能多看清些那画中之人,待他站在桌前时,眉眼中已俱是震惊!

明骁舟失神地望着那画中人,心中怦怦直跳,却说不出来半个字!

“王爷,这画中人,可是明砚舟?”

他似是没有听见,过了半晌,才转身望向容昭:“你果然能看见他?”

“如您所见。”容昭指了指墨迹未干的画像:“如今,您可相信了?”

明骁舟望着眼前那人,只见她眉眼澄澈,心中的坚持骤然崩塌:“他,如今可好?”

“魂体尚安,”容昭低声道:“可身体如何,王爷您应比我清楚。”

喉结轻滚,他看向容昭身侧:“他如今在何处?”

容昭抬眼望向明砚舟,见到他眼中和煦的笑意,便开了口:“在您左侧,一臂之距。”

只见明骁舟顿时红了眼眶。

“王爷,明砚舟如今可在汴京城中?”

“不在。”明骁舟摇了摇头:“他被陈让带回汴京之时,早已昏迷不醒。裹伤之时察觉伤口有异,故我对所有人都起了戒心!”

不再是冷冰冰的“本王”。

“他的躯体如今在何处?”容昭有些急切:“若能让魂魄与身躯在一处,说不定便能救活他!”

明骁舟点头,他道:“我本不信鬼神之说,但为了不逾,我愿信你一回!”

他转身看着容昭:“今日城门已闭,明日一早我来接你,与你一同去救他!”

容昭颔首:“好。”

“你如今在何处落脚?”

“城中的裕丰客栈。”

明骁舟记下,他抬起手向她作了揖,掩下微红的眼睫:“若你真能救活他,让他重新站在这人世间,我泰亲王府感激不尽!”

“王爷言重了。”容昭避开一步:“我此来只是救我想救之人,与他是谁无关。”

明砚舟心中震动不已,他不由笑起来。

商定了细节,容昭告辞离去。

她本已迈过了门槛,想起什么又返身,撤掉案上的镇纸,将那幅画仔细地卷好。

明砚舟不解地望着她。

容昭一笑:“若我以后能成书画大家,这幅画也是千金难得的,岂能落于他人之手。”

他闻言,不由笑起来:“我便在此处,你想画之时,唤我一声便好。”

“不一样的。”但哪里不一样,她并没有明说。

明砚舟在她身旁徐行,夜风吹起她的衣袍,有发丝拂在他的脸上。

发香扑面,极是好闻。

“明砚舟。”容昭轻唤。

“嗯?”

“我似乎真的能救你。”容昭笑起来:“若你能回到人世,还请不要忘记我。”

“如何会忘?”他温柔了眉眼。

“那便好。”

两人并肩走回客栈。

时辰已晚,打更之声从窗外传来。

容昭毫无睡意,她行李不多,一个包袱便装下了。

那幅画被她仔细收好,放在了匣中。

心中有些欢喜,所想之事顺利,但似乎又有些什么别的情绪在其中。

明砚舟在隔壁,听着那女子翻来覆去的声响,不由心头一暖。

日升月落。

容昭几乎一夜没睡,但她仍神采奕奕。

收拾好行李,简单用了点饭食,便看见有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了客栈门前。

赶车之人走进,瞧见容昭便快步走来,低声道:“容小郎君,我家公子请我来接你,马车已备好,可以走了。”

容昭颔首,与掌柜的退了房,这才拎着小包袱上了马车。

后面还有一辆,应是明骁舟坐的了。

马车外虽不起眼,可其中却别有洞天,

里头铺着极软的毯子,边上有个小柜子,里面都是些杂记。

正中小几之上摆着几个食盒。

容昭打开看了下,均是汴京城中极为有名的点心。

她不由笑起来,看着明砚舟道:“你兄长倒很是细心。”

明砚舟闻言,隐隐皱起眉,转过头去并不回答。

容昭察觉,眼中很是有些不解:“怎么了,我可是说错什么了?”

“没有。”他轻声道。

闻言,容昭也并未多想。

马车朝着城门驶去。

转过几条街道,却被人群堵住了。

容昭本在闭目养神,马儿嘶鸣声响起,她睁开了眼,察觉马车停住,她撩开帘子朝外头望去。

眼前的街道十分眼熟,她回忆了下,猛然想起这是都察院监所在。

“敢问小哥儿,前面这是发生何事了?”

赶车的小厮闻言,恭敬地答道:“奴才方才听闻大约是那学子案的几名祸首,今日要被释放了。”

容昭一喜,她放下帘子笑看着身旁之人,低声道:“明砚舟,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他心中不愉尽数散去。

不多时,便听见那沉重的门徐徐打开。

容昭又探出脑袋,看着眼前的景象。

那八名学子已瘦的狠了,但如今尚算整洁。

他们眼中含着热泪。

百姓见他们出来,顿时高声欢呼!

“陛下英明!”

……

郑秀腿脚不便,他端坐于轮椅之上。身侧的岑青由顾芝林搀扶着,几人极为缓慢地往外走。

定国侯郑林一见,顿时悲从中来。

他好好的孙儿,如今怎成了这样子!

郑秀被同伴推着,出了都察院监的大门,见到那鬓发苍白的祖父,不由泪流满面。

他挣扎着想从轮椅上站起,可到底力不从心,只扬声道:“不孝孙儿郑秀,让祖父忧心了!”

定国侯蹒跚着走近,颤抖着手擦干净郑秀的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祖父等你多日了!”

顾芝林将岑青交到其他同伴手中,走到镇西侯身前,拜倒:“孙儿不孝!”

顾琼山虽红了眼眶,但仍旧笑道:“何处不孝?为天下人振臂疾呼,全的是忠义!”

身旁附和之者众。

他哈哈一笑:“如今区区几日牢狱之苦,便让你吓破了胆子?”

“未曾!”顾芝林抬起头,直直地看向他年迈的祖父:“祖训有言,男儿须顶天立地,我所做之事,未曾有半分愧于天地,也未曾有半分愧于百姓。行如此之事,便是死又何惧之有?”

“对!行正直之事,死又何惧?”

身后的学子纷纷高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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