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风中的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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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晃悠悠，吴克来到芙蓉街口，扭脸，看了一眼生活书店。
前天中午，吴克在店里买了一本书，付钱时尝试着问店主人：“先生，您知道哪里卖缅甸香料吗？”
两天时间，吴克第三次说出接头暗号。如果知道接头暗号，会尽量用外地口音回答：“知道，先生，我还知道卖象牙的地方。”
然后，还有两句。
而店主人回答和前面两位同志大致相像：“对不起先生，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吴克说声谢谢，转身离去。泉城之内，估计特务比骗子还多，即便主动说出是自己人，无凭无据，人家也不会相信。
昨天书店还在营业，但今天吴克看到了门上的锁想。往常这个时候，书店已经开门。
店主人或许有事，耽误了，也可能已经撤离了，也可能——吴克的心不由猛然一沉，也可能像半年前赵启明老师一样，惨遭鬼子特务毒手。
不敢在想，迈步向前，直走过中西医院大门，才停下脚步。
天上阳光无力，街上行人匆匆。巡逻士兵更像一群受过惊吓的仓鼠，缩着脖子，慌乱走过。几张宣传抗日的传单，也或许是特务偷偷洒的劝降信，粉的白的两种颜色，像附着游离的魂，随风飘向空中，飞舞一阵，又落在街边行人脚下。
眼下泉城即将落入日寇之手，再联系不上自己同志，那真就成了断线风筝，掉队孤雁。
微微叹口气，吴克掏出了烟。
风很大，背对风向，大衣挡着，划着洋火，又赶紧捂住，才点燃。抽一口，抬起头来，眼前仍一片迷离。
忽然觉得背后有人，吴克蓦然回头。
是一个老叫花子，足有一尺长又脏的能掉头皮屑的头发，即便风大，也能闻到身上破烂衣服的臭气，脸脏的更不像样，已看不出丁点肤色。
仔细看一眼叫花子，吴克不由连打两个冷颤，好像又穿越到另外一个世界，那里叫冥界。
面前叫花子很像赵启明！
吴克刚要说话，只见刑侦二组组长郑三像鬼一样，从街口闪出来，又顶着风，捂着帽子，疾步跑过来。
老叫花子也低头弯腰，蹒跚着走了。
吴克看着老叫花子背影，心里仍在发抖。
又一阵风呼啸而来，席卷起街边碎纸片和残存的落叶，在不远处的街口形成了小涡旋，向上翻滚着。仿佛一只看不见的大手，使劲搅动着空气。
吴克又激灵两下，仿佛刚刚做了一个梦。
郑三已经跑到身边，大口喘着气：“你怎么还在这里站着，赶紧回警局，猪头发火了。”
猪头是兄弟们对副局长熊唔德的爱称。郑三和二组副组长赵五是吴克死党。
“谁惹着他老人家了？”吴克问。
“昨天下午局长跑了。”郑三拉着吴克，往警局走。
吴克很吃惊：“他不是想投降吗？”
郑三撇撇嘴：“谁知道呢，说不定还是猪头搞的鬼，劝他赶紧走。”
“那熊局长应该高兴才是。”吴克知道，熊唔德也想投降，还想拉着吴克一起。
“唉！”郑三叹口气，才说：“听说局长走了，很多警员都不来上班了，猪头能不急眼？”
泉城有城无防，警局也乱成一锅粥。省府大员们跑了，局长和副局长都有降敌之心，不再过问警务，却暗地里拉拢自己兄弟，和他们一起投降。
吴克自然也是被拉拢对象，还是熊唔德的人。吴克表面上答应了，所以每天来警局“打卡”，随后就可以离开。不打卡又不请假，不管是谁，熊唔德就会派人去家里调查，到底怎么回事。
都这时候了，前途未卜，甚至听说南京百姓都惨遭鬼子屠杀。等鬼子进了泉城，也不知道是死还是活，谁还能安心上班？
吴克无所谓：“少就少了，反正也没什么屁事，我签过到，也要出去。”
“别啊，刚才猪头还找你呢。”郑三又想起什么，拉住吴克胳膊，低声说：“你还是留下，猪头除了两个把兄弟，就对你好，往后也能照着我和赵五。”
郑三和赵五除了当警察，什么也不会，留在城里或者跑出去，不是冻死就是饿死，所以跟着熊唔德投降。
两人刚走进门厅，听到熊唔德二楼咆哮：“告诉你手下警员，都必须回警局值守，今天不上班，就永远不要来！”
走上楼梯，二分局局长徐继发从楼上跑下来，面红耳赤，看到吴克，还龇牙笑了笑。
此人有很多传说，而且很窝囊。人家当官，送钱送古董，他可倒好，为了当上分局长，听说搭上了自己媳妇。很多警员嘲笑他，黑色警帽上长着好几层绿草。
吴克也礼貌地冲徐继发点点头，走上二楼，来到副局长办公室门前。
楼里已安静一片，没有任何声音。
吴克知道熊唔德还在生气。他就是如此心胸狭窄，爱发脾气。
缓一口气，吴克敲门，喊报告。听到熊唔德进来的声音，推开门，走进去，又转身，小心关上了门。
“这些人到底怎么了，局长跑了，我就不当家做主了？”熊唔德果然在生气，上衣没系风衣扣，又抬手解开两粒纽扣。
“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小心身体。”吴克满脸笑容，又立正站好。
“算了，反正他们都是一群蠢货，也没有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熊唔德又喘一口粗气，示意吴克坐下：“你来的正好，我有话给你说。”
吴克没坐，仍笔直站立。
熊唔德抬脸看着吴克，带着祈求：“兄弟，留下吧，以你才华，老哥保你高官得坐，骏马得骑。”
去你大爷的高官骏马，当汉奸，比王八蛋的鬼子还不要脸！吴克恨不得一把掐死熊唔德。
但忽然，叫花子身影在眼前晃过，吴克皱着眉头说：“局座，我正在考虑。”
“别考虑了，这事就这么定了。”熊唔德站起来，挥挥手，绕过办公桌，走到吴克面前，小声说：“郝家巷12号有红党，还是鲁省红党大官，你带二组，给我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