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落红满地 逢缘虚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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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山听了不由觉得大快人心,一脸揶揄地盯着千帆,想看他究竟如何下台。“的确是我辜负了她的信任,我甘愿承受你所有的指责”,千帆胸怀坦荡地看着浮羽,关切不已地问道,“只求你告诉我,倾雪她现如今到底怎么样了?”“呵,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傲山轻蔑地嘲讽道,“既然她是我的妻子,那么她的生死与好歹,自然由我一手掌握,与你一介外人有何相干!”“大哥,你怎样记恨我都不要紧”,千帆克制着情绪,好声好气地对他说道,“只求你好好善待倾雪,对她多多包容……”“得了,别装成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说到底你看上的不就是倾雪的姿容俏丽么,无非是好色之徒一个!”傲山用眼角觑着他不屑地说道。“莫要以己度人,难道你懂得人世间情为何物么?”千帆淡然一笑说道。“哼!那我问你,到她红颜老去的那一日,你对她的情意,亦会像如今一般深厚么?”傲山看向他挑眉问道,一旁的浮羽也不无好奇地注视着他。
只见千帆略微沉吟片刻,便坚定地说道:“这便是我你之间最明显的差别,真正使我钟情的,从来都不仅是她的姿容俏丽,而是她质朴无华的天性和玲珑剔透的才情!即便有天她红颜老去,我的情意只会在沉淀中加深;岁月或许看似很无情,我跟她的恩义却分明已积攒。这么浅显的道理,大哥你都不懂么?”傲山听了不禁一时语塞词穷不已。而浮羽也倍感心惊肉跳,动容于他对倾雪情真意切的同时,亦担心更会引起傲山的不满与猜忌,便故作不屑地说道:“说就天花乱坠,做就微乎其微。”“懂我的,我何须解释;不懂我的,强辩亦是无用”,说着他又转向傲山道,“总之,我希望你能做一个怜香惜玉的君子,尊重和爱护自己的妻子。”“放心,我自会怜惜和爱护于她,毕竟她还这般如花似玉,只是,等她花残粉褪之时,我可就不敢保证了,哈哈。”傲山轻狂地笑说道。此时,浮羽留意到,千帆已经气得脸色大变,就一边挽着傲山的胳膊,一边息事宁人地说道:“我们走吧,何必与他多费唇舌。”“也好,出来那会倾雪还让我快些回去陪她,想必此刻她已经等得急不可耐,欲火焚身了吧。”傲山狂笑着转身而去。“慕傲山……”千帆紧握双拳咬紧牙关,一脸的忿忿不平却又无可奈何。
“从前觉得,不管世事变迁,人情冷暖,我跟他的心始终牢牢系在一块,岂料时至今日,只剩身心俱疲,微茫暗淡,再也无力回头,奢求永久”,竹里馆厢房内,倾雪对着自己所画的一幅蓝羽飞鸟图感概不已地喃喃道,“如若一切皆因人心复杂多变,倒不如成为那自在飞鸟,随时都能展翅翱翔,可八方漂泊以四海为家,只求随遇而安,唯愿淡然宁和。”忽然之间,她觉得有人正用手轻抚自己的肩头,回头看去见是千帆,便不禁揉了揉双眼,严重怀疑面前的这个身影只是一个幻觉而已。“倾雪……”可那再熟悉不过的嗓音却证明了他是真实的存在。倾雪想要回应他的深情呼唤却又无语凝噎,眼眶里顿时蓄满了泪水。“原本我做的这一切是为了尽早实现夙愿,能与你毫无负担地双宿双栖,不想却令你心灰意冷,失望透顶,我……怎会伤你负你至此地步呢。”千帆说着说着有些泣不成声。眼前这一幕令倾雪动容不已,情不自禁轻轻靠向了他的胸口。千帆将她紧紧搂在怀内拥住她贴近她,有种失而复得的心情,禁不住眼含热泪地诉说道:“我想与之朝夕相对,倾尽全力呵护的女子,只有你,唯有你。坚持对我来说,就是保持初心;执着于我而言,便是不悔选择。我对你的情意从未变过,将来亦绝不会更改。其实我有一个想法,不如我们……”
正说到紧要处,却见浮羽提着食盒从外头走了进来,一脸疑惑地看着千帆问道:“你如何进来的?到此有何贵干”,边说边将倾雪拉到自己身边护着,“若给不了她实实在在的保障,就别再来搅乱她的思绪了好么?”“我来是想提醒你们,林微月想要借机暗中加害你们,因此务必留心那些送进来的吃食。”千帆急切地说道。“那你又是如何得知的?”浮羽有些戒备地问道。“是她胞弟林淳风亲口告诉我的,只因他无意中偷听到了他姐的计谋,便一心赶来竹里馆通风报信,却被守卫拦住而不得入内,正焦急万分之时刚好遇到了我……”“他几时变得这般好心了?”倾雪表示不解。“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浮羽一针见血地点破道。“小心谨慎一些总是不错的,凡事以你们的安危为重。”千帆看着倾雪柔声说道。此时,浮羽听到了傲山与守卫的交谈声,便急忙催促千帆:“是他来了,要不你赶紧从后院走吧。”“我行得正站得直,怕他作甚!”“我深知你的为人”,倾雪轻声劝道,“但此时此刻,无谓与他再起争执,连累浮羽。”闻听此言,千帆只得不舍地与她深情对视了一眼,便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后院的墙根处,轻巧地翻墙而去了。
傲山进到厢房的第一件事,就是怒气冲冲地到处找人。“他在哪?慕千帆他在哪?”搜寻未果的他向倾雪和浮羽质问道。“怪哉,二叔怎会出现在这儿?”浮羽淡定地答道。“哦~那要不要找守卫进来与你俩对质啊?”傲山阴阳怪气地说道。“我很困惑,究竟有何十万火急之事,才会让他不知避讳地擅闯竹里馆呢?”浮羽从食盒里拿出一个石榴,一边将其慢慢剥开一边装作不经意地说道。“还不是为了见那个他朝思暮想的人么?”傲山盯着倾雪,倒打一耙地说道。倾雪见他如此不可理喻,不禁倍感屈辱与气愤,抢过浮羽手中的石榴,直接往嘴里送去。傲山忙不迭地扑上前来,一边用手去挤她的嘴,一边焦急地大叫道:“不能吃,赶快吐出来!”好在有浮羽的从旁协助,倾雪才总算未以身试毒。“喝口茶漱漱口。”傲山递了一盏茶给她,却被她推了开来,微喘着问道:“你告诉我,为何这石榴不能吃?”“呃……”傲山颇有点词穷。“是啊,你破坏了某人一箭双雕的诡计,就不怕她会跟你不依不饶么?”浮羽亦不甘示弱地讥讽他。“住口,你给我滚出去!”他回过头对浮羽怒吼道。浮羽一脸不屑地走了出去,倾雪本想陪她一起,却被傲山不由分说地一把拽住。
“想必你也知道,过刚易折,慧极必伤的道理。何况身为女子,三从四德才是最为要紧,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自己的夫君,到头来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他用柔和的声线说着强硬的道理。倾雪却并不买账:“男人三妻四妾的同时,却要求女子三从四德,这难道不比考场舞弊更有失公允?不比贪赃枉法更厚颜无耻?”“你……”傲山气得脸上青筋暴起。倾雪见状更是赌气地问道:“怎么,你又想动手教训自己的妻子吗?”傲山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见病中的她不胜娇柔,别具一番风情,更让他有一种保护欲,转念一想便宽容地说道:“算了,即将要出远门的我,可不想在沉甸甸的行囊里,多添一份来自妻子的怨恨。”听他忽然把话说得这般委婉,倾雪一时倒也愣住了,看了他一眼之后便低下头默默不语。“临行之前,你小小的满足为夫一下总可以吧。”傲山抓着她的手笑说道。“我的嗽疾尚未好全,只怕到时会过给你。”倾雪冷冷地回绝道。“哪里的话”,傲山摆摆手无畏地说道,“为夫我这般年富力强,血气方刚,怎会怕一区区嗽疾呢!”倾雪还在思索该当如何回绝,却被他猛的一下拉入怀中,眼看他的嘴就要向自己凑过来,倾雪忍不住将头侧向一旁。“你便忍心这般对我么?”傲山有些讪讪地问道。“可你又怎么忍心那样对浮羽”,倾雪不失时机地劝说道,“只要你不再将浮羽禁足,我便仍旧敬你这个夫君。”她偏着头嘟着嘴,俏皮又娇憨的模样,将傲山弄得心痒难耐,嬉笑着满口答应道:“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一切都听我的心肝宝贝的。”说着,他便抱起倾雪,急不可耐地走向卧床。而倾雪则紧闭双眼任由他向自己扑了过来,只盼能快一点结束,草草收场亦是无妨……“方才为何那般冷淡与敷衍”,完事后的傲山坐在床头边穿衣裳边盛气凌人地对倾雪说道,“看来你是不想让我解了浮羽的禁足吧!”“你刚才分明答应好的,如何又出尔反尔呢?”倾雪睁开了双眼,急切地问道。“不知为何,我情绪不畅时,记性也会跟着变差。”傲山冷笑着说道。“那你的记性怎样才会变好?”倾雪坐起身,不甘心地问道。
“这个嘛”,傲山用眼角觑着她似笑非笑地说道,“便要看你的悟性如何了!”“你可否提醒一二?”见她果然中计,傲山便站起身居高临下地对她说道:“那日在寒江楼遇到二弟,他不住地向我打听你的近况,看样子仍旧十分关心你,难不成你俩依然余情未了么?”“绝无此事,傲山,你一定要信我!”倾雪不得不摇头否认道。“要我信你,倒也容易”,他话锋一转便说道,“只要你当着我的面亲口对他说,今后与他再无瓜葛,从此情断义绝便可!”此言一出,倾雪整个人都不由地怔住了,两行清泪缓缓从脸颊滑落,傲山见状不禁俯下身,直问到她脸上:“很难为你么?”“多谢你的提醒”,倾雪用手拭去泪水,一脸清冷地说道,“我早就想写封绝情书给他,与他一别两宽了。”“既然如此,你又落什么泪呢?”他语气里的揶揄,让倾雪只觉一口气上不来,便又忍不住嗽了起来。傲山只得见好就收地说道:“得了,我明日再来验收你亲笔写的绝情书。”“到时你定会兑现承诺,解了浮羽的禁足是么?”她充满期待的眸中透着明亮的光芒,可忽然之间就被惊慌失措所取代。原来是傲山不顾她此刻的虚弱,猛地一把掀开她身上用来遮挡的被子,边用手在她光滑的肌肤上肆意游走,边不怀好意地笑说道:“如若你能把为夫我侍候得舒舒服服的,一切自然好说。”倾雪赶紧抢过被子,却早就气得涨红了脸,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呵呵,为夫就爱看你这不胜娇羞的模样,直弄得人心痒难耐”,傲山抚摸着她的脸,办是认真半开玩笑地说道,“难怪总有那么多好色之徒,对你念念不忘呢。”倾雪轻咬樱唇,把头扭向一边不再看他,傲山见状却不以为然地笑着走了。
翌日黄昏的醉月阁内,林微月想找荼靡帮她斟茶,可喊了半日竟无人回应,正在纳闷之时,忽见她夫君冷着脸走了进来:“不用唤了,她已经彻底从浮云山庄消失了,至于什么原因,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她本想用斟茶来掩饰内心的慌乱,奈何手却抖的不行,将那杯茶水洒得到处都是。“为人妻妾最要紧的除了生儿育女,还得学会如何摆正自己的位置。”闻听此言,林微月不服气地替自己争辩道:“不就是两个不会生育的女人嘛,也值得你这么紧张?”“要怎样对待她俩,该由我来做决定。你把手伸得这么长,难不成是想要越俎代庖么?”“我不过是想替你出手教训她们一下而已,既然你嫌我多管闲事,那我以后就不操这份心了。”她悻悻地说道。“我希望我不在家的这段日子里,你们都能互不干扰,安分守己。莫再整什么幺蛾子出来,否则休要怪我翻脸无情!”林微月听了先是默默点头,接着又慢慢靠向傲山,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娇嗔地说道:“你快摸摸,孩子在踢我呢。”感受到小生命在跃动的傲山,心也变得柔软起来,脸上逐渐呈现出释然的笑容。
等他回到花满楼,才发现他二弟已等了他许久。“你找我有何事?”“你弄错了吧,我可不曾找过你。”听了这话,千帆抬脚便想离开,可刚走两步却又听到傲山在身后喊道:“是倾雪托我转交给你一封书信。”“什么书信?”千帆转过身有些诧异地问道。“你看了不就知道了!”傲山将信递给了他。“不可能,这绝不可能”,看罢书信的千帆深感不可思议,转念一想又看向傲山道,“定是你迫使倾雪这么写的对么?像极了你一贯的招数,只会威逼利诱,粗鄙而卑劣,为人所不齿!”“你……”傲山气恼地对他说道,“你不服气是吧,那好,我就让你输得彻底,死得瞑目。”为了让他二弟死心,他便一路带着千帆来到了雪梅轩。倾雪此时正站在院子里踌躇地来回踱步,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放眼望去,只见千帆跟在傲山身侧正向她款款而来,两人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心中不禁悱恻不已。近在咫尺的两颗心,彼此挂念却不得倾诉,满腹衷肠亦无法吐露,这是何等的折磨与煎熬啊!“倾雪,为夫可有逼迫你给他写绝情书啊?”他的话语将倾雪拉回了现实:“没有人逼迫我,我的真实感受早已藏在了字里行间”,她看着千帆缓缓吟道,“琼楼玉宇神仙影,花踪遗失一精灵。初见恍若桃源梦,落红转瞬满地伤。疏离孤清愁难消,雨雪飘飞魂欲断。处处萧瑟与枯败,逢缘不过虚妄空。”听她念得这般自然顺畅,千帆不由呆立当场,半晌过后才怔怔地说道:“虚妄空……不,不会的,这一定不是真的!”
“试问何谓真何谓假”,倾雪目视着前方苦笑着说道,“一切都不过是成住坏,虚妄空罢了!看破俗尘浮生,才能活得自如,过得清醒;心中了无牵挂,方可超然决然,隐逸遁世!”“好,说得真好”,傲山一边击掌叫好一边对千帆说道,“事到如今,你也该死心了吧?”千帆先是拼命摇头,后又快步走上前拽着倾雪的胳膊,肝肠寸断地追问道:“你真的打算将过往一笔勾销,当做你我从未相知相许过么?”听到此处,倾雪早已忍不住痛彻心扉,为了不让傲山察觉出异样,便急忙挣脱开来背过身去强装镇定,怎奈眼泪却抑制不住地奔涌而出。傲山见状心中不禁醋意翻腾,朝着看守院门的仆人,怒火冲天地喊道:“来人,将这眼里没人伦没王法的狂徒,给我往死里狠狠地打,叫他往后敢再不敬我这个大哥!”守门的两个仆人听了只是面面相觑,一时都不敢轻举妄动。倾雪则吓得浑身颤抖了一下,慌忙挽住傲山的臂膀,轻声细语地说道:“夫君,不必与他一般见识,要不我们回屋去吧,我想……好好服侍你。”“你说什么,大声一点,我听不到。”倾雪又重复了一遍,傲山却依旧不依不饶,倾雪窘迫地满脸通红,闭上眼大声说道:“我想好好服侍你。”“二弟,你听到了吧,你大嫂说,她想好好服待我呢。”傲山一脸嘚瑟地说道。“岂有此理,我绝不许你这般羞辱倾雪。”眼看他就要不顾一切地向自己冲过来,傲山忙转头大叫道:“你俩是干什么吃的,再不把他给我拽住,我就让你们脑袋搬家。”那两个仆人果然被震吓住了,赶忙走上前去将千帆死死架住不放。
而这时,外面闹出的巨大动静终于惊动了房里的浮羽,她撂下手中针线活忙忙地跑了出来,才刚迈出房门便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只见傲山先是不管不顾地对着倾雪的朱唇就是一阵狂吻,后又突然一把扯开了她的衣衫……因着天气炎热的缘故,倾雪只穿了俩件轻薄的软烟罗,此刻不防备被他猛地扯开,便直接露出了里面的肚兜,看着那一对连绵起伏的勾魂双峰在不断地若隐若现,不远处的俩个仆人,直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喉咙里不停在猛咽着口水。“慕傲山,你简直不是人……我要杀了你,杀了你!”千帆见状气得脸都变了形,手虽不能动双脚却一直在乱蹬乱踢。而倾雪先是睁大了双眼惊恐地看着傲山,后又本能的想拉上衣衫,却被他将双手反扣,一时之间不能动弹。而他似乎还很享受这样的过程,回过头对千帆笑说道:“二弟呀二弟,你究竟有多少次在睡梦里想像过这对诱人的双峰呢,今日我便成人之美,满足你长期以来的意淫。”说着,他便将手伸向倾雪的前胸,哪曾想触碰到的却是浮羽的后背,原来浮羽为了护着倾雪竟不顾一切地扑向她,替她挡住了即将到来的更深的羞辱。傲山见状就一边用力推她一边骂骂咧咧:“你这贱人,给我滚开!”浮羽猛地拔下头上的簪子,直接对准自己的脖颈,头也不回地说道:“为了不让你再肆意凌辱倾雪,我决定立刻结果我自己,如此她方能无后顾之忧!”见此情形,倾雪顿时如大梦初醒一般,泪流满面地说道:“你死,我一定与你作伴!”“真是无趣。算了,看在你俩如此姐妹情深的份上,我便放你们一条生路吧。”傲山只得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浮羽这才缓缓放下了簪子,又赶紧替倾雪整好衣裳,怜惜地用丝帕替她拭去泪痕。“每一件事我都照你说的去做了,为何你偏偏就是不肯放过我?”倾雪看着傲山悲戚地问道。“为何?我倒想问问你,如若平日里你与他只是以礼相待,从不逾矩,为何会这般紧张他的安危”,他转身指着千帆怒不可遏地问道,“他又怎会像刚才那般,对你目光痴缠,举止发癫发狂呢。”倾雪用无比怜悯的眼神看着他说道:“发癫发狂的那一个,难道不是你么?”“哼,只要他一日还在意你,我便一日不会放过你。”傲山冰冷的话语传到千帆耳中,让他不得不做出深刻反省,痛定思痛后便郑重地说道:“我明白了,从今往后我与她,定会以叔嫂之礼相待,绝不再有其他瓜葛。我只想她能安稳度日,除此之外别无所求。”“若违此誓,该当如何?”傲山忙不迭地追问道。“若违此誓,便惩罚我慕千帆,永远失去金尊玉贵的显赫身份,和唾手可得的继承资格。”千帆无比坚定地说道。傲山见他这般毅然决然,倒也不好再拿他怎样,便摆摆手令两仆人将他给放了。“大嫂,你保重。”他站在原地含泪对倾雪说道。倾雪亦含泪点了点头,目送着他的身影飘逸而去,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
一阵凉风迎面袭来,倾雪禁不住打了个激灵,浮羽见状便打算扶着她进屋歇息。傲山却又上前来将她拉住,任凭浮羽怎么掰扯他的双手,他始终不肯松手,气得浮羽忍不住大声质问道:“你还没折腾够么,究竟怎样才肯消停?”“自然是,等她好好服待完我喽。”“你……”浮羽见他这般恬不知耻,忍不住讥讽他道,“像你这种专以凌辱他人为乐之人,下场只能是众叛亲离,孤独终老。我们只是失去自由,可有朝一日你失去的将会是你的所有!”“浮羽,别说了”,怕她会激怒傲山,倾雪只好违心地说道,“我们夫妻之间的闺房之乐,你是不会懂的。”“到底还是你知情识趣,讨人欢心”,他嬉笑着捏了捏倾雪的脸颊,又用眼角觑着浮羽说道,“不像有的人,越品越觉寡淡无味。”说罢便搂着倾雪向卧房走去,留下浮羽独自站在那儿,脸上写满了担忧与无奈。
翌日一早,晨光熹微之中,慢慢醒转过来的傲山,侧身看着还在熟睡中的倾雪,用手随意地拨弄她的一头青丝,自言自语道:“纵使你有梅之风骨,雪之肌肤甚至咏絮之才又如何呢,身为女子你却无法生育子嗣,这便是你最大的过失与不足……即便微月她处处不能跟你相较,但她胜在好生养啊,出门之前,我得去看看她和她的肚子。”说着便起身穿戴,临出房门的一瞬间,又回过头来凝望了她一眼,轻叹一口气之后便转身走了。随着房门被带上的那一刻,倾雪睁开了双眼,面无表情地说道:“此生你我夫妻恩义已尽,何必留下以求安稳度日,既然一切都是虚妄空,不如趁早就此断舍离。”她在心里默默打定了主意,便立刻觉得精神百倍起来,快速地穿衣下床走至门口,打开门却看到浮羽刚好站在门外,两人先是对视了一眼,后又异口同声地说道:“咱们离开这吧,就今晚。”话音刚落,两人不禁会心一笑。等到倾雪洗漱完毕,两人便相对而坐开始用早膳。“你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么?”浮羽喝了一口粥,看着她问道。“琼花初落疏疏雨,杨柳轻摇淡淡风。”倾雪不假思索地答道。“是我的家乡扬州。”她的不胜欣喜感染到了倾雪:“那里有风吹柳堤,柔兰疏雨,还有,我最爱的绿梅。”
“可是,你之前与千帆有过约定...…”浮羽有些担忧地问道。“我与他,已有了新的约定”,倾雪顿了一顿有些犹豫地说道,“如若那能算作约定的话,不说我了,你缝制的那双新鞋,是时候让它去见见自己的主人了吧。”“是该去一次的”,浮羽轻叹一口气说道,“或许是我与他今生见的最后一面了。”“怎么会呢,不管是天涯海角还是茅檐村社,孤隐都一定会陪你去的。”“我不配。”浮羽低着头轻声喃喃道。倾雪并未留意,拉着她的手兴奋地说道:“你要去一趟寒江楼,而我则要先到兰絮阁,去见见心蓝表姐,然后再回雪梅轩取些东西,那最后我们就回到竹里馆这儿碰头,好么?”“就这么说定了。”浮羽附和道。倾雪却突然有些不放心地问道:“浮羽,你真的下定决心,不再有所顾虑了么?”“经历过这么多挫磨之后,我才懂得,一个人若连自己都无法顾全,只能任人摆布,听天由命,又如何顾全得了家人呢。况且每每连累你为我受制于人,被他百般折辱,我真是于心不忍,愧疚不已。”浮羽自责地说道。“你这样想就太傻了,我和你之间,根本就无所谓谁连累谁。”“总之这些年来,幸好有你一路相伴,才让我熬过了度日如年,淡忘了恐怖梦魇,我心中着实有无限的感激……”倾雪见她有些心绪低迷,便打断她笑说道:“那便用你的余生来报答我吧,姐姐,从今往后,你可得好好心疼,全力呵护我这个妹妹呀。”“嗯,从此刻起我们便是亲姐妹了,好妹妹。”浮羽热泪盈眶地说道,倾雪听了则将头轻靠在她的肩上,哽咽地叫了一声“好姐姐”,不知不觉中,俩人都已泪眼婆娑。
不知为何,倾雪的双脚有些不听使唤,走着走着竟走到了东篱楼。眼前闪现好多场景:阴差阳错的缘分纠葛,辗转反侧的魂牵梦萦,刻骨铭心的山盟海誓……忽然,她瞧见千帆抱着他儿子朝向院门口缓缓走了过来,便赶紧往一旁躲去。千帆并未发现她,径直往路的另一头走去,倾雪忍不住在后面目送着他们,只见俩人的身影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模糊,最后只剩两个小黑点。她不禁无限惆怅与失落,心想:如若我的孩子尚在人世,也该有景轩一般大了吧,想必也会十分的讨人喜爱。千帆,我知你心里有我,否则你在看到绝情书之时也不会那般伤心欲绝,希望你能看懂那封书信的殊妙之处……盼今生我们还能有缘再度相逢,而非无缘就此将彼此错过,但愿我们都不用,在回忆里默想着对方的眉眼,直至最后将各自的模样淡忘,空劳牵挂徒伤悲。
许久没来兰絮阁的倾雪觉得阁内越发冷清了,刚穿过偏厅便闻到一阵浓烈的檀香味,循着气味走至暖阁,只见屋内早已被薰得云雾缭绕,而她的心蓝表姐,此时正在一边打坐一边口中念念有词道:“欲望迷离本性,贪瞋致幻原衷。勘破红尘千念尽,褪去浮华万象空,心宁百妄终、心宁百妄终……”听了这些,倾雪不禁深受触动,忽然就想到了东坡的那首词,于是轻声吟道:“莫听穿林打叶声……一蓑烟雨任平身……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而心蓝听见身后有人与她相和,便回过头来瞧看,竟是许久未见的故人,不由淡淡一笑说了声:“你来啦。”这一句平常不过的问候,却让倾雪忍不住落下泪来,她走近心蓝蹲下了身子将她轻轻拥住,哽咽着说道:“心蓝表姐,你不曾忘了倾雪吧。”“倾雪……紫梦和心蓝”,心蓝将头轻靠在她的肩上,眼神迷离地缓缓说道,“彼时,不过才十来岁的三个小姑娘,是那般天真烂漫,无忧无虑,整日介疯玩嬉闹,畅所欲言,当真是年少不识愁滋味啊……”“嗯,还记得那个时候,你们事事都让着我,个个都宠着我”,倾雪的思绪仿佛飘回了少时,不禁幽幽地说道,“我们还总说着,日后若是嫁人,不看对方家世如何,相貌如何,但求他能品行端正,真心以待,允许我们仨姐妹时常团聚,便是如意郎君的最佳人选。谁知随着情智成熟,心地就不那么纯良了;日复一日渐行渐远,贪欲执念迷离了本性。”
“万般皆幻象,切莫念存真。纷繁因自扰,别作有情人。”闻听此言,心蓝若有所思地说道。“独敲初夜磬,闲倚一枝藤。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倾雪亦感触不已地念诵道。心蓝轻叹一口气接着吟道:“人生一场大梦,世事几度秋凉。”倾雪缓缓地和道:“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正无限感慨的两人忽见恋蝶快步走了进来,微喘着说道:“夫人过来了”,接着她又看向倾雪关切地说道,“表小姐多早晚到的啊,你,一切安然无恙吧?”倾雪对她点了点头,与她合力将心蓝扶了起来。此时,水寒霜已从外面走了进来,只见她用丝帕捂着鼻子,眉头微蹙,一脸嫌弃地说道:“好大的檀香味,快把人呛死了!成日里弄得满屋子云雾缭绕的,你是要成仙还是要升天哪?”听到此处,倾雪一如既往地想要护着她表姐,却被心蓝摇摇头制止了,只见她双手合十,一脸淡然地说道:“我要剃度出家侍奉佛祖,长伴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侍奉佛祖”,水寒霜用眼角觑着她,轻蔑地说道,“只怕佛祖,不会想要一个半傻半癫之人侍奉吧?”“有道是我佛慈悲,普渡众生”,倾雪向前一步,不卑不亢地对她说道,“即便是像你这种两面三刀之人,只要从此改邪归正,一心向善,佛祖亦会度你超脱。”“哟,这不是大嫂嘛”,她冷笑一声揶揄地说道,“怎么,被禁足了这么久之后,突然就性情大变,学会参禅悟道了?一口一句慈悲啊超脱的,敢情你也要陪她一同出家?”“心中有佛,慈悲待人,终能超脱。”倾雪从容不迫地说道。“无稽之谈,我就不信那些所谓阴司地狱,因果报应。”她昂着头十分不屑地说道。
“你只是暂且不明事理,相信今后必会有所顿悟;举手之劳的一丝善意,一定能为余生带来福报。”倾雪看着她平和地说道。“原本成全她也不是不行,但我偏偏不想遂你的心如你的意,谁叫你,一直是我的眼中钉肉中刺呢!”水寒霜一脸倨傲地盯着她,挑衅地说道。本以为倾雪必会如以往一般,与她针锋相对,岂料倾雪却慢慢走上前,拉着她的双手,目光坦诚地说道:“让你耿耿于怀了这么久,我很抱歉。曾经年少轻狂到不计后果,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忽略了给他人造成的痛苦,也因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桃花逐水飘零,满是萧瑟凋敝。小产之后,我的日子再难有顺遂安康,遭受冷落与背叛,失去尊严与自由,于我都是司空见惯之事。你我之间的恩恩怨怨已经扯平了,但你亏欠心蓝表姐的,能否就于今日一次过偿还呢?”虽然她诚挚的话语令水寒霜很是感触,但她依然未有表态。倾雪见状便继续语重心长地说道:“我知你并非天性大奸大恶之人,是一时错了主意乱了心智,才会步步算计无所不用其极。唯愿你能早日回头,多行善举,为自己和家人积福积德,一切还可补救。”听到此处,她不禁十分诧异地问道:“你还是我从前认识的那个野丫头么?”倾雪恳切地说道:“昨日千帆已收到我亲笔写的绝情书,从今往后,在这浮云山庄之内,我与他定再无瓜葛。你大可放心,最终赢的人,只有你一个。”
雪浮心语:当倾雪和浮羽明白到对于女子而言,公道与平等将永远成为一种奢望,她们终决心不再逃避,要靠自己勇敢闯出一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