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若我把皇帝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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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渐生凉露，傅霜知述说着，看到有露水自枝头滴落，落在鹿野衣上。
他便暂停了述说，拉鹿野去了正房檐下。
房门贴着封条，况且久未住人，想来也积攒了许多灰尘，因此两人也没有进房，就在屋檐下，取几片树叶铺地，肩并肩挨坐着。
只是再多的回忆也有讲完的时候，渐渐地，傅霜知的声音消失，鹿野忽然感觉肩头一沉，便见傅霜知闭上眼，将脑袋枕在了她肩上。
当然，没有睡着，均匀而轻浅的呼吸，证明了其主人只是在闭目养神罢了。
鹿野没有询问，反而脑袋也朝他一歪，两人脑袋抵着脑袋，互相倚靠着，也不说话，只静静听着荒芜庭院里喧嚣的秋虫鸣响、寒露滴落。
远远的大街上，隐隐有打更人的声音传来，昭示着夜色已深。
好一会儿，好似已经睡着的傅霜知忽然开口。
“为什么不问我为何来这里？”
鹿野也已经闭上了眼睛，闻言眼睛都没睁。
“因为你想来呗。”
回自己的家还需要什么理由。
傅霜知便笑了，笑地肩膀和脑袋都一颤一颤的，让跟他倚靠在一起的鹿野也跟着一起颤，她便不满了，道：“别动！”
傅霜知很听话，“好，不动。”
身子却更往鹿野身上凑近一些，发丝将鹿野的脖颈和脸颊都蹭地痒痒的。
鹿野被蹭地有点受不了，正想再开口，傅霜知又问：
“你觉得皇帝是个怎样的人？”
鹿野便呆了一呆，也忘了脖颈间的痒，开始认真思考起来。
思考了好一会儿后，掰着手指头历数：
“抠门，小气，表面亲切，实则装模作样，骄纵儿女，偏信臣子，对有功之臣不公，对天下百姓不仁……”
鹿野越说越气，觉得自己刚开始竟然还觉得这皇帝很亲切没架子真是瞎了眼，于是总结道：
“总之，昏君一个！”
傅霜知又笑了，头发搔地鹿野脖子更痒，鹿野就很想把他脑袋推开。
但傅霜知显然没有察觉，或者就算察觉了也当不知道，只是说：“你还真敢说，不过，说地不错，眼光很好。”
鹿野很是无畏地骄傲扬起下巴，“那是！”
身为现代人，她对皇帝可没什么敬仰迷信的想法，甚至还自我代入贫苦老百姓阶层，看皇帝时天生自带一种看待阶级敌人的审视感。
因此除了最开始被永乐帝迷惑了一下，之后看永乐帝的言行举止，便能透过现象看本质，看到这个封建帝王的内里。
傅霜知终于坐直身子，身形立刻比同样坐直的鹿野高了一头，于是换成鹿野的脑袋落在他肩膀上。
看着那颗圆溜溜的脑袋，他忽然忍不住，伸出手，在那颗圆溜溜的脑袋上狠狠揉了揉。
立刻把她今日出门时为了进宫面圣而难得请人精心梳好的头发揉地乱糟糟的。
鹿野懵了懵。
“你干嘛！”
她讲皇帝坏话又不是讲他坏话！
傅霜知掩饰性地咳了咳，假意教训：
“以后这种话在我面前说说就好，可不能在别人面前说。”
鹿野翻白眼，“还用你说？我又不是傻子。”
就是因为是在他面前，她才实话实说的好吧。
傅霜知弯唇。
随即又有些凉薄地笑道：
“不仅是不可妄议天子。”
“朝臣百官，乃至一些百姓，还都觉得咱们的皇帝陛下是个好皇帝呢。”
鹿野呆了呆，脱口而出：“他们瞎嘛？”
傅霜知凉凉笑了。
“普通人看不到皇帝，皇帝如何如何，还不是人云亦云，至于那些能见到皇帝的——”他嘴角抽了抽，随后道，“现成的瞎子，驿馆不就一堆么？”
鹿野：……
好吧，她想到了何朔，又想到了那些听到何朔说皇帝承诺一定会发放抚恤论功行赏的将领们当时欢呼万岁的模样。
那些将领们没有亲眼见到人也就算了，关键是何朔，都在大殿上被逼地直接下跪讨要抚恤了，到出宫时，这小子居然还有些不忍的样子，觉得自己最后下跪那出似乎有点逼人太甚，让陛下为难了。
“其实我觉得皇上还是很好的，你们看他一直想要帮我们，只是陛下有心无力，左相和那帮贪官污吏可恶，因为他们害得国库无钱，皇上才想赖z、咳、暂、暂缓咱们这边。”
这话当时就听得鹿野白眼直翻。
觉得何朔这颗从小被灌输忠君鸡汤的脑袋真是没救了。
当然，放在这个时代，何朔这样的思想其实是没错的，格格不入的反而是鹿野。
对皇权、对皇帝不敬，在这时代可是大罪，秉持着这种心思，万一城府不够，一不小心露出一点，那简直就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所以鹿野也没想着怎么纠正他。
到这时，傅霜知提起，她才又撇了撇嘴。
决定背后说好兄弟一句坏话：“他脑子里都是肌肉，大概压迫了视觉神经吧，所以眼神不好也正常。”
傅霜知听着她怪里怪气的话，大致猜出她的意思，笑。
“可天下人多半都是眼神不好的，你说皇帝装模作样，但一个皇帝肯装模作样扮亲切，其实便已经胜过古往今来许多帝王，毕竟那是承天受命的天子，是至高无上，尊贵无比的人物，如此平易近人，礼贤下士，便能叫许多满脑子忠君念头的傻子前赴后继地为之赴死。”
鹿野眨眨眼，总觉得他这话话里有话。
傅霜知继续说道。
“你清楚我的前世，那你知道十五年后的大魏么？”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说起鹿野对他“前世”的了解。
除了流放路上那次试探谈话，虽然之后两人越来越亲近，甚至近到彼此相许，定下婚约，却再没说过这种话题，只是彼此默契地相处。
傅霜知知道她知道他“前世”的经历，鹿野知道他知道她不同寻常的来历，但其实两人都没有真正开诚布公地谈过。
因此傅霜知不知道鹿野了解的有多少，也不知道鹿野究竟是来自哪里。
比如此时，鹿野就有些疑惑地问：“十几年后的大魏？怎么了？”
她歪头仔细想了想，发现记忆实在模糊。
毕竟当时她看剧都是几倍速快进加拉进度条，主要就看个大致故事情节，对不引人关注的故事背景啥的，自然就几乎没有印象。
傅霜知又笑。
“十五年后，大魏北境大部分领土已被蛮人占据，甚至京城也岌岌可危，于是大魏向南迁都，士人豪强衣冠南渡，百姓抛家舍业紧随其后，一路冻、饿、病、死、伤无数。”
“而那些被蛮人占据了的北地百姓却是连逃也逃不掉。”
“要么死在蛮人铁蹄下，要么被掳掠当做奴隶，任蛮人欺凌糟蹋，数年之后，本就人烟稀少的北地百姓十不存一。而蛮人则将王都自草原迁到如今的垣州城，将当年的平西王府定做皇宫，后又调集大魏奴隶大兴土木，兴建新都，称帝，定国号，蓄养兵马，随时准备挥师南下，踏平整个南魏。”
鹿野默了默。
这结果，听上去一点也不意外。
而这时她也想起来了。
傅霜知口中这个日后在垣州城定都称帝的蛮人王，不就是阿苏么。
若是没有她和傅霜知这两只扇动翅膀的小蝴蝶，此时的阿苏说不定已经如前世一样，正在稳步走上称王称霸的路呢——不。
就算是如今，阿苏的路难道就偏移了么？
他已经回到了蛮人王都，以他的本事，焉知不会再度走到与前世一样的高度？
而那时候的大魏若仍是如前世一样，前世的一切，不就又将重演？
毕竟嘴边放着一块肥肉，不会打人不会咬人，只会一味地往后缩，谁能忍住不追着咬？
鹿野虽觉得自己跟阿苏还算有些情分，若真到了那一步，凭着旧情，阿苏应该不至于把她怎么样，但若说阿苏会因为她不对大魏起心思……
鹿野还没这么天真。
想到这里，鹿野便忍不住拧起眉头。
她倒是不担心皇帝的江山，也不在乎这天下跟谁姓，甚至由于这世界严格意义上也并不是她原来世界的古代，因此对于什么大好疆土落入蛮人之手这种事，也没什么感慨。
她只是听到傅霜知说起十几年后天下百姓们的遭遇，觉得糟心。
无论被迫南迁的百姓，还是留在北地的百姓，都太苦了。
虽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但和平盛世终究还是比乱世好太多。
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么。
见鹿野沉默着不说话，傅霜知便大致猜出她在想什么。
他笑。
忽然伸手，揽住了鹿野的腰身，一把将她抱住，脖颈埋在她耳后，在鹿野还在因为他突然的动作愣怔时，语气凉凉地开口——
“你说，若我把皇帝杀了，会如何？”
！
鹿野差点整个人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