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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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瓷盘里盛着清粥,边上摆着几碟糕点和两盘开胃小菜。
杨夫人拿着汤勺舀了一碗粥放在江神聆面前,捏着袖帕放在嘴边掩住咳声,“上月过来的时候,还央着我把御赐的妆花缎拿出来供你挑选,说什么‘我要在赏花宴上博得殿下的青睐,不穿最好的缎子怎么行’,结果呢?”
杨夫人看向杨昀杰,瘪了瘪嘴,“女大不中留就罢了,疼爱了十几年的外孙女有了别的心事也不和我们讲,真是让人寒心喔。”
“外祖母,聆儿错了。”江神聆连忙站起来,走到杨夫人身后给她捏肩捶背,“我也是突然有的心思,还没来得及告诉您。”
杨夫人回头慈爱地看了她一眼,“那还不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神聆张口正要说话,杨昀杰夹起一块松子饼放在她的面前,“我昨晚想了一夜,你不入东宫也好。”
她惊讶地看着外祖父,未曾想到她还什么都没说,他便支持她的决定。
偏厅里没有外人,杨昀杰便把话敞开了讲,“殿下是人中龙凤,性子高傲,前些年在国子监读书之时就惹出过几件祸事。这几年性子收敛些了,但依旧不是一个仁善之主。”
“杨、江两家联姻众多,在朝中有接近半数的官员都是我的亲友子弟。我的外孙女能嫁入东宫固然是对杨家锦上添花的好事,但殿下不比圣上对杨家十分信任,我也曾听侍奉殿下的官员说过殿下对你不喜之事,若违背殿下意愿选你做太子妃,我担心殿下御极之后,杨家会盛极而衰。”
江神聆听外祖父这样说,连连点头。
外祖父杨昀杰出自世代簪缨的京都杨氏,位列三公,是太师兼中极殿大学士。
外祖母年薇是沛国公和郡主之女,自小性子骄纵,但一生顺遂,在家父母宠着,出嫁后外祖父宠着,如今被圣上封为一品诰命夫人。
外祖父和外祖母育有四子一女,江神聆的母亲是他们唯一的女儿,自小受尽宠爱。
母亲的三哥外放在苏杭任知府,他娶了苏杭首富的嫡女为妻,两人感情甚笃。
江家出手阔绰也是因为有这个富硕的三嫂送银钱支持江夫人。
江夫人时常把银子像流水般洒进宫里,买通妃嫔和伺候皇后的宫人在皇后娘娘面前说江家嫡女的好话。
前世江神聆嫁进东宫后,曾听殿下嘲讽过她,“江家花了这么多银两,也难怪母后喜欢你。可惜,孤一早便知晓你们的把戏。”
司洸登基后,江杨两家的结局也正如外祖父所想,盛极而衰。
司洸削弱世家,栽培寒士,逐渐废黜了先帝留给他的辅政大臣们。
外祖父被革职后,她的父亲还看不清形势,自认是皇帝的老丈人而昏招频出,落了个抄没家产、全家流放的下场。
思及此处,江神聆望着眼前对她宽容宠爱的外祖父和外祖母。
距离司洸登基还有七年,外祖父被革职是七年后的事了,暂时还不用急着处理。
眼前急的是司洸还要她嫁进东宫的事,江神聆说:“外祖母,我偶然见过瑾王一次,他气质出尘又温润有礼,我心里顿生爱慕之情。但父母逼得紧,我不敢将心里的事告诉你们,害怕走漏了风声。”
江神聆落寞地叹气,“可惜他昨日拒绝了我,这事也是我唐突了。”
她拉着外祖母的衣袖撒娇,“可我真的很喜欢他,知好色则慕少艾,聆儿也是第一次有这种心思。”
杨夫人第一次见到外孙女着急倾诉爱意的傻样子,不禁笑了起来:“你该早些告诉我的。”
她想到瑾王,点头赞叹,“皇家几兄弟里就属他长得最好看,聆儿有眼光。”
“你别一味的纵着她。”杨昀杰放下筷子,严肃地盯着江神聆。
“你有意瑾王,瞒着你父母就罢了,好歹给我们通一声气,你外祖母也好进宫将实情告诉皇后。皇后娘娘那里可是一直在帮你和太子殿下张罗,我听闻娘娘昨日在宴上面色极差,你欺瞒她,又当众驳她脸面,她如何能容得下你?”
“皇后娘娘不待见你,谁还敢与江家说亲事。你惦记着瑾王不想嫁给其他人,你的两个庶妹还要嫁人。”
江神聆知道外祖父语气凶狠也是担心她未来日子不好过,歉意地低头,“皇后娘娘仁爱,对我极好,是我做得不对。”
杨夫人剜了夫君一眼,轻拍外孙女手背,“皇后的母家宋氏都落魄得不成样子了,她还盼着杨、江两家助她儿子坐稳太子之位呢,她不敢给你气受,放心吧。”
“回头我进宫一趟,帮你说说好话。”杨夫人说着,又夹着一片凉拌脆藕放在外孙女碗中。
杨昀杰轻声道:“慈母多败儿,宠坏了女儿又想宠坏外孙女。”
杨夫人眉头皱起,当即甩手将筷子砸在瓷碗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杨昀杰连忙将散落在桌上的筷子捡起来,摆好放在夫人手边,顺着夫人的话说道:“瑾王人品样貌都是一等一的好,他和老朽还是书画之交,聆儿这回相看得好。”
杨夫人拿起筷子,哼了一声,她只有一个女儿,是有些宠坏了,这她承认。
但外孙女自小懂事乖巧,再挑剔的长辈都说不出她有什么错处,除了这次选妃宴的事,聆儿从未忤逆过长辈分毫,哪和“坏”这个字沾得上半分关系。
“既然外祖父也这样说,那看来确实是好的。”江神聆抿着下唇,娇羞轻笑,“我此前从未对他表露过心意,也没有与他说过话。昨天我贸然指向他,我……我怕他心里对我不喜。”
“外祖父。”她撒娇道,“你们既然是书画之交,您能否安排我和他见一面,我想和他说几句话。”
杨昀杰摇头,闺中女子私下见外男不合礼数,况且瑾王已经拒绝了她,他再出面约瑾王相见,恐怕会给这场乱传的风言风语添砖加瓦。
江神聆又求了几次后,杨昀杰终于点头,他嘴上严厉,但面对唯一的外孙女时,可谓是毫无原则,“好吧,先缓几个月,等这事风平浪静了,我再约瑾王来府上看画,借机问问他对婚事有何看法。”
“几月后吗。”等外祖父下帖请瑾王来时,太子早在万寿节上提出娶她为妻了。
她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外祖母,外祖母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别改日了,就明日吧。”杨夫人挥手让李管事进来,抬眼盯着丈夫。
杨昀杰沉默了,他在夫人的注视下叹了口气,让李管事去瑾王府送上请柬。
杨夫人笑了笑,对江神聆说:“等瑾王来了,你外祖父邀他赏画。等他们聊得差不多了,你去送茶点,你外祖父就借口有事暂时离开,你想说什么就和他说个清楚。”
“好!”江神聆高兴地站起来,从后面一把抱住外祖母,脑袋靠在外祖母的肩膀上。
闻着外祖母身上温馨的香气,她惦念地涌出了一丝薄泪,她已经好久没有感受过被人疼爱的滋味了。
杨夫人又对丈夫说:“放心,敞开门聊,门边候着婢女小厮。这总算不上男女独处暗室吧。”
“哎。”杨昀杰喝完清粥,拿起帕子擦嘴,无奈地叹气,“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杨夫人对江神聆说:“我让人把西厢收拾出来,你先在这里住下。过两日等你父母不气了,你再回去。”
躲避也不是长久之策,江神聆拉着外祖母的衣袖,小声说:“这气一时半会儿怕是消不了,我想外祖父、外祖母跟我一起回去,帮我说说情。”
杨昀杰站起身往外走,“我就不去了,让你外祖母和你一道去吧。”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作为外祖父插手太多实属不当,“我去挑两副好画出来,明日和瑾王鉴赏。”
杨夫人也犯难,女儿女婿有多盼望聆儿成为太子妃她是知道的,这事她出面也不好使。
江神聆看外祖母没说话,她不想让外祖母为难,便放弃了这个打算,“我先在这里住着吧,若想到能让他们消气的好办法了我再回去。”
“嗯。”杨夫人笑着点头,带着江神聆去厢房,“我新打了一批首饰,你有喜欢的就挑去。”
***
翌日清晨,早膳后杨夫人与江神聆在偏厅喝茶赏花。
杨夫人招李管事来问话,“帖子送到瑾王手上后,他有说今日何时来吗?”
李管事说:“昨日老奴去瑾王府下请柬,瑾王府的奴婢告诉老奴,瑾王去了城郊的云外寺。”
杨夫人挑眉,“他去云外寺做什么?”
“听说云外寺的渡厄大师这些年一直在外云游,前些日子终于归来了。瑾王与渡厄大师是忘年交,所以他去山上拜会了。”
江神聆放下茶杯,忙问:“那可知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就不知道了。”李管事走上前来为杨夫人倒茶,“巧的是,老奴还看到了太子殿下,殿下也在找瑾王呢。”
江神聆瞄了一眼没有说话的外祖母,心砰砰乱跳,“殿下有说什么吗?”
李管事想了想,“殿下让瑾王府的侍从去云外寺给瑾王带话,命瑾王下山后去东宫一趟。”
杨夫人挥手让李管事下去,对江神聆说:“那就等等吧,等瑾王回来了,他自然会来的。”
可她等不起啊,若瑾王下山后去了东宫,知晓了司洸有意她当太子妃的事,那本就渺茫的希望便彻底没了。
江神聆笑着问道:“既如此,我去街上逛逛,可以吗?”她撅着嘴嘟囔,“每日被母亲逼着学琵琶,大半年没有出过门了。”
杨夫人心疼地看着外孙女,她不喜欢把年轻女娃一直拘在家里,“去吧,我派几个人跟着你。”
又嘱咐道:“自个儿掂量着,别惹出事来。”
“好。”江神聆凝神敛眉,隐藏着心中的情绪,笑着说,“许久未出门了,大约会晚些回来。”
江神聆让念南拿着食盒去后厨装上糕点、水果,她陪外祖母品了一盏茶后,带着念南出了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