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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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城镇的夏天，一如既往地闷热。天气阴沉。
巷子里围墙上爬的蔷薇无精打采，从阴暗逼仄的夹缝里会有小猫时不时探出头来。
像是要下雨了。
梧桐树蔫了吧唧的立在沿街街道，青石板路上的青苔潮湿。
李芸与李龙二人一左一右扶着棺木，从派出所出来，然后众人合力将棺材放上了在派出所门口等待的拖拉机上。
江城抱着囡囡，囡囡漆黑如墨的瞳孔紧紧盯着那口棺材，“爸爸，爷爷为什么要躺在那里？爷爷不怕黑吗？为什么要盖上盖板，爷爷不是说，以后他要天天陪我，每天接送我上下学吗？”
江城不知道如何回应。
难道告诉孩子，那是死亡，是消失，是再也不见。
可是，一个孩子能懂得什么呢？让囡囡提前懂得死亡的含义，这对于刚接触到爷爷的爱的囡囡来说，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
所以，江城重生以后，第一次对囡囡撒了谎。
他说，爷爷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想爷爷的时候，你就抬头看月亮，月亮在，爷爷就在。
囡囡小脑袋思考着，从怀里掏出那个还带着鲜血的红薯娃娃，“爸爸，爷爷说，红薯会有娃娃，思念永无止境。”
江城爱怜的摸了摸囡囡的头，“对，爱的人永远不会走散。”
可是，天会亮，梦会醒，爱的人消失在黎明的原野中。
如果这是一场梦，那江城希望，囡囡永远不要醒。
团结村距离青城镇二十公里，拖拉机突突的冒着黑烟，拉着那一口画着牡丹的棺材，在一望无垠的金黄色的麦浪中前行。
李芸与李龙，扶着棺材，两个人的悲伤，充斥着整个天际。
李芸泪眼婆娑，李龙双眼无神。
李龙说，“姐，咱们没爸爸了。”
李芸神情一震，眼泪啪嗒啪嗒的滴在棺材上。她宁愿她的父亲没有变好，她宁愿父亲还吊儿郎当，至少这样，父亲死的时候她不会这么难过。
可是，父亲在这几月时间里，不遗余力，好像要将此生亏欠全部弥补，让她对没有概念的父亲再次有了概念。
人为什么会死呢？
是因为相思有了尽头，所以用死亡画上了句号吗？
是因为亲人在世，所以要世人皆苦吗？
李芸找不到答案。
一道闷雷声响起，天空开始滴落雨水。
雨水滴落在棺材上，滴答滴答。
遮掩了眼泪，可是遮挡不住那汹涌的思念。
江城脱了皮夹克，披在了李芸的身上，李芸无助的眼神让江城心疼。
囡囡将头依偎在江城的怀里，额头的刘海被雨打湿。
二十公里的路，遍布着悲伤。
团结村，王麻子一行人已经在村口等候。
蒋全翔的父母跪在地上，满头白发，脸上皱纹密布。
祈求李芸李龙的原谅。
可是他们没有犯错，该认错的人不是他们。
杨伟率先跳下了车，在团结村的三叉路口大声喊道。
“李叔，咱们回家了。”
白小斌点燃了一串的鞭炮，噼里啪啦。
李芸与李龙哭出了声。
家里的灵堂已经布置好了，在四合院空置的地方上，已经搭好了棉布帐篷。
村里人过世了，都会用。
文文跪在门口，身着粗麻白衣，迎接扶灵回来的人。
听见鞭炮声响起，她便大哭起来。
所有的悲伤在这一刻，汇聚成了一条线。
杨伟拖动着肥胖的身体跑动着，到家门口喊道。
“扶灵回家咯。”
王麻子停了车，大虎与白小斌抬起了棺材底下的木头，其余人围着棺材，猛哼一声，“起棺。”
棺材平稳被抬下，然后又平稳的进了屋子。
庄子里的老人说，死相如此凄惨的人定然会有遗憾，不会心甘情愿落棺。
可是从青城镇到团结村，二十公里的路程，加之家里到三岔路口三百米的距离，没有任何波折。
老人走的心甘情愿。
或许老人在最后一刻，心满意足。若是要以命换命，自己一把老骨头换下女儿跟孙女的命，值得。
江城眼睛湿润，他恍惚间记起，老丈人为了戒酒而干裂的嘴皮。
人会变吗？
会的。
江城成了这个家的主心骨，安排着人买菜买肉，主持着老人在人世间最后的一场盛宴。
任何事情在他手中井然有序，宾客被招待的极其满意。
直到下葬，棺材落土，众人一哄而散。
别人来是为了参加盛宴，而他们，却要用一生的潮湿来面对亲人接下来的离世。
李芸病倒了，李龙胡子拉碴，双眼无神。
杨伟与王麻子几人，坐在偏房里，生怕江城累倒。几人轮番为江城捶腿捏背。
兄弟是什么呢？
是在无助时递过来的一支烟，是彷徨时点燃的一串鞭炮，是大雨磅礴中接二连三披在身上的一件又一件的衣服……
可是江城比他们想象的坚强，自始至终陪在李芸身边。
李芸躺在床上，望向窗外。她的房子外面，被父亲种了一排的花草。
李芸记得上次，去白小玲家里的时候，看见白小玲房间外的一排花草，露出了羡慕的神色。
竟然被父亲发现了。
父亲便也在她的房间外种满了花。
多傻啊！
可是，想要弥补遗憾的人，无论做任何事情都是满心欢喜的。
李芸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老公，以后我就真的只有你了。”
江城温柔的将李芸拥在怀里，李芸的眼泪便噼里啪啦的滑落。
李芸说，“以前我爸在的时候，虽然讨厌，但我始终觉得，这个世上，我除了你，还有爸在。无论他对我好不好，他依然是我的亲人。”
“可是，他变好了，变得像个爸爸了。”
江城拍着李芸的背，“爸是咱们家的大英雄。”
“现在我的英雄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李芸嚎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
丧事过完已是三天后。
李芸的精神也好了些。杨伟与王麻子这些人一直守在团结村。
蒋全翔的父母一直祈求得到李芸与李龙的原谅。
可是，姐弟二人口气一致，坚决不原谅。
处理好了所有的事情，江城明显显得疲惫。
他并没有想过，人心竟然会如此晦暗。他可以料到商场的形势，却料不到人心的叵测。
蒋全翔给他上了一课，让他连后悔的余地都没有的一课。
江城看着这几天同样不断出力的几个兄弟，杨伟顶着黑眼圈，王麻子走路一瘸一拐，大虎耷拉着肩膀，白小斌腿上全是淤青……
这些兄弟们，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为他呐喊助威，为他鼓气加油。
故人已逝，活着的人还得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