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双骄马蹄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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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李天波每日去牧场遛奔飙,看它的脚力,端的非凡马可媲。额贝都拉牧场的马夫,个个彪悍精强,但一骑奔飙,就被它蹄蹬口啮,乱捶乱纵。只有李天波靠近,方不惊不抗,老老实实让他骑。李天波极爱奔飙,从不肯鞭挞它,人和牲口仿佛天生有缘,引为牧场奇闻。
李凌霜走后,玉千叠突然性情一变,看李天波练功,竟肯指点一二,有时候高兴了,还会亲自演练示范。李天波异常机灵,只要见师祖高兴,立刻将自己的课业,不甚明了之处,一一说出来,请师祖指正。
李天波聪颖无比,玉千叠稍加指点,立刻心领神会。他的武功经师祖这番指教,突飞猛进,可以说是一日千里。艾伊娜见他踌躇满志的神情,不禁偷笑。
牧场还有匹马叫乌骓踏云,也是通体漆黑,唯有四蹄雪白,艾伊娜经常骑着它,和李天波一起,驰骋在山原绿野。奔飙脚力如风,跑起来,四蹄像不沾地似的,乌骓踏云也追不上。每到这时,艾伊娜就笑嚷:“哎哟,波弟,等等我。你看你多莽呀。”
两人还结伴去打猎,一出去就是一整天,打的野山鸡、野兔,獾等,驮在马上带回家。有次竟打到土豹子,像狗那么大,这是最难打到的猎物,竟被李天波猎获。
秋收刚过,准噶尔便来人催缴粮食,一番搜刮后,剩余的粮食无几。哈密百姓心有怨言,额贝都拉却无可奈何。
转眼冬季来临,玉千叠带着女儿和李天波,转场到一百多里外的冬窝子里。这时李天波武功愈精,玉千叠代李凌霜掌教,干脆令他和艾伊娜一道练功。艾伊娜名为师姑,其实比李天波大不了几月。两人同堂习艺,如影随形,俨然亲人一般。
玉千叠就艾伊娜一个女儿,把她爱如掌上明珠,从小就教她学武,希望她能承继自己一身本领。然而做梦也没想到,来了个李天波,投入公孙派不过三年,武功后来居上,大有超越艾伊娜之势,玉千叠不由对李天波道:“你师父以剑术驰名江湖,我看你颖悟过人,练武又有恒心,将来争雄武林,定会掩过师名。”
翻过年后,李凌霜还没有消息。忽见牧场上的伙计来报信,准噶尔汗王噶尔丹派了差官,前来采办军马。据差官说,要选清一色黑马,必须能立刻入营编队的,总共一千匹,即刻护送到固勒扎。玉千叠暗叫不妙。
额贝都拉忙吩咐两个伯克,好酒好肉款待差官,一面亲自到牧场马圈,站在高台上,监视掌竿的挑选马匹。相马师便禀告他,本场黑马不够,还得往别场采办。额贝都拉皱着眉,点头不语。
回到府上,额贝都拉告诉差官,纯黑马数量不多,可否混一些黑斑马或褐色马。差官得了额贝都拉好处,却蹙眉道:“这是官马,出征哈萨克用的,有一头算一头。大汗特别嘱咐,要黑色骏马,杂色不要。小人真想给达尔汗伯克方便,可这回是真不敢。”
于是牧场的黑马全数挑选出来,又到各处马场采买,最后将牧民家的黑马也都拉来,凑够一千匹,方把差官打发走了。奔飙和乌骓踏云,也在这群马中,被赶去了固勒扎。
艾伊娜勃然大怒,立刻就要去将奔飙和乌骓踏云追回,却被玉千叠厉声喝止,还训叱了她一顿,令她不许给达尔汗伯克添乱子。失去了奔飙,艾伊娜本来心里难过,又被母亲斥责一通,心中愈发委屈,一怒之下,离家走了。
玉千叠又气又急,和李天波四处寻她,一个往西寻,一个往南寻。李天波记得两人常去的地方,沿着草原小道,一直向白山乡南面的天山山坡奔去,爬上山顶,果然看见艾伊娜孤零零一人,呆坐在山顶上,望着晚霞流泪。
李天波默默坐到她身旁,两人一声不吭,看着天上的霞光。夕阳余晖,如梦如幻,恍若一条金红色的绸带,一直飘向远方。
缄默半晌,艾伊娜突然悲声道:“你知道么,我阿塔曾是额贝都拉的马师,整个叶尔羌汗国,没有比他更会相马、驯马、驭马的人了。阿帕来到哈密,看见了我阿塔,便再没离开过这里。我阿帕比阿塔大十来岁,但二人恩爱异常。不料我出生那年,准噶尔人猝然进犯叶尔羌汗国,阿帕那时即将临产,阿塔为了保护牧场的马,和准噶尔人一场苦战,身负重伤而死。阿帕伤心欲绝,生我之后,没有乳汁,额贝都拉便将我抱进府,我是吃奶娘的奶水长大的。”
艾伊娜眼圈红红的,追忆从未见过的父亲,不胜伤怀。李天波听了,想起自己亲人的惨死,不由衷心发出同情感叹。艾伊娜叹息道:“阿帕拿我当男孩子养活,从小教我舞刀弄剑,但又怎么样呢?遇到仇人,奔飙和乌骓踏云被掠走,我什么也做不了,空有一身武功,有什么用!还不如当初教我做针线、煮饭菜呢。”她抱怨起母亲玉千叠来了。
李天波劝慰道:“别这么说,师祖实在是疼你,她老人家传你武术,想是不愿你受歹人欺侮。以师祖的功夫,难道她不想为你爹报仇?但是独木难支,准噶尔势力强盛,师祖也在含辛茹苦,忍辱负重,以待天时罢。”
艾伊娜恨恨地道:“那要等多久?”
李天波记起自家背负的仇恨,脸上现出刚毅之色,道:“我们练武的人,只要有志气,本领越学越多,越练越精,总有一日,能完成搏浪沙一击的壮举。”
他的语调,颇有悲壮之情,艾伊娜仰头看他,不觉倾倒在他肩上。李天波轻轻拭去艾伊娜的眼泪,只见她眼波漾漾生辉,睫毛弯弯,修眉直鼻,樱唇边梨涡微现,在落日霞光的照映下,更显得肌肤晶莹,白若羊脂;头上绿鬓如云,满头黑亮的长辫,透着一股特别的枣香味。
艾伊娜夺目的美丽,一时间令李天波神不守舍,禁不住低下头,轻吻了她鼻尖一下。艾伊娜呢喃一声,抱住李天波的脖子,递上了双唇。两人拥吻忘语,直到晚霞消失在天际。
这之后,李天波在师祖面前,为了避嫌,反而行迹稍敛,不像以前和艾伊娜那般亲近了。反而是艾伊娜,口敞性子直,不懂男女授受不亲,简直死钉上来,恨不得和李天波时时粘在一起。
玉千叠已然有所察觉,虽然没有明说出口,心中也自不免暗暗盘算。额贝都拉长子郭帕伯克早属意艾伊娜,玉千叠也有允意,如今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玉千叠深知女儿脾气,一时不便断然阻止,但也不能漫无顾忌,任由二人发展下去。
古尔邦节的前一周,额贝都拉举办了一次骑射比赛,吐鲁番、哈密的勇士都汇集草原,连郭帕伯克也下场参赛。只见他身材高挺,英武亢爽,一对眼睛炯炯有神,穿着一件白色的袷袢,系一条蓝色腰带,骑着禄螭骢,背弓挎箭,正是姿容帅气,风仪亦佳。
玉千叠率女儿和李天波也到了草场,她想当场考验弟子的武学,便令李天波也去比试。李天波领诺,挑了一匹白马,一翻身骑上去。艾伊娜兴致勃勃,给他鼓劲。李天波回头看了她一眼,对她微微一笑。郭帕伯克也看向艾伊娜,又一望李天波,口角往下一撇,心里涌起一股酸味儿。
号令响起,一支羽箭划过天际,几十匹骏马撒开四蹄,如脱缰野马,风驰电掣而去。郭帕伯克和禄螭骢一人一马,配合得天衣无缝,看着两边远处的靶子,郭帕伯克张弓搭箭,嗖的一声射出,击中靶心。观者欢呼雀跃,齐声赞颂。
就在郭帕伯克连射连中,满心得意之时,忽然,一骑白影犹如闪电一般,从后面腾空掠过,追了上来。众人尖叫声中,李天波骑的白马,已越过了禄螭骢。李天波拧身放箭,夭矫若龙游,箭发如连珠,端的是百步穿杨,箭箭惊人。
郭帕伯克岂肯示弱,随着鞭鸣之声,禄螭骢放蹄疾追。两匹马不分伯仲,激烈角逐,伴随着箭啸声声。众人都看得呆了,似乎忘记了呐喊助威。骄阳映照之下,两骑领先的骏马显得异常矫健,飞驰如风。人群重新沸腾起来,二人的马一齐冲过了终点。
裁断的人验看两边的靶子,郭帕伯克的雕羽箭,箭无虚发,全部命中。再看李天波射出去的白翎箭,不但支支正中靶心,而且用力又猛又匀,看得人人咋舌。
艾伊娜眉飞色舞跑向李天波,意气扬扬,不断摩挲那匹白马。玉千叠和郭帕伯克的眼睛,都灼灼盯着他俩。艾伊娜毫不在意,李天波看见了师祖的眼神,心里却有点发慌,不由低头垂颈,不敢和艾伊娜多言。
转眼就是古尔邦节,会礼叩拜之后,乐师们敲起鼓,吹起唢呐,众男子跳起欢快的舞蹈。艾伊娜对李天波道:“波儿,我知道你们汉人,信的是菩萨。你肯为了我,改信真主么?”李天波轻轻捏了捏她娇嫩柔软的手,慨然道:“娜娜,为你死我都愿意。”
玉千叠的毡房也热闹起来,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客人,大抵为牧场马师,也有一些伯克。没想到,郭帕伯克也携厚礼而来。玉千叠早已备好牛羊肉,和油馓子、烤馕、花花等。艾伊娜和郭帕伯克很熟,且性格豪爽,便抛开家常俗套,和郭帕伯克随便谈笑起来。
席间客人弹起琴,艾伊娜高兴,婆娑起舞,真个是舞姿飘逸,妙态绝伦。郭帕伯克也和她一起舞起来,把李天波看得愣了神。
筵席之后,玉千叠留下李天波,只带着艾伊娜,去额贝都拉府上贺节。
以后李天波每日功课,玉千叠依旧指点他,但却不让艾伊娜和他一起练功了。玉千叠常低头想心事,李天波预感到什么,也有些沉默,只有艾伊娜仍然天天找他,浑没意识。
忽一日,玉千叠把艾伊娜支开,将李天波叫到跟前,霭然向他道:“天波,你师父收你入门,把你带到这儿来。我冷眼相观,你勤奋好学,不但天资好,人品也可靠,实是可造之才,足可继承宗派。得徒如你,为师幸感何如!”
李天波动容道:“这都是师祖和师父的大恩,救了我一个孤儿,还以武学绝技相授,我当顶礼叩谢。”说罢便欲行礼。
玉千叠止住他,淡笑道:“我有件事要告知你,你师姑艾伊娜,生下就没了父亲,如今她已长成,我玉千叠遵从亡夫遗嘱,按回鹘传统,准备将她许给信奉回教的本族男子……”
此言一出,李天波惊骇不已,慌忙道:“师祖,我、我愿意追随师祖,崇奉回教。”
玉千叠一愣,咀嚼他话中含义,凝重地道:“你真愿这样?我知道你们互有好感,你做了不该做的事没有?”
李天波羞赧满面,喃喃地道:“弟子不敢。”
玉千叠将李天波看了又看,方道:“我相信你,你是有分寸的孩子,绝不至辜负我们。你俩的事,我考量了好几个月,不是我不把娜娜给你,你想,第一,她是你师姑,于伦理辈分不合;第二,你们不是同一族人,信奉不同,风俗习惯各异,在一起困扰很多;其三,达尔汗伯克早就有意,要娶艾伊娜做儿媳。本来郭帕伯克很喜欢她,她呢,你也看见了,对郭帕伯克也不错。节日那天,达尔汗伯克正式提亲,且艾伊娜的先父遗命如此,我实在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只可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