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不翼而飞的道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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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薛捕头不是个蠢人,自然听出了这其中的蹊跷,对王管家道:“用刑不用刑不是我等之职,王管家勿要胡言乱语!”
但他毕竟职责在身,王少爷确实死的不明不白,此番出来势必要将嫌疑人带回去,便对九韶和井焕抱了抱拳:“看二位也是斯文人,薛某不愿动干戈。二位若真没做下恶事,不妨跟我回衙门面见知县事大人,是黑是百但听大人定夺,如何?”
他这算是极给面子了,一旁的老板娘也上来打圆场:“不错不错,我们这迷鹿城的大人是位青天,从未断过冤假错案。奴家愿意作保,二位公子尽管放心。”
井焕没什么不放心的,因为他并不吃这一套,当即笑道:“不好!”
说完,他将折扇向手中一握,对一直沉默到现在的九韶道:“走吧。”
薛捕头听到了这四个字,直觉不对,下意识地便要拔刀出鞘,却猛地发现自己竟然不能动了。
也不是全都不能动,至少眼睛可以,于是他便转着眼珠子,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个嫌疑人慢条斯理地起身,走了出去。
他想喊,喉头却滚动的极慢,仿佛时间在他身上无限拉长了。
而他也不是不能动,因为手上那个拔刀的动作仍在进行,只不过极其缓慢,刀刃跟着手一点一点地拉出,如同蜗行牛步,真是生锈了也没这么慢。
若非眼睛不受影响,跟得上他们的步伐,他简直以为不是自己慢,而是他们太快了。
而待这诡异的感觉骤然消失,客栈中的衙役都浑身一松,他们叫喊着追出去,才发现,那两个人早已不见了。
薛捕头气的脑袋生烟,气冲冲地领人奔了出去,一路上揪到路人便大声询问有没有看到两个长的不错,却十分妖异的男子过去。
路人自然回答是没有。
客栈中,老板娘和一众食客都有一种如梦初醒之感,食客们回过神来后纷纷坐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方才的遭遇,老板娘却怔怔地看向九韶他们坐过的地方,倏然,被一道银亮的光晃了一下眼睛。
她纳闷地走过去一看,发现那竟然是一锭雪花花的银子。
银子一旁,那碗只被动了一勺的馄饨,碗壁还是温的。
井焕握着折扇,和九韶闲庭信步,一路走到了王府。
如今自然不会再有人蹙着万分的笑容来迎接他们,且身为神仙,未经主人允许,不可自入凡人之门,这是天规之一,为了约束神仙不要乱来。
凡人喜好在大门左右请两位门神镇宅,就贴在门扇上,除了能挡灾辟邪之外,也能监察那些有法力的修道人士不随意侵犯寻常人的家宅。
对神仙,同样有效。
王府大门上,就贴着这样一对画像,是神荼和郁垒二位,远远地见九韶和井焕过来,扁平的脸上,神色均是一震。
昨日他们已经见过了,不过那时这两尊大神是被王府中人恭恭敬敬请进去的,他们管不着,便权当没看见。
但这回,昨日今晨之事他们也听说了一二,虽以他们的视角,自然知道昨夜王公子的死与“紫微帝君”和鲲鹏族少主无关,但他们职责所在,眼下也不好给他们放水。
神荼与郁垒皆宝相庄严,一人执戟,一人持剑,见他们过来,将手中兵刃遥遥相击,很明显是个拒绝的意思。
这该怎么进去?井焕正沉思,他与九韶不同,九韶自逐于神界,他守不守规矩无所谓,但他自己可不一样,他并未明着叛出神界,理论上说,他仍受天规所限。
不过他现在无丝毫法力在身,想穿门而入也做不到,只能翻墙。
虽有点难看,权宜之计也不必介怀。
他妥善地把扇子放进怀中,挽了挽袖子便走到墙边向上一跃,瞬间便扒在了墙头之上。他得意地回身一看,见九韶对着神荼和郁垒轻声说了句什么,那两位忽地对视了一眼,纸片似的五官现出些微妙之色,颇有默契地收回了大戟和利剑,分别向两个方向别开了眼。
九韶神色淡然,负手穿门而入。
井焕:“……”
这样也行?
九韶虽然对人说不上热情,却很够意思,自己进门后,从里面挥袖,将门栓震了开来。
骑在墙头上的井焕:“……”
九韶清冷的声音传来:“怎么,还等我请你?”
井焕哼了一声,觉得他这人真是,做了好事还冷傲,难怪羲华以往总说他是个闷葫芦。
他正想着,忽然感觉到怀中的折扇振了两振,仿佛是有个俏皮的小姑娘,在偷偷捂着嘴笑。
这是笑谁?
他无奈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从墙头上跳下来,掸了掸衣摆上并不存在的尘土,顺着大开的门扇施施然走了进去,随口对两位门神道:“谢了啊。”
九韶并未在门内等他,因为王府的人已经发现大门洞开,一群家丁小厮呼啦啦围了上来。
如今府内少爷新丧,因为死因不明,真凶还未捉到伏法,便未急着入殓,吊唁的宾客也还未至,只在正厅设了灵堂,府中各处换了灯笼,挂了白绸。
王大户坐在灵堂外,盯着堂上的黑白幡出神。
因为自己的宝贝儿子死的不明不白,眼下只报了官,仵作还未上门验明死因,王公子仍旧“躺”在案发现场,他自己的床上。灵堂中的棺材是空的 。
但白发人送黑发人,心痛欲绝,单是看见那棺木,王大户就觉得连呼吸都无法稳住了。
那棺材本来是为他自己准备的,人到了年岁,这些早预备下了,可谁都没想到,会率先用在自己风华正茂的儿子身上。
我可怜的儿!甚至连开枝散叶都未来得及,便撇下老父自己走了!
天塌地陷,不过如此。
王大户心伤难抑,又兼对凶手恨之入骨,听到喧哗声,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只是问了一声:怎么了?”
因为管家不在,用惯了的随侍也被他派去打点少爷的丧仪,身边并没有什么合他心意的仆从,只有一个看起来机灵,实则有些莽撞的小厮闻言跑了出去看了一眼,大声嚎叫着一面跑一面喊道:“老爷!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王大户勉强端着架子,叱喝道:“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小厮连滚带爬地跑进来:“老爷,昨日……昨日那两个仙……仙师,自己……自己进来了!”
独子遇害,他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白发一根根冒出来,一贯保养的还算得当的脸上皱纹横生。没想到这句话却仿佛激起了他的斗志,令他猛地起身,从椅子上坐了起来。
“来得好!”王大户咬牙切齿道:“杀子之仇不共戴天,今日他们不给我一个交代,明日再加一口棺材!”
面对着既愤怒又畏缩的人群,九韶一步步向前走,那些人一步步向后退,最前面和最后面的都不太好。前面的神色紧张,两股打战,后面的看不清情势,反应不及,后退时脚步跟不上,被踩了许多脚。
昨日来过,九韶对这里的路线自然不陌生,他一路走到了内院,在假山池旁施施然站定,井焕立在他身边,小声问道:“哎,你跟门上那二位说了什么?他们竟放了你进来。”
九韶答道:“昨夜有妖邪入内行凶,他们玩忽职守,该如何做,自己掂量。”
井焕睁大了眼睛:“你胁迫他们?!”他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你的道德心呢?”
九韶扯了扯唇角:“跟我谈道德,想好怎么收场了么!”
井焕一时无言,觉得他变了。
仅仅一夜功夫,他究竟是受了什么刺激,变成了这么一个既危险又莫名其妙的性格?
王大户推开要来搀扶他的小厮,一个人步履沉重,却异常坚定地来到了庭院中,看到眼前聚拢着一大帮人,却个个活见鬼一般,登时气的腰板挺直了几分。
“都让开!”王大户沉声道。
家丁和小厮群顿时散开,左右分出了一条路,王大户顺手抽了一个护院腰间的佩刀,走了过去。
那刀其实是个花架子,装样子用的,并不十分沉重,但以王大户此时的年岁和心态,能提起来已经是勉强,于是他也不为难自己,索性将刀尖拖在地上。
这内院铺地的都是上好的青石,打磨的棱角圆润,为了防滑,上面雕了细致的花纹,如今刀尖随着他的脚步在上面拖行,发出了“吱啦”令人牙酸的声音。
这副情景落在下人眼中,便是老爷勇气可嘉,即便心痛若死,也要报仇雪恨,有一种一往无前,令人惊叹的孤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