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是福不是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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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醒了。”一个低沉的声音自角落而来。
这偌大幽深的山洞之中只有那里有一片红彤彤的火光,“婠漓”抬起头看过去,从火光之旁勉强看到了一个黑漆漆的影子,声音便是从那里传过来的。
晕倒前的一切犹历历在目,她本能地瑟缩了一下,顿时觉得寒意彻骨。
“你们鲲鹏一族长年居于海底,应该不惧冷。”毕止一面将一根枯枝从中折断投入火堆,一面对她道。
“婠漓”不想解释,她没想到这昆仑雪山的严寒居然更甚于千丈海底,先前冒险登峰时她便已经领教过了,如今被挟到这四面漏风的破地方,仅靠一个连这洞壁都无法完全照亮的火堆取暖,她真怀疑,自己方才是活生生被冻醒的。
至于那个可恶的歹徒还大言不惭说什么不惧冷,又假惺惺地让她靠过来些,暖暖身子。婠漓心中冷笑,想运转灵力来升高体温。
然后她便发现自己所有的灵力都被封了,她暗中试了又试,灵台始终牢牢闭锁,灵力淤积经脉无法冲破关窍,她丧失了生而为神的本能。
换言之,此时的她与凡人无异。
这又是要唱哪一出!他与她的修为本事高下立现,委实不必多此一举。
不过,此时“婠漓”基本可以确定,这只大风对她并无杀心,否则,方才在瑶池,被化神丹形神俱灭的人便是她了。
想起尺玉,她不禁打了个哆嗦。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消失在自己眼前,那感觉不言而喻。
神族无来世,三界之中,除了那些还记得她的人,她的痕迹已杳然如尘沙了。
这是何等的狠绝,分明片刻前他们还是一对眷侣,缠绵悱恻亲密无间,就因为被自己撞破了,他便要痛下杀手?
他痛下杀手的对象应该是自己才对吧?
一念至此,“婠漓”对那片火光和黑影生出了浓浓的惧意,不由自主地向后靠了靠,直至后背抵着粗粝的岩壁,她才觉得好受了一点。
要怎么逃出去呢?趁着毕止对自己还没下杀心,她得寻机自救。
这里是哪里?她暗暗地转动眼睛打量四周,除了呼啸的风声和黑压压的洞壁,她并无丝毫头绪。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里绝非北地,大风喜好在万年古木上筑巢,虽然一样的森冷,但绝不是同一处。
幼年时的那次遭遇因为过于惊骇,记忆中的许多细节都模糊了,但她对毕止的巢穴却记忆犹新。
因为火克木,所以印象之中,他的巢穴阴冷晦暗,除了偶尔射进来的日光,既幽深又湿寒,那种氛围无疑加重了她的恐惧,令她一度对幽暗之地恐惧入骨,后来许多年都必须在满室光亮中才可入眠。
她正拧眉思索,因为枯竭的灵力无力支撑灵活的大脑,她的反应较寻常慢了不少。待一个浓重的影子将她面前的火光完全掩盖时,她才骤然发现,毕止已经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面前,他幽深的眸子在一片晦暗中如同两泓深潭,盯着她时令她如芒在背。
“你……你要做什么?!”“婠漓”开始后悔自己选了这样一个地方,令她退无可退。
毕止不答,只递给她一只石碗,里边是一碗散发着清冽的苦意的热汤,浸润在汤中的调羹也是石头琢磨的,边缘线条粗糙,看着就令人觉得会被划破唇颚。
“喝了这个,你会感觉好些。”见她不接,他生硬地将碗推到她的手中,因为动作粗鲁激烈,汤面荡漾,有一片水花几乎要泼洒出碗边。
“婠漓”本能地想用控水术,但她忘记了自己灵力被封,一切皆为徒劳。
毕止见状,施法止住了汤的动荡,然后不再开口,亦没有离去的意思,就那么沉默地盯着她。
“婠漓”关于这种眼神的记忆被唤醒,她清楚地知道如果再继续抗拒会是怎样的后果,虽然心中恼怒,到底识清了时务,顺从地用调羹一勺一勺地讲汤倒入自己的喉咙里。
喝进嘴里的味道与闻起来大致相同,虽然清香微苦,却隐约有一种腥气,缠绕在唇齿间,既难受,又说不出。
“这是昆仑雪莲,被神界灵力灌溉蕴养,有益气安神之效。”毕止的嗓音低沉,慢慢说出这些时,居然有一种莫名的浑厚温润之感。
昆仑雪莲的确药力惊人,方才下腹,她便感觉到一股清冷契合灵力涌向四肢百骸,脖颈处的痛都缓解了许多。
而且,方才端来的是一碗沸腾的热汤,她喝在嘴里时,温度竟然刚刚好——是他用法力给汤降了温。
“婠漓”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就如同幼年时那次,她意外被他掳了来,却并未真对她怎么样,不打不骂,反而好吃好喝地供着,连睡觉,都给她用最蓬松柔软的干草铺在了身下。
所谓折磨,不过是她一直愤愤之下的扭曲记忆。事实上,她在他的巢中三日,遇到他时因为惊慌过度而摔落在地的伤口都愈合得差不多了,其后的种种伤痕,不过是她慌不择路逃跑时,在封印上撞破的鼻子,和从树冠上摔进枝杈时的擦伤。
当年只顾着惊惧了,如今细细品来,他对她并无恶意,不但超越了一个劫匪的品格,甚至比一般的侍从做得还要入微。
经历了这么多,族破家亡,挚爱背叛,她早就不是当年的那个娇纵任性的小公主了,渐渐学会了揣摩别人的心思,还有不择手段……保全自己的本领。
于是,她努力勾起唇角,将石碗递还给他时,说了一声“谢谢!”
这一声出口,声音腻得连“婠漓”自己都觉得恶心了。
因为背对着惟一的光源,毕止的神情被黑暗晕染得模糊不清,但她敢发誓,他方才一定是笑了的。
气氛似乎在向轻松的方向发展,但安静下来时,便有一种诡异的沉闷,“婠漓”想打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说自己为何要假托妖族来这昆仑?还是问他明明是只火鸟,怎的练出了一身水系术法?
他们彼此都怀着秘密。他的秘密,在她目睹了他杀人之后心惊胆寒,却被此时种种举动无声地化解了。
她迟疑不知如何开口,毕止却率先打破了沉默:“你们来到那神族别苑,已经四日了吧?”
“婠漓”点点头。
“一直在那个神族六殿下那里?”
“是。”
“一直没有寻到机会向天后陈情?”
“婠漓”后知后觉的惊讶起来,她猛地抬起眼眸:“你知道我们的目的?!”
毕止沉默片刻,在她对面盘膝坐下,平视她的眼睛道:“有人告诉我的,你们出现在应羿身边的第一日,还有这之后的每一日,她都在背后吐露不满。”
“婠漓”顿时明白了这个“有人”是谁,同时敏锐地抓到了一个关键词——每一日。
这是不是暗指他与尺玉日日相会?
“婠漓”知道不是好奇这些的时候,但一个钟爱风花雪月,绯闻轶事,被人族话本子深深洗过脑的人,实在控制不住自己往那个方向延伸的思绪。
“婠漓”猛地甩了下头,觉得有些怪诞,自己强行换了个话题。
“你将我掳至此地,意欲何为?”
毕止像是早料到她会如此问,平静道:“我可以帮你。”
“婠漓”惊讶:“帮我?”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忽地弹指,他们眼前,一颗水滴自虚空中慢慢凝结而出,但只成功了一半,那水滴便如光入影中一般,重新散入了虚无的水汽之中。
“你就是这么帮我的?”她语气中带上了责问。
“我是为了你好。”毕止倒是长了嘴,继续解释道:“你自己是不是没有察觉到,如今你极度虚弱,却在这昆仑上摄入了太多的灵气。这过量的力量游走于你的四肢百骸,此时尚且不算最遭,一旦汇积于灵台,冲击神识,你定十死无生。”
“婠漓”听了,半信半疑,自从登临昆仑之巅灵气充沛,又服用了“风烆”采来的灵草,兼之在应羿那里过了几日养尊处优的日子,她感觉不错,便以为身体已经大好,甚至忘记了自己体内还有海眼在吞噬她的生机……的这回事。
毕止知道她不信,不再多言,只道:“我封了你的灵力,暂时遏制了你的身体过量地汲取灵力。你这几日当可无虞。我存了些雪莲,你每日服用一朵 ,慢慢滋养,会有疗效。”
“婠漓”知道自己应该谢他,不管他目的为何,总归表示出了极大的善意。但忽然意识到了不妥——他们之间,何时是可以这样平静地对坐,心平气和地叙旧的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