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小镇龙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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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小镇龙蛇
于六指的这位如夫人,她娘家姓朱,是冯麟阁从一支花膀子队里抢过来的。那只花膀子队里的男人在横道河子北边的山林里被冯德麟收拾的一个没剩,只留下了这个女人。
据她自己说,被花膀子队抢来之前,她是个官妓。官妓十之八九都是犯官的老婆、女儿,连当官的小老婆都没资格做官妓。所以朱氏不同于一般的民女,人家有名字,叫朱琳琅!
朱琳琅的家世可了不得。据说是大明宁王朱权后人中的一支,家居宁古塔渤海镇。宁王后人朱义翁抗清被俘,流放宁古塔,后人代代相传直到清末。
庚子之变,沙俄进攻宁古塔,朱琳琅的父亲朱振儒跟随家人,身披满洲铠甲对沙俄地出征,一道抗击沙俄!
打退老毛子,清廷本该论功行赏,也不知是谁告发朱振儒私通胡子,组织武装图谋不轨。一家大小查抄罚没。朱振儒当街斩首,女儿朱琳琅就被定成了官妓。
说朱振儒通匪不冤,说私通就有点冤哉枉也了。
满清对东北开禁,数以百万计的流民涌出山海关,谁能避免龙蛇混杂?再加上大关东地广人稀,山高皇帝远,铤而走险,杀人越货的匪股数不胜数,山林、草原、江河湖畔各种各样的土匪多如牛毛。
可是只要说打老毛子,不管是哪种胡子很快同仇敌忾。官府也难免利用胡子击杀老毛子。这种情况哪州哪县都有,明摆着的事儿。
朱振儒之所以倒霉,主要原因是他姓朱,明朝余孽!
朱琳琅被没入乐籍,定为官妓的时候已经出落得如花似玉,楚楚动人。不过沾了一个官字,一般人没人敢动。官面儿上没人动,花膀子队可不在乎你的什么大清律。
有人说花膀子队也是胡子,不太严格。
前面说过,关东的胡子十有八九背后都有人给钱给枪。先是日本人给,后来俄国老毛子也给。在于六指儿这个时候,很多匪股“吃两家”,有奶就是娘,谁给钱给枪他们都敢要。
不过,花膀子队不吃两家,只吃老毛子,他们手里的武器嘴里的伙食都由俄国人供给。甚至胯下的马匹有很多都是俄国哥萨克骑兵给的,他们开始都配给俄国军装。后来军装不够用了,就在左胳膊袖子上钉上一个俄国军人的双鹰徽标。老百姓就叫他们花膀子。
这种人在俄国人管辖的地面上大张旗鼓地为非作歹,就是俄国军队的爪牙,外围武装。离开俄国人的地面,他们才形同胡子。
冯德麟灭了柴河口花膀子队,出了一口对老毛子的恶气。可是他实在舍不得这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带着她一路向南,走了两个多月,没料到在柳条编外被郭布罗龙泰搞了一家伙。
美人儿丢了,好歹命算保住了。
冯德麟虽然不敢明面儿找赵尔巽,索要他的美人儿。可是他的队伍偏偏驻防在北镇,虎视眈眈窥视着郭布罗龙泰的新安县。
无奈之余,郭布罗龙泰顺水推舟,赏给了于六指儿。
就算于韩氏和娘家人再怎么看不上于朱氏,一时间也只能忍气吞声。
一来面对神威凛凛的于六指儿,韩家的人真的不敢炸刺儿。二来,朱氏的靠山可是新安县镇守使!三来,韩振邦去世,韩家的威风势力声望已经大不如前了。
于韩氏看着龙琳琅在院子里晃来晃去,于六指只要回到大院就往他的屋子里钻,她做梦都恨醒了。
可是不管是于六指儿还是于韩氏,谁也想不到,于家大院已经掉进了郭布罗龙泰移花接木的圈套儿。
于六指儿一战震八方,镇长赖清德却是一战拜八方。
于家大院,于六指儿一人一枪保得家里人财无损。可是赖清德牵头拉起的大团三十多人,胡子来了都他妈地拉稀了!
那时很多村镇财主都各出钱财,购置武器,组织人马,保卫本乡,叫做拉大团。
龙湾大团团长叫秦凤武,也是韩振邦的干儿子,算是于六指儿的拜把子兄弟。
这个秦凤武虽然不是财主,却跟于六指儿打过几次秋围。愿意舞刀弄枪,也经常吃喝嫖赌,结交一些酒肉朋友。
最牛逼的一回,他在龙湾镇南四十里的山丁子大车店和撂管儿猫冬的胡子迎门梁快马侯赌骰子赌潮了。两个人越赌越搓火,一把决生死,输了自己拿枪爆头!
秦凤武赢了,快马侯自杀了!
回到龙湾镇,韩振邦就让他当了大团长。
他牛逼了两年多。有于六指儿在,他尽可以吃喝玩乐,根本没在意胡子来砸窑。
胡子不来则已来了就是一场令人魂飞魄散的八面来风!秦凤武趴在镇西门一家房顶上尿了一裤子。
赖清德没法交代,只能找秦凤武当替罪羊。
关东老百姓,很少见正规的官军,除了胡子,就是各家大院的护院炮手有武器。一旦乡村拉起武装,几十个人拿着武器,一排排战在一起还真有点威势。
没料到,见了胡子一个个都变成了四条腿的兔子,跑得影儿都不见!
赖清德撒下四乡告示才找到秦凤武,他可不是干爹韩振邦。秦凤武挨了一顿臭骂,第二天一早就被赖清德绑起来送到了县衙门。
赖清德抓了替罪羊秦凤武,还得物色新的大团团长。八面来风啊,再闹胡子谁还受得了?整个龙湾镇,大团团长谁能比得了于六指儿?赖清德亲自来到于家大院,相请于六指儿出山,组织乡丁再拉大团!
却不料于六指儿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坚决不干。
尽管赖清德摇唇鼓舌,磨破了嘴皮子,于六指儿就是江北胡子——不开面儿!赖清德烧鸡大窝脖儿,只能另选良才。
思量再三,赖清德脑袋里灵光一现!他想起了于六指儿的小舅子韩学德。他根本不用登门拜访,打发人一个口信儿就把韩学德叫到了镇公署。
韩学德可不是于六指儿,闻听镇长提拔,千恩万谢,感激涕零,对天发誓,甘效犬马之劳!赖清德鼓励几句,当即签署了委任状。
韩学德兴高采烈,拿着委任状来到于家大院,向姐姐于韩氏和姐夫于六指儿报喜。
于六指儿正在前院和车老板子李长条子闲聊,看见小舅子韩学德走进大门,两只鹰眼立刻闪出寒光!
他听完韩学德的显摆,冷冷地说了一声:“跟我进去!”
韩学德莫名其妙跟着于六指儿,穿过二门,直接走进正房东屋。一迈进门槛儿,于六指儿一翻腕子,韩学德突然感到脑门子一片冰凉!
于六指儿手里多了一把蓝瓦瓦崭新的七星子!
所说的七星子,就是m1895纳甘转轮手枪。于六指儿那个时候,这种枪在俄罗斯很多,但在大关东可是绝对最先进的手枪。胡子们用的单橛子,跟这种枪相比,就是叫花子比龙王。威力大,连七发,只要于六指儿二拇手指一动,韩学德的脑袋能给打成漏勺。
韩学德吓得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姐夫,你,你这是干啥呀?我,我没得罪你呀。”
于六指儿咬着牙:“你妈了个巴子的,敢勾搭镇山塔、老张三儿砸龙湾镇。你他妈该点天灯!”
韩学德又是一阵哆嗦:“姐夫,这话可不能乱说呀。我咋能勾搭胡子……”
于韩氏也吓得变颜变色:“他爹,你可别冤枉兄弟。”
于六指儿一抖手:“我问你,老张三儿砸开东镇门,是谁钻出来把他们领进你们家大门的?老子带人扛着镇山塔大半个时辰,你和老张三儿在家里干啥了?你个吃里爬外的王八蛋,拿胡子当祖宗。要不是看你儿子,老子岂能救你!说实话,你是通过谁跟胡子接上捻子的?”
韩学德爬起来:“姐夫,你可别往我脑袋上扣屎盆子……”
砰!于六指儿一枪打在韩学德的大腿上,韩学德又跪了下去。
“不说实话,老子崩了你。把你扔山上去喂狼!”于六指的手枪已经颤抖了。
韩学德被手枪顶着,说出了实话。没想到于六指儿早就对他的行动一清二楚,已经写成了文书。改了几处,逼着韩学德签了名摁上了手印。
于六指儿将那文书收起来:“王八犊子,还想当啥大团长么?”
“不敢,打死我也不敢呐。”
“回去好好过日子。再敢勾搭胡子,我扒了你的皮!”
赖清德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上午韩学德拿着委任状兴高采烈回去,下午就打发老婆带着孩子把委任状送了回来,说啥也不当这个大团长了。
不管韩家人怎么诅咒谩骂,朱氏还真怀孕了!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朱氏诞下一个男孩儿。
百天庆生宴上,除了韩学德等韩家人,还有于六指最要好的兄弟白家园子三番子会首白常山白八爷,龙湾义学先生关玉麟。
关玉麟当着众人的面,给孩子排了八字,给孩子取名字。
关先生翻书推算,忙活半天,面露喜色:“好!太好了!”
于六指:“兄弟,快说说,怎么个好法?”
关先生搓着双手:“飞龙在天,利见大人!孔颖达说,圣德之人得居王位呀。”
赖清德瞪大眼睛问道:“关先生,您是说这孩子有王爷命?”
关玉麟点点头,又摇摇头,沉思了一会说:“生逢乱世,吉凶难测。称王称霸,不如安分守己啊。文泰兄,此子属龙,丙辰月,庚辰时。更为奇妙的是其生母也属龙。所谓鱼龙变化,鱼跃龙门,飞龙在天哪。”
于六指:“关先生,您看这孩子起什么名字最好?”
关玉麟:“所谓飞龙在天,震于大泽,显于云海。依我愚见乳名小龙,官名显龙,于显龙!”
众人轰然叫好,依次落座。
两桌客人,酸菜汆白肉、酱肘子、老白干儿、吃喝正欢,于家大院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来人五十多岁,枣核儿脑袋,獐头鼠目,满脸带笑,进得屋来就连连给在座诸人作揖:“各位父老,各位财主,老少爷们儿,小的包不住给各位作揖啦。来,锁柱,给各位叔叔大爷磕头!”说着一招手,从外面招进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来,那孩子进得门来,也不管是谁,跪倒就磕头!
白八爷问道:“老包,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包不住直起腰放下手:“我是刚搬到龙湾镇来的,咱这不是有家响当当的挂旗窑子么。那拉街那边,实在不消停啊。这不,我正带着儿子挨家拜望呢。”
按东北的风俗,正赶上饭桌,无论什么人进门都得招待入座,吃饱喝足再离开。
可是于六指却撂下脸子,瞪着鹰一样的眼睛,一摔筷子:“姓包的,你在那拉街花舌子耍不开,来龙湾镇找买卖来啦?”
包不住吓得一哆嗦:“于大爷呀,这话可不能乱说呀。花舌子找买卖,那就是半个胡子。活要命啊。”
于六指鼻子里冷哼一声:“镇山塔、黑白子,对龙湾镇下家伙也就罢了。八面来风,没几个得力眼线,攒得起局来吗?你是吃啥饭的,瞒天瞒地瞒不住我于六指儿!住哪儿我管不着,吃哪个山头儿的饭我也管不着。再敢进于家大院儿,老子的七星子没长眼睛没长眼睛。滚出去!”
“呵呵,六指哥,不看僧面看佛面。包不住不管是不是花舌子,那也是你的干妹夫呀。”随着话音儿走进来一位身穿红缎面白猫兔皮坎肩儿,浓妆艳抹,头发光鉴,媚眼桃腮的少妇。
这个女人就是那玉兰。她到那拉街嫁给了花舌子包不住,自己也出马当上了大神出马仙。现在十里八村儿的人都叫她那大神。
通常来说,花舌子不算胡子的窝底,甚至不算绺子里的任何成员。他们这种人是各个山头绺子和各个村镇老百姓之间的中间人。就像这个包不住,人人都知道他跟各个山头的胡子都有联系,可谁也不敢得罪他。因为谁家都难免有人被胡子绑票,一旦有人被绑票花舌子就发挥作用了,他要跟苦主和绺子来回讲价钱,最后达成协议,从中捞取好处。
不过这回花舌子包不住玩大了,玩栽了!
西北风的赏金黄肯子藏在宁胡塔上拿不出来。各个山头绺子非死即伤,狗屁没捞着,哪股绺子能饶了他?
西北风要索回那笔重金,各个山头要分赃,他的脑袋保不住啦!
于六指冷冷地看着那大神:“妹子,你有话说?”
那大神:“老包在外边混不下去了。说不定哪天那个满脸大麻子的黑白子找上我们,非摘了他们爷儿两个的葫芦!”
于六指儿一摔筷子:“八面来风打龙湾,你就不怕龙湾镇老百姓灭了他家一门?”
那大神:“老包是死是活我不管。我和这儿子你总得管吧?我是出马仙不是花舌子,我儿子就是个五岁孩子。”
于六指:“你坐下吃饭。老包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