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番外 长恨春山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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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荆州战事已毕,回长安的路上,赵臻收到皇帝许多信,每封都在辩解,她后来已经懒得看,只让人烧了就是。
长公主和裴相陆续回京后,和以往一样平静无波,好似在军中斩天子来使的事压根不存在。
公主府内,赵臻沉默地坐在院内,指着角落梨花树,对裴旭道:“我们先前,常在那陪她玩。”
她一刻也无法忍受御座上的蠢货,闭了闭眼道:“还需要一年时间,你这段时日回来住。”
裴旭那双凤眼因惊讶而微微睁大,怕她反悔似的连忙点头。
她喝了口茶,沉默半晌后道:“你怎么站的那般远,坐近些。”
赵臻听闻他此战中差点被一箭射瞎,见他不动,走到他面前仰头,贴近了仔细看,果真眼尾有道疤痕。
女子的指尖轻轻碰了下疤痕,她哽住半晌,分明阔别已久,夫妻二人却相对无言。
赵臻想了半天,也不知该和他聊些什么,她那些烦心事,随便拎一个倾诉,都是军中机密。
“明则,益州风景甚佳,待往后有空。”她嘴唇有点发干,“待往后有空,我们一起去,带上清儿。”
裴旭凤眼微垂,明知道这个往后杳无定期,仍燃起一丝期待,微笑道:“好,可赵清往后会有玉书陪着,只我们两人就好。”
寥寥数语,她心底压抑已久的情绪骤然崩塌,抱着眼前的男人痛哭。
“可是裴郎,还要等多久。”赵臻杏眼湿润,望着他道:“我总觉得,这辈子都等不到了。”
她的嘴唇被捂住,含糊不清道:“这些年,内忧外患,天灾频出,我长兄说的没错,大周的命数尽了。”
一滴滴眼泪砸在男人的手背,裴旭喉咙发紧,低声道:“不会的,臻儿还有我呢。”
像听到什么笑话,赵臻定定看着他:“明则,我没有怀疑过你的真心,只是我们一举一动,本就不能凭真心。”
“何况,就是因为有裴氏,”她声音有一瞬扭曲,“我才愈发觉得大周要亡。”
裴氏的子弟,每一个拎出来不说是英雄人物,至少帮裴旭守住一城绰绰有余。
再看看赵家那些男人,没几个立得起来的,反倒喜欢指指点点,叫她觉得孤木难支。
裴旭万分认真,看着她的眼睛,“我可以帮你。”
“你如何帮我,借钱粮?与裴氏做交易,不如和荆益东南边那几方势力做,路途近且价低。”
“无须借,我给你。”
赵臻笑了一声,摸着他的脸颊道:“明则莫要说笑,你拿什么给?自己的威望么?”
她声音幽幽的,“你手底下的兵马和部下也缺钱粮,他们跟着你,是博前程的,不是看裴相拿军政大事讨妻子欢心的。”
十室九空,无人耕田,几年水灾蝗灾旱灾接连来,收成不好,哪里都缺粮,裴旭的凉州军是轻骑,还要养马匹。
“何况,我仍欲向东扩张,倘若哪日能杀了傅兴,我会北上。”她顿了一下,“裴郎,我对你的青州很感兴趣。”
裴旭沉默半晌,被她的话噎住,忽然轻笑一声:“给你就是。”
赵臻没接他的话,毕竟嘴皮子一碰的事,他倘若真把青州给她,她派去赴任的官员估计去一个死一个。
就像她在荆益的亲信,都盼着驸马和裴氏的部下早日暴毙。
*
自从裴旭回到公主府,面对愈发少言的赵臻,他学会了没话找话。
入夜,赵臻推开想亲近自己的男人,轻声道:“不能行房。”
裴旭双唇紧抿,心里发慌,陡然听见她平静的声音。
“会小产的。”
他愣住一瞬,忽然抱着她道:“臻儿想明白了?”
裴旭先前怀疑她不孕是因小产伤身,但后来琢磨一下,恐怕是她用了避孕的法子,所以每次榻上都由着他。
赵臻抿唇道:“我今年一直留在京城,恐怕要惹陛下怀疑,养胎是个好理由。”
话音落下,抱着她的男人便僵住身子,眼圈泛红,有水色划过。
他声音干涩:“臻儿想要孩子,难道不是因为喜欢我么。”
裴旭说完,见眼前人没有半点安慰自己的意思,起身披上外衫,俯首道:“赵臻,你我之间,从来都是你说了算,无非就是仗着我喜欢你。”
“我女儿死在并州,你不告诉我,如今你做这种事,也没和我商量,你把我当什么?”他喉咙发紧,“你想利用我的孩子做障眼法,你把兖州裴氏当什么?”
赵臻看着处于盛怒中的男人,嘴唇动了动,听见他心灰意冷道:“你心里既然没有我,我何必抱着年少情意不放,我们往后桥归桥路归路,至于这个孩子,你想怎么处置都好。”
她长睫微颤,“好。”
见她回的干脆,甚至低下头不看自己一眼,裴旭气得手抖,定定端详她半晌后拂袖而去。
丞相的马车深夜回到裴府,下来的男人神色阴沉,惊得婢仆不敢上前。
次日傍晚,裴旭坐在书房内,心不在焉和几位臣属议事。
“主公今夜还回公主府么?关于广陵战事,臣有事需禀。”
桌案后的男人神色冷淡,“说,往后这种事无须再问,战事要紧,何况我往后都不会再回公主府。”
书房内的几人皆是心腹,都不大相信这话。
陈凌干笑两声,八成是主公又在殿下那受了气,过几日又要不值钱地贴回去。
一个时辰后,影卫送进来封信,裴旭打开后看了眼,平淡道:“明日再议,我先回公主府。”
他补道:“殿下亲自写信邀我回去,言辞恳切,我亦不好拒绝。”
还没离开的影卫眼皮跳了下,刚刚那信,不是广陵的军报么?
夜色朦胧中,裴旭刚要踏进公主府,便被拦下。
“殿下吩咐过,不允丞相进门。”说话的是赵臻身边影卫,“殿下说,既然裴相要恩断义绝,往后没必要相见,有事下朝后说。”
“我何时说过要与她恩断义绝?”
裴旭脸色苍白,硬是闯进赵臻的院子,抬眼便瞥见有位唇红齿白的少年站在榻边,冲着榻上女子笑:“殿下可还满意?”
耳边嗡鸣作响,裴旭走到她面前,声音发冷:“他是谁?”
赵臻让那身量纤细的少年先退下,想起裴旭昨日的话,垂眸道:“你不是要与我桥归桥路归路么?裴相身边想必也不缺女人,深夜来此做什么,找我缅怀年少情意?”
裴旭沉默片刻,抽出腰间佩剑,硬是将剑柄塞到赵臻手上。
跪在榻边的男人握紧她的手,毫不犹豫往自己身上捅,所有动作一气呵成,不过短短几瞬。
赵臻惊得甩开他的手,剑尖进皮肉一寸,她瞳仁微颤,盯着地上血迹。
“臻儿,我昨日说的都是气话,你别抛下我。”他身上血流如注,硬是不让赵臻唤府医来,“你答应我,不找别的男人。”
男人那双凤眼幽黑如墨,“我活着一日,你就只能有我,你今夜要么把刚才那人赶走,要么看着我死。”
赵臻秘召益州阙氏的家主进京,本不该告诉裴旭,但见他这副模样,无奈道:“那是益州阙氏的女公子,单名一个敏字,此次随父进京,会在府中小住几日。”
听见“女公子”三字,裴旭平静下来,见身边女子面色不虞,低声解释:“我方才误会了,一时着急。”
他小心翼翼握住她的手,“我往后还能回来么?”
赵臻深吸一口气,颔首道:“可以,你往后不要学那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谁赔罪是往自己身上捅刀子?”
息勉来为他上药时,冷笑一声:“臣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旧伤没好透又添新伤,往后这府里,一个养胎,一个养伤,刚刚好。”
*
赵臻生下孩子没半个月,未央宫忽然冒出数千死士逼宫政变。
依着长公主的意思,裴旭强令皇帝拟旨,传位给赵臻的三哥赵彦。
长公主麾下的明威将军在殿内一直盯着裴相,手中按剑,回忆起殿下的叮嘱。
“倘若丞相变卦,有自立之举,可就地格杀。”
正值隆冬,裴旭瞥了眼明威将军的佩剑,神色微妙。
这般蓄势待发,想必是得了臻儿的授意,他临走时拍了拍将军的肩膀,说笑道:“这剑不够锋利,改日将军试试本相的佩剑,才知何为削铁如泥。”
长安城内人心惶恐,百官家眷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闭门不出,街头只零星几个匆匆行人,一辆马车慢悠悠从宫城驶向公主府,坐在其中的男人面沉似水。
裴旭踏入院中,一眼瞥见赵臻倚在榻上,瞧见他便将手中奏折合上了。
她身边躺着的婴孩眼珠子动了动,不哭不闹,裴旭偶尔怀疑这孩子会不会不大聪明。
赵臻早知道宫中情况,轻声道:“比我们预想的要快些。”
“还好。”裴旭语气有些生硬,垂眸道:“我总觉得赵彦不行,他那个妻子和你二哥如出一辙。”
赵臻不以为然,“你都未曾见过三嫂几面。”
早料到她的说辞,裴旭也没再说话,整个内室寂静无比,第一次盼着孩子闹腾些,让他有些事做。
最后还是赵臻打破宁静,状似漫不经心道:“你母亲仍未见你么?”
“她还在佛堂念经,为长兄祈福。”
裴旭提及此事便眼皮一跳,母亲当年虽帮他说话,私下却与他断绝关系,尤其这几年,一面也不肯见。
他长子出世,将消息递进佛堂,母亲却只派人传话:“我只可怜恪儿是遗腹子,竟未见过父亲一面,不似你的儿子那般幸运。”
赵臻沉默了,祈福和见孙儿一面有什么冲突,这些年裴旭在她面前仍然愿意装出温和模样,可在战事上愈发粗暴,不择手段扫平所有阻碍,本性暴露无遗。
加上裴老夫人的态度,她自然能猜到当年真相如何。
她权当不知,在裴旭这里,她的底线降到前所未有的地步,只要他不篡位就好。
至于他想要的温言软语,赵臻实在给不了,每每情不自禁待他好些,内心总唾弃自己伪善。
她偶尔怀疑自己与裴旭或许是一路人,否则怎会这样喜欢他。
赵臻出了月子,便忙不迭往荆州赶,短短一年,傅兴的地盘扩大泰半,江左原先打的头破血流的势力消停不少,几乎被他吞了。
虞信看过军报,神色凝重道:“殿下,傅家有大量银钱组建水师,是因江左士族支持,傅兴向他们妥协过头了,允许这些士族光明正大圈地。”
一身白衣的青年犹豫片刻,低声道:“如若没有意外,不出五年,他坐断江东不是问题。”
赵臻眉头蹙起,可她还要出兵北胡,接赵清回来。
在新帝践祚第二年,江东水患阻碍傅氏扩张的步伐,随即而来的便是瘟疫。
自从天下大乱,南方每隔五年都会出现一次瘟疫,可这次瘟疫规模大到史书记载“江东家家阖门,覆族而丧比比皆是,是月,雒阳死者大半。”
最后连凉州军中也疫病横行,北上遥遥无期,赈灾耗尽了仓中最后一点粮,裴氏和长公主麾下得力干将也死了好几个。
当长安传来裴相染病的消息时,赵臻正忙了三天没合眼,准备小憩片刻。
她怔在原地,半晌没有动弹,死死扣紧信使的手腕,“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