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入朝(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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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回到北城,绕宫城外围循西而往,却远远的就看见西奉园门外停着一辆华纹车驾。
慕辞挑着掩窗的小帘疑惑的看着停在朱门外的华驾阵仗,寻思着女帝该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找他吧?
而他乘的马车才刚刚缓停在朱门前,便见一个原本候侍在那华驾前的侍官来到了他车前,他一下车便向他揖了一礼。
“请郎君入园拜见陛下。”
既知女帝摆驾来访,慕辞自然不敢耽搁,连忙便随那侍官匆匆入之拜见。
西奉园的东园里有一处别致的院落,慕辞由侍官引路自月洞门中循入,转过假山的玄关,就见女帝正在一座小亭里兴致勃勃的看着一个园丁做盆景插花。
“陛下,郎君来了。”
花非若看那盆景看得极为入神,直等侍官都已走到近前开口禀报了,才闻声回神,抬眼看见了慕辞。
“你回来了?”
女帝一如既往的温笑着予他问候,然此情形之下,慕辞也不敢失却礼数,于是老老实实的就准备行礼。
“你就别行礼了。”
花非若伸手拦扶住他,而慕辞则拿眼神往周遭扫了一眼,笑问道:“这不好吧?”
这有什么不好的,就这点小事总不至于还会有人去向谁告他的状吧?
就算真有闲人向谁告了状又如何,皇权特许还不行吗?
于是花非若也笑着稍稍施力将他拽起来了,“行了,起来吧。”
慕辞乖乖起身后,花非若先示意了他坐在自己身旁的位置,而后便遣退了随众。
亭中独余他们两人后,慕辞也就不拘束了,直言问道:“陛下今日如此大驾光临,莫不是找我有何要事?”
花非若拎壶给他斟了杯茶,才道:“沧城军在鬼守岛那次乱事中捕获的维达人,你还记得吗?”
慕辞乐滋滋的喝着女帝亲手斟的茶,应道:“怎么会忘呢?”
“这群人才是此番纷乱的祸首,奈何虽在押牢中,但朝中却无人能与他们对话。”
话说到这,慕辞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陛下是想让我去审问他们?”
花非若也执杯抿了口清茶,眼中沉着些许不显于人的思绪,“这些维达人虽身陷囹圄,但其信仰颇坚,直接审问也未必能问出什么。”
“那依陛下的意思是……”
“这些维达人也知道这里没人听得懂他们的语言,所以偶尔会彼此交谈。”
“所以陛下是想让我去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花非若点了点头,“可以吗?”
这温慈的女帝,明明只要一声令下便可,却还要这么委婉的征求他的意见。
看着他如此一脸诚恳的模样,慕辞心中隐然无奈似的叹了叹,却笑得更温柔了些,“当然可以。”
亲耳听他同意了此事,花非若才松了口气。
倘若潮余不愿接这活的话,那他还真有点难办了。
“说来,陛下怎么会突然想起那些维达人?”
虽说那些维达人确是此番祸乱魁首,但他们原本便是敌属之国,故无论他们作何计划打算,皆是死罪难免,只管定罪处决便是。
故在慕辞看来,当下最关键的还是那条商船——此事的定论将直接关乎月舒与朝云两国之交。
“毕竟他们才是此番乱事的关键,了解他们的情况总归是有益的。”
“虽说那群维达人才是祸首,但现下更关键的难道不是给商船叛匪定罪吗?”
“是啊,不过现在大臣们对此议论纷纷,吵得正激烈呢,显然不是做决定的时候。”
女帝讲话时神色泊然,倒是不见昨日那番愁色了。
慕辞瞧着他的神色估摸了一番,寻思着女帝该是有别的打算吧,于是又试探着问道:“那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这个嘛,还是先得安抚一下大臣吧。”
虽然他对“女帝”这个业务尚不熟络,却也能感觉得到他这女帝当今在朝中的处境其实并不理想。
其实他个人更偏向于丞相的建议——遣使者与朝云和平谈论此事,并将叛匪押回朝云由之审判。
却奈何朝中当下的情形却并不支持他做出这个决定——
眼下朝中主张和谈的仅丞相一人直言进谏,其余大臣不是缄默中立,便是依同太尉与御史大夫主张向朝云兴师问罪。
若只是大臣争论倒也还不算什么。
今日退朝后,花非若便入清绪殿中理阅奏疏,则见所呈表奏中,除了那些大臣笔墨挥洒的意见外,更有京中两位彻侯——襄南侯与昭山侯——的上书,不出所料,这两位彻侯的意思也是绝不姑息此事,万不可于外失了国威。
当然太尉等与彻侯的顾虑也并非毫无理由,毕竟不管怎么说,朝云授印之船确有协同敌匪意图危害女帝之实,倘若他们不候朝云表态,就这样别无缘由的派遣使者去往和谈也确实有损月舒于东洲之国威。
届时倘若再临外交不利,只怕损威于外、折尊于内,不但有损月舒外交,更也失了掣御群臣之势。
但也不能就依那诸侯众臣之意,不分青红皂白的对朝云兴师问罪。
毕竟涉及这场纷乱的并不仅是月舒与朝云两国。
所以当务之急,还是应该先将群臣争论的矛盾点牵至此乱中的第三方,维达。
此中种种相关缘由,花非若只大概与他提及了无关乎此事之重的三两点,将任务托付妥当后,便又依女帝外出行仗摆驾回宫,继续扑向他那堆积入山的奏疏。
却一回宫,便闻侍官来报称上尊已在昭华宫中等候多时。
听知他母尊竟亲自见他来了,花非若那出乎本体的慌怯又不禁攀上了心头。
上尊等候在清绪殿的偏殿里,伺候此殿的宫女在侧皆鸦雀无声。
“上尊,陛下来了。”
闻言,上尊摆下手中茶盏,抬眼,花非若正从屏风后走出,在堂前稍止,向他母尊示以孝礼。
上尊则拂袖摆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旁。
女帝身为九五至尊,照说纵是其生母上尊也不应失以君臣之仪。
但女帝本体里的记忆显然向他表明,他与母尊的关系一向如此,既不是女帝为尊的君臣之仪,也非母子间薄礼的亲切,他只是单纯的不得忤逆母亲而已。
有点奇怪的关系……
想在另一个时代的过往里,他们兄妹三人在父母面前是从来不会产生这样的胆怯心理的。
“朝云商船此事,近来大臣们争论不少吧?”
花非若回神,“的确。”
上尊淡淡瞥了他一眼,又道:“孤闻朝中逾半大臣皆谏言处决叛匪,女帝何故迟迟不下诏令?”
他母尊虽足不出宫城,这消息倒还挺灵通。
不过大臣们谏言归谏言,朝中意见那么多,他也得有个思考的过程吧。
花非若游离着思绪,也不禁在心中暗暗嘀咕,在他母尊看来,他这“女帝”的意见就这么不重要吗?
女帝迟迟不答,上尊疑然瞥了他一眼,“女帝?”
花非若不动声色的回神,“商船叛匪罪证已实,刑罚之定交予廷尉审决便是。”
听他所答,避重就轻,上尊稍稍叹了口气,眉头微微蹙起。
“若只是审罪之事,孤也不必亲自来问你了。”
“哦。”
花非若故为恍然的应了一声。
见女帝已知自己来意,上尊也就不再绕弯子了,开门见山道:“此番商船之乱,关涉两国,倘若只是些边境小乱也便罢了,毕竟临陲之境,难免生些贼匪小祸。但此番商贼之乱祸及女帝,如此大逆不道之行,不可不加以严处,而于朝云其国,女帝也万不可过分谦顺,此事该有个计较。”
如此,花非若也就大约明白他母尊于此事是怎么个意见了——不但要严惩贼人,怕是也要问责于朝云。
“此事还当斟酌。”
“女帝还有何顾虑?”
“也无其他,只是此番祸首乃维达敌属,商船至多不过帮凶罢了,若要定罪,也该带上贼首一起吧?”
“朝中无人通其语言,何况维达贼人本就居心叵测,侵袭东洲多年,其危害之意昭昭,何必在他们身上费神。”
这就是他的另一个打算了。
惹乱的贼人要收拾、朝云那方的交际也尽量不要破坏、同时又还不能坏了女帝之威,若想同时兼顾这三个条件,他则务必要拿出价值更高的理由来调和群臣之争。
但若要现在向上尊将此事解释明白,就太费功夫了,且也未必有效。
“女嗣自有打算。”
“就孤所知,当下除丞相之外,群臣与彻侯皆谏言女帝处决叛匪、传其罪证与朝云,如此并无不妥,女帝何故迟迟不作决断?”
上尊声色稍利,花非若便觉本体的心脏冷不防的就惶然跳起了一阵不安,为定心神,便取来了手边的茶盏,一饮而尽。
“此事还望母尊稍候些时日,待维达人的审讯得了结果,女嗣自有决断。”
说罢此句,花非若便起身作辞:“清绪殿中犹有事务未理,女嗣就不陪母尊了,他日再向母尊请安。”
女帝既辞,上尊神色漠然也无挽留之意,就静静看着他辞罢即去。
果然这朝廷里的事还是要比他料想的更为深邃复杂。
虽然他暂且不知身在后宫的上尊插手这件事的具体缘由是什么,却已显然感觉得到,他这“女帝”果然是个傀儡般的存在。
两魂同居于一副躯壳,自然难免一些交汇。
故早在还在流波镇即将启程回往琢月之时,本体强烈的束缚感便已叫他极为不适。
回到琢月后,此感更是甚然,甚至强烈到了近乎神经质的地步——无论是宫里的侍官宫人、郎臣随众,亦或是朝中大臣、上尊与彻侯,仿佛每个人手里都牵着一根线,而线的另一端就紧紧的捆缚在女帝深藏的灵魂里。
而他尽管不是那个被束缚的灵魂,也难免受到波及。
重回到清绪殿正堂中,在堆满奏疏的案前落坐,花非若便收止了自己浮绕在一片混乱中的思绪,重新定了定神,开始专注的理阅大臣呈递的文书。
虽然不知道他会做“女帝”多久,但眼下他既然身在此位,自然应当竭尽全力的处理眼前的事务。
所以商船此事,他务必会给出一个合理的方案,无负群臣百姓,亦不败君国之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