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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入朝(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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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出所料,那太尉与御史大夫两人朝后又于清绪殿中请见,果然也是为了向女帝谏言朝堂上那桩未定的事。

御史大夫于此事的意见大致与太尉如出一辙,主张绝不姑息,哪怕问罪朝云朝堂也绝不善罢甘休。

毕竟女帝受到危害,此于国而言乃是崩天之祸,于上有危朝廷之稳,于下更是余祸社稷,是故包括彻侯及上尊在内,于此均是主张攻伐。

他初来乍到,确实并不十分了解朝堂之局,但就此事而言,他虽然也能理解太尉之众于此的愤懑,但他还是由衷的认为着实不能如此偏激的处理。

虽然此番贼人做乱之物乃朝云国中禁物,且这商人于朝云国中根基不浅不假,但是这也并不能直接成为朝云整个朝廷的罪证。

毕竟朝廷所理为天下社稷之广,大多数时候未必能全尽美,虽有罪出其一,却并不能以此而绝大局。

换而言之,倘若此事真是两国相争之诡谋,该搅弄的也应是朝局,而这毒珠之乱既未殃及月舒朝局,又未伤及民本,如此不痛不痒的招惹除了打草惊蛇还能怎样?

虽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们发现的及时才没造成太大的伤害,但是……这些大臣难道都没有留意当时也出现在商船上的维达匪寇吗?

月舒与朝云分立于东洲东西相峙,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这两国间自古也没少过纷争。

然唇亡齿寒,倘若有敌自外来袭,不论灭了哪一国,其余存的另一方都只会成孤败之势。

难道这些大臣就不怀疑,这也有可能是外敌之奸计,企图挑乱两国,借以诡取渔翁之利?

“沧城太守已掌其罪实之证,陛下只需令廷尉提其审录,便可定罪施刑,至于朝云那方,陛下大可直将罪证许之,亦可明此事绝非诬责!”

太尉慷慨请言,花非若却瞧着她沉默了片刻,良久后才斟酌了词句,问道:“商船之事中,关于那几个维达敌匪,两位爱卿有何看法?”

“回陛下,通敌之罪,上至皇戚,下至平民皆无脱乎死罪!且此商船获赐朝云尚安之印,乃依朝廷之势,却铸此大罪,其比周之情不亦明乎!”

御史大夫所答,花非若无言以驳,便又沉默了片刻。

女帝默然不动声色,两个大臣无从揣度圣意,便也都安静不敢言语。

“此事容后再议,爱卿若还有何详解,便呈以奏疏吧。”

原本这两人今日都是抱着务必要先于丞相劝服女帝的念头前来求见的,却谏言进至一半便被女帝一面平泊的卸了力。

而女帝泊然遣退之意已显,饶是两人还有再战三百回合的意志,也只得乖乖偃火告退:“遵命。臣等告退。”

花非若端着一身板正,一直目送着那两大臣退出殿门后,才深深的吸了口气,却碍于缚紧的束腰,这口气也吸得并不顺畅。

其实他方才那沉默的片刻间并没有想出什么来,只是着实挨不住这两人的激言强谏了,才叫他们退呈奏疏。

初来乍到、初为女帝,一来火力就这么猛,这些大臣真是完全不给他点适应的时间……

花非若内心哀然作叹。

想他一个生平从未近过政局的江湖人,而今竟然要做一国之君?

岂不荒谬!

奈何心中虽是幽怨的觉着荒谬,实际却还是得老老实实的翻阅那堆了满桌的奏疏。

随意翻开一册,看着其上密密麻麻的笔墨字迹,花非若头都大了,却还是定了定神,心平气和的开始逐字细阅。

一定不要放任自己的生出太多抵触情绪。

毕竟也不知道他这“女帝”究竟要当多久,若不尽早适应,以后还不知要痛苦多少。

日影渐移,暮色将临。

女帝已在殿中连续批阅了近四个时辰的奏疏,甚连午膳都没用。

眼看着晚膳的时辰都快过了,俞惜入殿恭礼问道:“陛下,眼下戌时已过,该歇息了。”

花非若摆下手中一折方阅完的奏疏,应之起身,“好。”

再出清绪殿时,所见天色已暗,而今一昼批阅下来,花非若也着实乏了,晚间便没有再去清绪殿,直接回了寝殿。

女帝一向不叫人贴身伺候的规矩宫中尽知,是故即使是女帝的贴身随侍俞惜也止步于寝殿之外。

紧闭了殿门,花非若又细细留意了殿外动静片刻,确定不会有人进来后,才避在拦床的屏风之后自行宽解了衣袍,解开了紧缚的束腰。

“呼……”

花非若深深的吸了几口气,才觉着自己的肺得到了充分的扩张,太阳穴上的血管也应之突跳了一阵。

与床相距不远的妆台上,铜镜隔着屏风半影,映了他宽衣解袍的一段腰身,长发掩落之下,男性的体貌无以加蔽,却裹在绫罗华锦之间又显得魅冶不已。

去除了束腰后,花非若也褪去了一身女帝华服,更作一身宽袍简衣,临窗坐下,仰望天间月色澈明。

眼下时辰不晚,他也没什么睡意,就这样待在寝殿里也是无聊。

-

慕辞一向没有白日里饮酒的习惯,故早间买回的那两坛酒一直被摆到了晚间才启了坛。

却才将饮,便忽见院墙外的树上有鸟惊飞,于是立马警觉了起来,便摆下酒坛,起身去看。

慕辞悄然落足墙头,隔着树影张望,果然有道人影正往他所在的小院走来,而他一看清来人便不禁心下一喜——女帝!

庭院里灯光迎风曳曳,四下一片寂然无声。

花非若循着院中小道还未走几步,便觉身后有道尘风随近,他才下意识要回头,而后头那人却更先一步欺近了他的后背,一手蒙住了他的眼。

“都夜深人静了,陛下不好好在宫里歇息,来这做什么?”

这家伙果然调皮。

花非若笑着轻轻拿开了他的手,“晚间无事,来看看你。”

他若这么说的话,慕辞就务必要逗他一逗了,于是黠然一笑,颇是玩味的谑问道:“哦~原来陛下是有心瞧我这外室来了?”

他这话说得花非若心下一惊——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谣言怎都传你这来了?”

原本慕辞不过就是随口一句玩笑而已,却听他这么一说,倒来了兴趣,“莫非宫里还真传什么了?”

花非若立马闭嘴。

慕辞在旁窥着他的神色,不禁暗暗戏想,这美人女帝还真爱害羞。

持默片刻后,花非若才又转着话题问道:“我这么晚来,没打扰你休息吧?”

眼下已近亥时,花非若也是在自己的寝殿里怎么也睡不着,又待得烦闷才想出来走走,却又不知去哪,就想到了来他这里。

来时也寻思,倘若潮余已经休息了,自己就去别处逛逛,总之只要能散散心就好。

“才没有打扰呢!陛下来得正好,我正开了坛酒,一起喝几杯吧。”

花非若笑而婉拒,“我不太会喝酒。”

如此,慕辞自然也就不强求。

不过两人还是相伴往院里走去,慕辞便又问道:“说来,回宫后你的记忆可恢复了些?”

花非若面无改色的搪塞道:“恢复了一点。你呢?”

慕辞也佯为无奈的笑着叹了叹,“也就老样子吧。”

却目光落及那层层叠影的朱墙时,他心下似乎沉了一沉,未经意间也就又叹沉了语气,“就是在地方待久了会有些头疼……”

“头疼?”

慕辞愕然回神,便下意识将手往后脑处抚了一把。

那感觉说是痛也并不十分贴切,只是沉闷得叫人不大舒服罢了。

“也没什么,不碍事。”

花非若本想劝上一句,若是身有伤痛最好少喝点酒,而他还没开口,潮余便从石桌上拎起了酒坛,轻身一跃便站上了屋檐。

许是这紧贴着宫城的西奉园里着实冷清了些,待在这高墙院围里慕辞总觉着有些闷得慌,来到屋檐上视野些倒还好些。

“这檐上风景正好,陛下想不想上来看看?”

他以往只在传说中见过轻功,当时只觉文中夸大,想不到这竟果真能做到踏风而起,于是不免惊瞪了双眼的看着他。

慕辞见他久久不动,才恍然想起女帝玉躯金贵,哪里会行如此野莽之事,于是立马将酒搁去一旁,“你站着别动,我下来带你。”

然他话音才落,花非若便疾前一步踏阶而起,手才稍触了檐沿,整个身子便凌空翻上,衣袂翩然如芙蓉跃空,落时虽稳,披风帽兜却滑落,长发顷刻倾瀑而出。

虽说慕辞早已对女帝的美貌深知于心,却还是在他帽兜滑落的一瞬瞧怔了神。

他映于月色下的模样竟比画中细描的绝色还要更胜三分。

慕辞一怔便是良久出神的盯着他瞧。

而花非若自己整了整乱了些许的长发,却察觉了那道直瞪的目光,便莫名其妙的也看了过去。

慕辞立马将目光收开,旋即又饰了一面玩戏之笑道:“原来陛下上的来啊。”

花非若莞尔,“嗯。”

虽然不会轻功,但他其实也没少飞檐走壁。

两人并肩坐在屋顶之上。

慕辞适然倚在屋檐上便启了酒坛,望着天间月色饮了一口。

“这上头的光景,果然比下面好得多吧?”

花非若将过长的头发撩至肩前,又依他的话往远处瞧了一眼,才答:“确实。”

视线越于高墙之上则见宫城群檐叠障如峦,景致甚美,但身居此中却着实是半点也不得自由。

女帝不施粉黛一身随意的坐在他身边,这模样简直不似一国之君,也正因如此,慕辞才敢肆无忌惮的与他玩笑。

“昨日所见,出至宫门外迎接陛下的郎主们少说得有三十来人吧?且听宫女们说,除此之外还有尚未获封位份的秀人百余位,这么多人陛下记得过来吗?”

慕辞狡黠的问来,花非若尴尬一愣。

理论上来说,他今天才是第一天正式当女帝,整个后宫目前也就只认识一个荀安,其他人连照面都还没打全呢,更别说记了。

于是花非若只好稍掩尴尬的笑了笑,“你若不说,我都不知道有多少人呢。”

慕辞“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险让一口酒呛着。

“做你的郎臣还真是倒霉,他们一个个都为了讨你欢心费尽了心思,你却连人家是谁都不知道。”

这……他能怎么办呢?

何况他目前还处于“失忆”状态呢,哪能顾得来这么多人呢?

“没办法嘛……”

每每答话时,花非若总是习惯性的温笑莞尔,而他一笑,一双生而蕴得柔潭的眼便更是盈满润澈,像极了一只不识人心险恶的白鹿。

看着这样一双眼,饶是慕辞生而一副铁石心肠,也不禁软柔了语气,叹笑道:“陛下还真是楚楚惹人怜哪。”

“惹人怜”这三个字还真是说得十分出乎花非若的意料——他可怎么也想不到,这个词竟然能用于形容他。

不过尽管觉得对方的形容可能不太贴切,花非若也仍然没有表露出半分异色,只是笑着横了他一眼。

慕辞也笑着回了他一眼,便仰头又饮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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