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当官为了什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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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叶飞去姚新办公室请教如何写李书记的讲话,姚主任正在翻阅着一摞报纸,问:“你熟不熟悉政法维稳工作?”
叶飞道:“这几天我都在看与李书记分工有关的资料,包括中央、省委、市委的政法维稳工作的政策、措施这些内容。”
姚主任继续问:“那你打算怎么写,有没有构思”?
叶飞就苦笑道:“我怕构思不对路,以免写完就您叉叉了,到头来还要您重写。”最近叶飞和姚主任混得相当熟,所以说话也有些随意了。
姚主任合上报纸,因为有围棋牵线结缘,他非常欣赏叶飞,就笑着拖出一句河南腔调:“噫,哪能哩,俺告诉你一个法子,如果你是市委副书记,你会怎么办,你怎么安排部署工作,怎么样解决问题?用这个方法写,准能写好”。
叶飞似有所悟:“那我先去写,后面再请您指教。”还好市委的资料非常齐全,叶飞花了两天时间把讲话稿写完,感觉还算满意,又拿去给姚新主任看。
姚主任快速翻看了一遍稿件,随手找了支笔,准备画叉,叶飞就紧张的开始流汗,在写作上他一直非常自负,因为从小擅长写作,在各大报纸上投稿也常有斩获,高中、大学时代一直是学校里小有名气的文学才子,直到见识了姚新,叶飞的这种信心仿佛装满了轻气的彩色气球,被姚新主任“噗”地扎破了。姚主任举起笔,看了一眼叶飞,只见他脸色潮红,满头满脸湿漉漉的,很贴心地问:“怎么,这么热?”说着打开身后的窗户。
西凉的夏季是早穿棉袄午穿纱的气候,今早外面下着雨,窗外一股清冷的风吹了进来,湿透了的叶飞顿时浑身冰冷,忍不住全身一哆嗦,狠狠打了个冷战。
姚主任落座才刚提笔画叉,又若有所思地放下笔,返身关了窗户,说:“你到底是小伙子,火力大呵,我怎么就感觉到冷呢?”
叶飞就呵呵笑,等着姚主任修改他的稿子。
姚新倒不急于动笔,指着对面墙上的世界地图问:“小叶你看,从地图上看西凉存在哪些隐患?”
叶飞看着地图想了一会,有点不太肯定地说:“难道是内忧外患?”
姚主任点起一根烟,长足地吸了一口,拖着长长的河南腔:“对哩,你再说的具体一些,我们有哪些内忧外患?如果你是李书记怎么去解决?”
叶飞盯着地图又想了一会,缓缓地说:“从外患上来说,周边国家的极端势力对我国的渗透破坏一直都没有停止,我们需要巩固边防,采取必要手段确保边境安全;从内忧来说,我们反恐手段相对落后,群众防范意识还十分薄弱……”叶飞这样边想边说,把存在的问题,解决的措施全部一一例举了出来,待他一讲完,姚主任一拍桌子:“对哩,你看你想的多周全,拿走重写。”说着把稿子扔给了叶飞。
虽然没有画叉,叶飞明白其实这篇稿子已被姚主任完全否定了,不过经姚主任这一点拨,叶飞立即明白了问题所在。这样又反复修改了几遍,终于定稿。他把每一稿都拿出来认真地对比,反复思考着姚主任的修改意见,这次写作收获真是太大了,叶飞本身就有很扎实的写作基础,现在经姚主任这种看图说话式的一点拨,直如拨云见日一般,写作水平一下提升了一个层次。叶飞现在明白姚新为什么能够直接口述一篇文章了,在姚新的大脑中恐怕有许多幅图,他写材料就是看图说话,所以写起来很轻松。
作为回报,叶飞每晚都要陪着姚主任下几把棋,但是姚主任的天赋似乎全都贡献给写作了,也难为叶飞陪着他下了这么多天的棋,姚主任的棋艺竟然一如既往的烂,没有半点长劲。
这天早晨叶飞把文稿报给李书记审阅,李书记看完后非常满意:“看不出来啊,小叶,很有思路啊,很不错,先放在这里,后面我再看看。”
叶飞被表扬的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李书记却不以为意,站起身来:“走,到信访局去接访去。”
今天是李书记的信访接待日,早晨叶飞已和信访局联系过,今天上午有七个信访户和李书记约好见面。
李书记第一个接待的上访户叫任跃进,他几十年如一日的上访已成了当地的上访名人。20世纪80年代初,各地黑恶势力云涌,百姓苦不堪言,意见很大,中央于是下了严打指标,全国各地都忙着抓人,任跃进也被关了进去。但原因很有些荒唐,有一天他从城里回家挥手搭便车,哪想遇上了一辆囚车,那天由于严打成果不佳,车里没有装载到理想数目的嫌犯,于是车停下拉上他,并用他充了数目,也许并非如此,或许因为他长着一张并不招人待见的脸,或许因为他说了不该说的话,或许因为他挖鼻屎的样子恶心了车上的长官--真正的原因只有老天爷才知道,反正他因此被装进囚车送进了监狱,而且被关了10年,进去时还是革命青年,出来后已开始感叹岁月蹉跎。
任跃进的遭遇博取了几许同情,几许唏嘘,也给当地政府凭添了许多苦恼。问题是以前的政府遗留下来的,现任的单位没有哪个乐于承担,何况还有一笔不小的赔偿费用--每年光是接待任务各部门就已经入不付出了,哪来多余的赔偿费?
对任跃进的遭遇,政府和公、检、法在感情上都表示出极大的同情和理解,在责任上都进行着最大的推脱。当时的案卷材料本身就不完整,经过几家部门的刻意处理,日益更加不完善,任跃进的遭遇自然搅成一锅糊涂汤。倒是几家你推我挡,在责任推脱上迅速形成了一条的完美的证据链。
任跃进被释放初期,由于监狱改造力度很大,任跃进还是比较遵纪守法的,最初几年一直都保持着低调做人、低调做事的好风格,从不乱说话。后来,随着社会的进步和政策、法度的宽松,任跃进终究没有抵抗住不良思想的侵蚀,逐渐不安份起来,四处讨说法,四处上访,四处告状。
任跃进上访的热情归究于1993年进京上访。那次上访卓有成效,本地政府高度重视,坐着飞机把他从京城接了回来,当地政府专门从财政划拨10万元补偿资金,任跃进有着中了大奖的感觉,很听话、很兴奋地写了感谢信和息诉罢访保证书,双方都表现出极大地满意度。政府自以为任务完成的光荣又漂亮,工作算是做到以民为本了。哪里晓得“中奖”的钱不经花,而且这又是一个挣钱的捷径,任跃进迅速调整了思路,树立了以上访为事业的行动指南,不久后开始更加频繁地上访。要命的是他的事迹无形中影响了很多上访的同行,进京上访人员年年有增无减。
当地政府吸取了以民为本的教训,改进了方式方法,以民为本嘴上喊地更加起劲,行动上却变得小心翼翼,防止再次上当,任跃进因此变得入不敷出,愈加怀念起第一次进京上访的丰硕成果,那一次不但得了财,而且还乘坐了飞机。
长年来,任跃进也积累了一些上访经验,比如每年党的代表大会和人民代表大会期间上访、当地领导更换之时上访一般都有些效果,现在换了李书记,所以任跃进前来上访,打算撞一下运气。
叶飞陪送李书记到了信访局,信访局张立军局长先向李书记介绍了任跃进的基本情况。上访人常年上访,形成了偏执性的性格,情绪上容易激动,且爱说一些过头话,多年来政府采取过劳动教养、行政拘留等措施,总体效果不佳。任跃进仿佛是上访着了魔,这边一从劳教所出来,那边就尿急般奔去上访,再后来有关领导打了招呼,通过法定程序,把任跃进送到精神病医院,治疗了一段时间,除了呆滞一些,迟顿一些,上访的热情依然未减。
李书记问任跃进目前的情况,张立军说:“目前在家,这几年我们为了防止他越级上访,经过市委同意,对他采取了轨迹化管控的措施。
李书记问:“什么轨迹化措施,说清楚些?”
“也就是随时掌握他的行踪,最初我们派了三名干警,采取一天二十四小时盯控,努力把他看牢盯死,由于警力有限,干警们压力大,后来我们利用科技化的手段跟进,在他家附近安装了两枚探头,现在看管起来方便多了,两名干警就够用了,另外我们和运管部门打好招呼,只要他外出,利用身份证购买车票、机票或者住店,我们立即就知道他的动向,由于管控措施得当,这一两年来,他一直都没能外出越级上访,我们也受到了地区信访部门的表彰”。
李书记脸色一沉,打断张立军局长的话,有些生气:“怎么能这样,就不能采取一些柔性管理的方式吗?”
张局长受了批评,脸色红起来,控制不住情绪就显得比较激动:“起初,我和您的想法一样,买了好烟好酒,过年过节都去拜见他,也不怕书记您笑话,为了让他息诉罢访,我甚至还认他做了干爹”!
张局长说到这里,眼泛泪光,看得出为了工作受了极大的委屈:“这老汉实在太难缠了,油盐不进,你这边看望他,给他送礼送钱,你前脚走,他后脚就跟着去上访了,而且他还和其他上访户搞串联,向他们传授上访经验 ,前几年每年我们市信访局都因为他被地区、甚至省里点名批评,我也实在是没办法了”。
张立军说的是事实,其实还是作了一些保留,由于任跃进上访影响恶劣,市委责令张军限时解决这一问题,否则就下台,这问题哪是信访局能够解决的了的。干儿子被逼到要下岗,做不成人民公仆了,张立军因此发了狠,放出“要么同归于尽,要么息诉罢访”的话来,可惜这句话竟被老头录了音,幸好被及时发现,强行将录音设备收缴损毁了,才没有造成什么恶劣的后果,但干爹干儿子的情谊至此不保。
办公室走道里忽然有些吵闹,有人嚷着要见干儿子,张军虽不作声,但脸色明显有了变化,大家都明白任跃进来了,正在外面发飙,李书记也了解地差不多了,看了看叶飞,叶飞指了指外面,李书记点了一下头,叶飞开门把任跃进请进来,任跃进大刺刺地横进来,叶飞心里想,果然不招人待见。
任跃进看见张军,一脸恶笑:“干儿子你也不去看我,干爹想你了,所以来看看你,”说完话,发出一阵刺耳地笑声。
张立军强忍着悲愤,坚守着忍耐。
李书记站起身来,脸上挂着自然的笑容:人民公仆吗,都是人民的好儿子,我是市委副书记李军,你也可以说我是你的儿子。
任跃进不再笑了,自已找了位置横下,很有些不屑一顾的样子。
叶飞端了一杯茶送到任跃进面前,说:您大老远来应该是解决问题的吧,要不你到这里干嘛。
任跃进端过茶,故意发出很大声响地喝了一口:官官相护啊,我们老百姓告状有用吗?
李书记坐到他对面,让他不得不面向着自己,依然笑着:说说看,需要市委、政府解决什么问题,解决不了再骂不迟。
任跃进从身边包里抽出一沓材料,甩到李书记桌前,发出“啪”地一声响,口中说:“我也不抱什么希望!”虽然话依然难听,但语气已有所缓和了。
李书记笑笑,也不作声,拿起材料开始翻阅。
刚才,叶飞真担心他会和李书记引起什么冲突,现在彻底放心了,李书记的情绪根本就不是一般人所能影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