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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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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内,夏鸿头部的伤口已包扎严实,没有血迹渗出了。

而他那张向来万事俱备的脸,此刻却因着伤势颓唐了不少。

早些时间他一醒来就主动指认了窃画贼是那个外国厨师,程灵舟早有预料,所以关于失窃这块的回溯,基本没有什么悬念了。

“感谢您的指认,那个人,我们现在已在追捕了。”

程灵舟先寒暄着致谢一句,尽管彼此对待会儿将会进行的话题,都心照不宣。

即使是隔着走廊和两道门墙,也无法彻底遮盖掉明旻那痛不欲生的呼喊……

夏鸿的语气毫无起伏,“能把明旻逼到这个份上……你也是不简单。”

“到底是谁把她逼到这个份上,夏董心里清楚得很,我只是例行公事罢了,要不是顾及到我妹妹和夏明彻的关系,今天的审讯可不会在这医院病房里。”

程灵舟直接一针见血地点了出来,夏鸿的脸虽有片刻震动,却也坦然接受了。

夏鸿怅然喟叹,“所以你什么都知道了,只是想逼我们承认而已,但……唯一的目击者尚在逃逸,就算抓到了,他的证言也未必可信,明旻既然没承认,那又凭什么说我是害她的人呢?”

果然是老奸巨猾。

程灵舟却不屑一顾地挑挑眉,夏鸿的狡辩可向来“滴水不漏”的,跟他掰扯这事根本不会有什么意义。

“夏董对于怎么玩弄人心,装点话术,可比我这个一根筋的警察老道多了,不如咱们简单点,聊点实际的,我讲讲,在林慕旧案里查到的东西,之前您日理万机,总是不得空来配合调查,这次也算是个契机……如果有不对的,您及时补充?”

程灵舟拉了把椅子,坐在了床尾处,娓娓道来——

“林慕当年因抑郁症‘自杀’,本就是一个聪明的障眼法,而知道她抑郁的状态、日记习惯甚至是写字说话习惯的人,只要稍加模仿修饰,就极易以假乱真。

可单从了解这些习惯,还有对白家宅子的熟悉程度来看,陈菁云当年一个彻头彻尾的外人,又如何准确得知呢?在我看来,她空有作案动机、作案时间,却偏偏没有作案手法。

从白晚的回忆里得知,林慕死亡前夜,她还在与夏明彻寒暄,还主动帮女儿白音画画,这样平稳的情绪状态突然选择了自杀,本就值得怀疑,不过这些细节已经过去了多年,很难一一查证。

抛开这一点,那晚临白家的人很多,其中就包括你们夫妻,陈菁云,不过她去得稍晚一些,留得可能也确实是久了点。”

程灵舟说到这里,稍作停顿,转而问道:“说到这个,正好想向你求证一下,那晚你去白家,有单独见过林慕吗?”

夏鸿立刻否认,“当然没有,我为什么要去见她?”

程灵舟撇嘴颔首,“如此说来,那晚林慕晚饭后见过的人里,除了女儿们和夏明彻之外,板上钉钉的,就只有闺蜜明旻了?”

夏鸿不动声色地抽动了一下嘴唇。

“据白家姐妹的回忆,明旻那晚离开了会客厅后,是主动提出要去看林慕,由于经常来白家,所以她对白家布局十分清楚,自然认得林慕卧室和画室的路……”

见夏鸿始终不语,程灵舟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

“关于后面的事是我的一个猜测,哪里不对,欢迎夏董指正。那天你们去白家之后,先一起去了会客室里,明旻先行退场。

据夏明彻回忆,他那天送了白音新的裙子后,又陪着林慕母女俩在画室里画画聊天,林慕还主动提出要帮白音完成作业,也就不过半个小时的时间,他就害怕妈妈等他太久,出来折返了客厅,而那时的明旻正好坐在沙发上,见儿子下来,又陪儿子在客厅坐了会儿。

等快九点时,她让夏明彻老实在客厅等她,说她要去看看林慕……明彻记得,当时她还特意背上了包。

不觉得很奇怪吗?既然她来的时候就说,得空会去看林慕,为什么没有直接去画室跟她打招呼,而是要等到林慕准备回卧室,你们的会议也快结束的时候,再去慰问?”

说到这里,程灵舟好整以暇地抽出了当年现场留存的资料,刚要递给夏鸿……

“正好,我带了留存下来的现场照片,给您看一下……”

“不用了,我看过。”

他立刻别过了眼神,厉声拒绝。

“……也好,那我就直接讲结论了。”程灵舟阖上文件,正襟危坐。

“致死林慕的原因,并非只有‘割腕’,一般来讲,割腕这种自杀手段,本就成功率低,血流到一定程度人会丧失意识,流出的血液会很快凝结,然后血压降低,导致冲不开伤口凝结的血块,就会自动止血。一般那些成功的案例,都是把伤口泡在水里,永远愈合不上,人才会因放血过多而丧生。

林慕显然不属于这种情况,她人死在床上,看似十分安详,真正促使她丧命的,是机械性窒息导致的休克,没有人及时发现抢救,她自然只能等死。

而这一点,是我花了两周的时间,通过我师父联系到当年主要侦办的老刑警,费了多少口舌才挖出来的——林慕根本没有经过验尸,所以很少人谈论这一点,最后直接根据现场情况下了定论,当年负责此案的刑警,也在这之后被莫名调职,而后关于此案的资料留存下来的,也只有指向自杀倾向的信息。

所以林慕的死,原本就是一次被‘自杀’外衣遮盖的蓄意谋杀!动手杀了她的人,就是你的妻子明旻。

她提前不去画室,一来因为白音和儿子在场,二来动了手也不好搬运、伪装自杀,所以她必须等到林慕独自回卧室的时候,才顺理成章地去‘慰问’。”

夏鸿头上的点滴早已见底,他感受到手背上血管里的充胀感,他麻木地将针管拔出来,毫无感念地揉了揉那块皮肤,仿佛心里也在跟着隐隐作痛……

“夏鸿,你是知道的吧?当年的惨案让你心痛不已,而最近的旧案重提,终于让你做出了昨晚的‘反击’,你想让当年的真凶明旻,像林慕一样,体验被勒死放血的痛苦!”

啪——

他手中的一张现场照片摊在了夏鸿眼前,正是那张压着林慕遗书的香薰杯……

“夏明彻说你们四年前因外遇而起了争执,把明旻最得意的作品给摔了,他说明旻这么多年了对‘枫叶’这个造型最得心应手,我就忽然想到了这个……”

而照片里面那玻璃香薰杯里嵌刻的,正是那朵‘枫叶’。

“时隔多年,证据可能没了,但这其中的情感联系是不变的,正如明旻当年会因嫉妒而去杀林慕,如今你也会为了这个枫叶而再去怀疑明旻……”

夏鸿终于奚落开口,可声音仿佛落上了十几年的灰尘,格外呛人。

“林慕气管不好,她从来不会用香薰蜡烛,但这一点,白长黎和明旻两个自诩最亲近的人,居然都没在意过。所以现场的香薰蜡烛,一定是被刻意放在那里压住遗书的。

那天晚上,明旻执意打着照看儿子的旗号,非要跟我过去,随身背的包都比平时沉,可临走时我随手帮她提了一下,没去的时候沉了,不过曾经,我从来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直到最近,何遂把当年查到的东西给我看,我看到了这张遗书的照片,注意到了这个玻璃香薰蜡烛……上面的枫叶不就是明旻那段时间做的吗?我就什么都明白了,她那天瞒着我,给林慕送了这个香薰,甚至还点燃了,窗户紧锁,她就是为了让林慕窒息之后昏厥,再去割她的手腕……”

那天晚上,夏鸿本是想去看一眼林慕的,但好巧不巧,正好看到了妻子明旻从她的房间里出来。

他还是若无其事地退缩了。

就像曾经他对她的很多次欲言又止一样。

只是没想到,这一次“退缩”,是彻底的阴阳两隔。

程灵舟略带自嘲地跟了一句,“原本我还没想透的,但你却偏偏选择在这个时候对明旻动手,反倒让我以此为参考,打通了思路。”

望着那张照片上的“枫叶”,一丝怀念忽得闪过夏鸿眼中,他伸手摸上去,手指也只是触到了冰凉无序的纸页,就像他心底里未曾释怀的余情一般……

他与林慕在中学时就认识了,两人阴差阳错地做了同桌,当时隔壁班的“校霸”总是下学后去堵林慕,他一次偶然路过,帮她解了围,当然,他自己脸上也挂了彩。

大约是发现这个向来不苟言笑的男生,竟然还有这样不管不顾的一面,那次之后,林慕与他的话愈加多了起来,秋冬时节,她总是不停地咳嗽,夏鸿有次给她带了感冒药。

她却略无奈的解释:“谢谢,不过我不是感冒,我气管不太好。”

末了轻松一笑,毫不在意。

夏鸿渐渐发觉,这个看似高冷的女神学霸,私下里也有摆平不了的事情,甚至也会碎碎念学习上的琐事……也会在数学课上画画,英语课上给课本上的人物描边,描得还贼好看。

“你这么喜欢画画,想考艺校啊?”

“你怎么知道?”

一次无意间的调侃,让两人彻底聊开来。

原来林慕本就主修绘画,那次下学后差点被欺负,也是赶着去美术老师那里上课。

“我真的很喜欢油画,我喜欢一层层的涂料刷上去,各种色彩堆叠时的感觉,模仿也好、点缀也好,都是内心情绪的外化,而去铺满、创作的过程,就是把你的心情切割出来展示给人看,实在是太奇妙了……”

那是第一次,夏鸿看着画室里的林慕,映衬着夕阳的侧颜,明明那样安谧的场景,她却像是在他的心间起舞,然后停留在了那里。

“夏鸿你呢?你打算去哪里上大学啊?”

“……我没想好。”

那时候的他个性内向,经常被取笑调侃,他表面上不以为意,实则心里早有怨怼,只闷着不说,很少有人主动过问他的想法,他也就没考虑过这些。

“我打算考丰海大学,听说那里艺术学院的师资很好。”

于是,他默默记下了。彼时的他成绩平平,也没什么艺术细胞,只能尽全力去考,即使不在一个学校,至少可以在一个城市吧?

或许爱情的力量真的有用,三年后,他居然真的考上了丰海大学。

报到那天,还与林慕一起坐火车去了丰海。

他记得林慕的父母亲自来送她,对她千叮咛万嘱咐的,模样也十分体面。

而他则不然,独自一人背着大小包,无人送别,别提多孤独。

“爸妈,这是我朋友夏鸿。”

他拘谨地与伯父伯母打招呼,那时的他,别说没想过将来自己能在丰海“叱咤风云”,更是连如何对林慕告白心意都不敢琢磨。

是啊,从三年前就确认的心意,到知晓二人考上了同一所大学的欣喜,甚至是一路坐火车来到了陌生新鲜的城市里,都未曾让他认真考虑过“告白心意”这件事。

或许,彼时的他是自卑的,或许,他总觉得来日方长。

可惜,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在一次社团联谊结束后,刚与室友白长黎回到宿舍,他就朝夏鸿打听:“哎,我看那会儿你跟艺术学院的林慕说话来着,你们认识啊?”

夏鸿心不在焉地回,“嗯,高中同学。”

“这么巧啊?那…她是你女朋友?”

见他如此试探,夏鸿几乎是矢口否认,“不是。”

“那就行,我就能放心追了。”

白长黎决定得如此轻巧,竟然让他瞬间呆滞着牙膏都掉在了地上。

“……怎么?”白长黎顺势反问,“不可以吗?”

“随便,她可不好追。”

他又挤了次牙膏,表面上云淡风轻地洗漱起来,但心间却像被牙刷毛刮蹭一般不平——可他又有什么资格和立场,去替她拒绝呢?

他原以为白长黎这种“纨绔公子”,想要追哪个女生,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就算认真,那依林慕的个性,一定会拒绝得干脆,那他自然不会在她一棵树上吊死……

可惜,他既低估了白长黎的坚定,也高估了林慕的干脆。

当白长黎那天红光满面地回到宿舍,向所有人宣布他与林慕正式在一起时,几乎所有人都在为此震惊、欢呼,除了他愣在原地,脸盆掉在地上,水泼了一地,全宿舍为此呆愣了三秒后,夏鸿愣怔着冲了出去……

寒冬腊月的丰海,风吹得刺骨,他的鞋袜湿着挪到了林慕的宿舍楼下,心却比脚更凉。

直到看到林慕雀跃下楼的身影,他甚至有一瞬间,很想不顾一切地抱着她,质问她“为什么选他?!”

但事实是,他只做了后者。

面对夏鸿少有的情绪化的质询,林慕微怔两秒,“因为我喜欢他。”

“那你知道我一直喜欢你吗?我喜欢了你三年。”

听着他又冷又生硬的话,林慕似乎更加不满。

“那又怎样?你从来没告诉过我。”

“我只是不想让你困扰,也不想你为难……”

“困扰什么?为难什么?”林慕耿直打断,“三年的时间,你有那么多机会可以告诉我,高考结束选学校报志愿,一起来丰海的火车上,甚至还有在学校的这几个月……你全都没有说!是你自己不敢,是你自己觉得无所谓,现在被人捷足先登了才着急后悔了嘛?”

“这么说你一直都知道?所以你对我也不是没有感情……”

夏鸿仿佛看到了一线生机,不自觉朝林慕靠近了两步,但她却决绝地应着后退。眼神里有怅然,却再次趋于坚定。

“不管有没有,那都是过去了夏鸿,我已经想明白了,既然两个人在一起,对你来说,是一件这样需要瞻前顾后、反复考量的事,那还是别浪费工夫了。”

浪费工夫?可他明明什么都还没做。

“感情这种事没有先来后到,我答应白长黎的告白,是因为此刻的我真的很喜欢他。”

是啊,毕竟他不会瞻前顾后,不会反复考量。

一旦决定,就真的付诸行动了。

自那之后,夏鸿还是消沉了一段时间,每天上课、食堂、图书馆三点一线,只有图书馆关门了才回宿舍——因为不想听白长黎讲他恋爱的事。

直到那年寒假之前,林慕主动攒了个局,一定要让白长黎叫上夏鸿一起去。

夏鸿极不情愿地赴约了,去了才知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原来林慕是想帮他与明旻牵线。

她与林慕两人个性一动一静,反差极大,明旻什么话题都要接两句,笑起来又十分可人,丝毫不怯场。

“阿慕,下次带你去吃这家面馆,丰海老字号了……说起来你和夏鸿来丰海大半年了,都没好好逛过吧?我本地人丰海通,你们想买啥逛啥,记得叫我!”

末了分别时,明旻还不忘留下夏鸿的手机号,说听说夏鸿假期一般不回家,方便了她可以当导游,带他逛景点。

但夏鸿早就看出了这其中猫腻,心中不免嘲讽,是看最近都不主动联系她,所以找个由头让自己分心嘛?

但不管是谁怀着怎么样的心情,日子总归就是这么一天天地过下去。

他后来虽答应了明旻的告白,心里却始终放不下林慕,或许就像那首歌词唱的——“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可他自己到最后都分不清楚到最后,到底是“骚动”还是“心动”。

融入白长黎、明旻这个圈子,仿佛是他今后唯一可以与林慕继续产生交集的出路。

后来白长黎率先提出了创业想法,他便也跟着他义无反顾。

形势一片大好,四人各有所长,各司其职。白长黎和明旻的家里给了不少启动资金,而他彼时一穷二白,出不了什么钱,只能东奔西走,揽下不少好的资源,兼做运营。

林慕嘛,自然是以设计理念为主,也算是做着自己热爱的事,支持着大伙的心血和事业,乐此不疲……

原以为随着这些事情的推移,他可以淡化掉对林慕的感情,但他始终低估了自己的“拖泥带水”,这么多年了,无论他个性如何被环境裹挟着改变,他始终变不了“瞻前顾后”这一点,从前他不敢向林慕袒露心迹,现在也藏不住他的心迹。

直到毕业之前,白长黎拉着林慕的手说,“我们毕业就要结婚了,到时候都来捧场哈!”

不同于明旻那喜出望外的架势,夏鸿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四年了,他终于再次按捺不住心底的挣扎,去问了林慕。

可是林慕却用简单的一句话堵住了他所有的“不甘”——

“我怀孕了,所以自然要结婚,而且我依旧很爱他。”

在那一刻,他仿佛明白了这些年自己到底输在了哪里,开局瞻前顾后,中场得过且过,就连末场,他都没放稳过自己的心态。

或许,他就是那种“拿不起、放不下”的人吧?

他以为随着公司的建立,他们四人毕业后相继步入婚姻,有了孩子,即使这感情抛不走,那他也可以凝固进身体里,这样谁都不会发现。

直到林慕生下了小女儿后,抑郁成疾,而白长黎也因集团的事情而对她疏于照料时,他几次三番带着明旻以看姐妹的由头去白家小坐,可每次林慕几乎都将他拒之门外——

“夏鸿,好好对明旻,过去的事对我们都没有意义了。”

“那白长黎现在这样对你,就有意义了嘛?林慕,如果我说,我这些年一直都没放下过,你会后悔吗?”

林慕思忖片刻,略带嘲讽地怼——

“你根本不配说放下,因为你从头到尾,都没拿起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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