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新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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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母亲谢青去世后,你因为固执,一直没有将户口从谢家迁出,也没有改回你父亲的姓,确实给我们最初调查你背景时,打了个马虎眼。
其实,你从知道母亲的死不是单纯意外时,就动了这个心思吧?”
程灵舟将她从回忆中带出。
“准确地说,是邓微找我聊tR和酒店谈合作的时候。”
谢凌此刻已心如止水,脸上平静得没有任何波澜。
“蒋椿傻得可怜,她跟我说,她很讨厌公司里那个被她取代了位置的女生,而好巧不巧,陈总第一次让我带着参观酒店的,就是这个白音,我看出来她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
果然,蒋椿在那之后告诉我,邓微她们要给这个女孩下套,可能需要我的帮助,我才知道原来邓微的算盘打到了这里……
我答应了,但也同时选择了我要做的事情。邓微刚开始是不知道我要杀人的,不过她大概也猜出来,我跟蒋椿的关系实际上不温不火。
反正最终不管是丑闻还是凶案,一旦发生,我们都无法独善其身,所以邓微才会那样替我打掩护……虽然也就是为了她自己。”
“你是说,邓微看到白音在浴室的时候,就猜到可能发生了什么,所以她为你递上了那个毛巾,掩盖你临时将餐刀塞进白音手里的行径?”
“可以这么说吧,但纸包不住火,你们查到我,也只是时间问题。所以她在案发之后来找我,订机票让我回首都,避避风头。大概也是可怜我的遭遇……”
“所以邓微……没有丝毫授意你去做这件事吗?”
谢凌忽得怔了两秒,苦笑着开口:“……授意?如果一定有谁授意,那我宁愿说是我过世的母亲。”
窗外的夜已然黑透,像一团化不开的浓墨。
无需再问,程灵舟示意肖越将谢凌带走,三人一同走入了这场黑夜。
***
第二天的警局,几乎是从早忙到晚。
为落网的案犯录笔录,帮白音办理解除拘留手续,一下子这些人就忙到了下午。
当白音被告知已经可以回家的时候,她的脸上露出了意料之内的窃喜。
昨天晚些时候,廖曼就匆匆忙忙地给自己带了一段话——“陈总说不出意外,明天他就能接你回去。”
“他……来接我?”
隔着玻璃,廖曼显然有点被白音划重点的能力所折服,她怎么不问“怎么这么快就可以回去?”,反而把重点落在“他来接我”上呢?
“是,陈总说有些话想对你讲,所以会亲自来接你。”
再之后,她听说真凶已被查出,这个真凶,是她起初完全不会料到,却在昨天陈翊提醒她回忆细节的时候,偶然意识到的漏网之鱼——谢凌。
果然,人不可貌相。
而从程灵舟口中,她又得知了谢凌的悲惨遭遇,却也忍不住为她唏嘘一二。
只是,犯罪就是犯罪。
尽管她蒋椿死有余辜,尽管她谢凌大快人心,却也无法逆转已经发生的所有人的命运。
回廊中擦肩而过的瞬间,白音望着谢凌的脸平静如斯,眼神淡淡。
她真的不后悔吗?
白音最初不愿意相信她是凶手,因为她私心以为,一个与自己姐姐这么相似的人,无法去想象她犯罪时的癫狂。
“谢凌姐。”
白音第一次用‘姐’这样的称呼叫住了她。
谢凌没有回头,毫无感念地停了下来,如一缕游魂。
“那支口红很适合你,把它弄丢,你一定很难过吧?”
谢凌的手忽然抖动了一下,原来是她……
“那天你把我弄晕,我其实闻到了一股味道……是你粉饼的味道,当时只是觉得有些熟悉。
直到我昨天回忆起来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我想到了那个味道,想到了案发后匆匆一瞥的蒋椿的包包……和你一样的口红。我想应该不会是巧合吧?可没想到,真的不太巧。”
这么一想,谢凌那天又岂止百密一疏?分明是漏洞百出。
“谢凌姐,尽管我并不喜欢蒋椿,但你明明这么优秀,为了这样的人背负罪名,真的值得吗?”
谢凌自嘲着笑出了声。
“……优秀?我的人生早就脱轨了,有什么值不值得?如果蒋椿能有你一半伶俐,或许我还不至于跟她撕破脸。”
“即使你杀了她,你的母亲也回不来了,你的人生也回不来了。”
她说自己的人生在十四岁之后就脱轨了,可殊不知,当她把匕首刺进蒋椿胸膛那一刻,才是她命运真正脱轨的交叉点。
突如其来的泪水,在谢凌的眼眶中决堤。
“你根本就不懂……你不懂……”
白音望着她狼狈不堪的背影,内心深处也翻涌着。
我不懂,我不懂失去亲人的痛苦?还是不懂无奈背井离乡,又不受人待见的委屈?
这些苦与痛已经填满了自己二十余年的人生,而你选择了深渊,而我,却只想竭尽全力地爬出深渊。
谢凌被警员推搡着进了拘留自己的那间屋子,而白音则回过头,走向几日不见的光明,一览无遗地洒向了她的脸庞。
而这道光明先给了她一个久违怀抱——程灵溪。
“太好啦阿音!太好啦阿音!总算是有惊无险!我这几天快要把曼姐烦死了,每天都在问她关于你的案子进展到了哪一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她老板呢!”
“行了啊你们两个这次,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夏明彻不满地怼了程灵溪一句,“死神附体啊?去哪哪死人?”
“呸呸呸!你快闭嘴!”程灵溪示意他少说两句不吉利的,“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看到你平安出来我就放心了阿音~要不要去吃火锅?庆祝你出狱……不对,庆祝你有惊无险、沉冤得雪!”
这边两人已经叽叽喳喳得开始调动氛围,白音差点就要被煽动了,但却忽然想到那句“陈总说有话要对你讲,所以会亲自来接你”,一下把她的注意力拉到了别处——
警局门口,停着辆崭新却低调的宾利,她一眼就认出来这是陈翊的车。
而车里的人大概是看到了自己为此停留的目光,适时从车里下来,利落的眉眼仿佛是瞬间抓住了她的视线,运筹帷幄地撑着车门。
“火锅去吗阿音?”
夏明彻忽然打断她的视线追问道。
白音回过眼,自然而然地拒绝了——
“改天再约吧,我有点累了,想先回家休息。”
而聪明如程灵溪,她扫到了不远处陈翊的座驾,看到夏明彻一脸不解风情的模样,立刻跟了句:
“哦,这几天陈总为了你的事确实没少操心,你休息之余,别忘了慰问一下他哈。”
夏明彻这才察觉陈翊的存在,脸色也因着白音走向他的身影,而变得及其不自在。
可程灵溪在一旁“没心没肺”地招手,让他几番欲言又止的挣扎后,还是选择苦笑着目送他们离开。
***
望着白音朝自己这边走来,陈翊的内心如释重负。
刚停下车就看到那俩人在门口张罗的架势,还以为自己绝对要被抛下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算了,他也不用下车了,行个注目礼,看他们欢天喜地吃火锅,不虚此行。
可白音的视线偏偏又游弋着找到了这边,那一刻,他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不觉间收紧,一如女孩的目光收紧在自己身上一样。
鬼使神差地,他觉得自己应该出去站着,宣誓主权……不是,表明立场。
反正,他就这么做了。
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小心翼翼地看着白音坐进去,自己也自然而然地委身坐进驾驶座,一如往常。
可车内的氛围,他该如何把控,其实还没太打好腹稿。
他习惯性系上安全扣,合上车窗,刚要启动手刹系统,却发现白音的安全带还没扯完……
这是白音第一次坐陈翊的车,这副驾不常坐人吧?这座椅像是从来没人调整过……连扯个安全带都要多伸点手。
动作间,她略急切地拨了拨鬓角的头发,视线被乱在眼前的发丝割裂,可嗅觉,已然被另一人忽然贴近的气息,再度收紧……
“我来帮你。”
陈翊的脸不算近在咫尺,可这话一出,却有了些呼吸相闻的意味……
像是一块冰,突然烫进了她的皮肤里。
冷着钻进来,温着溶进去。
咔哒——
随着她身旁安全扣被锁死,她的思绪戛然而止。
他帮她调整了一下座椅,平静地问:
“这样坐着舒服吗?”
“……嗯。”
他启动了车子。
“冷吗?”
“……什么?”
“空调的温度。”
“有点。”
“有点冷?”
“……也还好。”
白音的思绪显然还在游离状态,尽管她也不明白怎么会这样,可能这两天呆在警局里弄得她有点迟钝?
陈翊还是略微调高了些温度,她的眼神却被那骨节分明的手吸引了去。
而接着,视线也不自觉地跟着它,溜去了别处…
他落在方向盘上的手,挽起的袖口里透出清晰的腕骨,微微敞开的领口上,若隐若现的喉结……
她忽然回到多年前的那个午后,程灵溪在耳边打趣着说:“陈翊是气质笔挺的帅啊!”
当时的白音不以为意,可此时的白音,却很想回答当时的程灵溪:“你说得还挺对。”
她回神,决定说点什么打破沉默——
“听说……”
“我……”
又和他的话撞了。
陈翊依旧像之前示意她先说。
“听说,你最近为了这案子没少费心,谢谢。”
陈翊稍作愣神,还是跟紧了她的思路。
“这案子事关到整个慕白的声誉,还牵扯到你,怎么费心都不为过。”
车内的空气随着空调风的一呼一吸,将陈翊身上那股淡雅的木质香调,晕染得恰到好处,令白音感到莫名惬意舒适,这几天的疲倦与担忧,在此刻忽得飘然淡却。
“我昨天已经去见了邓微,等你返工,大概也不会见到她了。”陈翊一字一句地托出正事。
“所以,她承认了多少?”
“之前与夏鸿串通,把你从首都调过来,但她也说,他们的这场交易,到这基本结束了。
说这次搞到乙、醚,计划诬陷你,又帮谢凌遮掩,说是受了宋氏的指示,伙同蒋椿想要抹黑慕白。”
“所以宋氏确实有问题,这么一想,之前摩天轮案,导致爆炸的原材料,铁定是跟‘临川钢铁’脱不了干系了?”
陈翊点头。
“可是,他们怎么想不开要对慕白集团不利?这对一个小小钢铁企业来讲,无异于蚍蜉撼树。
且不说背后的鑫荣如今还仰仗慕白,即使长远看,这对他公司也没有既得好处?况且他不是,还想撮合你和他女儿?”
陈翊的目光再度随着窗外橘色的夕阳,坠入未知的情绪里。
“我起初,也有你所说的这些顾虑,不过回溯这些事,我想只有一个答案可以解释得通。”
“什么?”
“‘临川钢铁’只是一个障眼法,另有其人假借他们的外衣,在给自己的行径打掩护。这样的话,那么背后的人,应该就是那两个,操持着慕白的二股东夏鸿、仰仗慕白重振旗鼓的俞南风……
夏鸿的目的自然明显,这么些年,他本就处心积虑地想把整个集团死死攥在他手里,这次的事,打压了我们这些‘继承人’,也昭告了公众,我们这样的人到底配不配分一杯羹,还有待考察。如果他利用这次舆论自导自演,可能性很大。
而俞南风呢,靠着慕白混得风生水起,理应感恩戴德,但她这些年没少积攒人脉和资源,目前势头最盛的,不就是那临川钢铁吗?想要养大自己的池子,摆脱慕白的制约,搞出来这些事,倒也不失为一个合格的下马威。
再不济,他们两人联手打个假动作对付我们,也不是没可能,毕竟他们的目标本就轻易达成一致。”
白音对陈翊的分析十分苟同,她认可之余,还是慎重补了句:
“所以你觉得,只有他们两人,有借‘宋氏’打假动作的嫌疑吗?”
她瞥见了陈翊的踌躇,用不痛不痒的口吻替他说出来——
“还有一个人,就是你母亲,丰海银行的前掌控人,陈菁云。”
陈翊不动声色地吞咽下一口气息,眼前的夕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然像打翻了的颜料。
“你其实是有怀疑的吧?只是碍于她是你母亲,所以你选择忽略。”
白音清了清嗓子,将自己的想法一并托出:
“她曾经掌管丰海银行这么多年,背后的那些人脉,不说肆无忌惮,蠢蠢欲动总还是有的,毕竟……之前我爸在世的时候,谁不得多看他的脸色?她又是董事长的妻子。
可如今的局面变了,慕白早已不是白家的慕白,而给它背后撑腰的人,由一个人,变成了几群人,谁都想来分一杯羹,谁都想要抢占先机。
那么这个人,怎么就不可能是陈菁云呢?更早的事暂且不谈,至少这些年,她看上去退居幕后,可接她任的行长褚义峰,真的也对慕白‘马首是瞻’吗?”
“我懂你的顾虑,”陈翊轻声打断,“可我是她儿子,又已经坐上了总裁的位置,她算计我没有任何意义。你别忘了摩天轮那次,一旦让他们得逞了,一石二鸟,我们两个都会没命,我妈就算为了算计,也不至于要我的命吧?”
确实,虎毒不食子。
“……也许,这些人最终的目的,都并不是为了算计你我,而是让慕白不被任何一方真正垄断掌控。”
白音的声音掷地有声地落在余晖的最后一道光线里。
“关于对你母亲的猜测,现在看来是有点牵强……可我就是觉得,她确实想要掩饰些什么。”
陈翊知道,白音始终对陈菁云有所芥蒂。
不仅仅是往事的余孽,而这两次的事导致了如今的局面,不得不让她草木皆兵。
自己这些年来看母亲陈菁云,也不是一无所知。
于私,她是他的母亲,理应事事以他的利益为重,可于公,她却更像是“操盘手”,甚至有时,说陈翊是她的“提线木偶”也不为过……
思及此,仿佛也不言而喻了。
可当真如此吗?
她想要隐瞒的是什么?
眼看着正好绿灯了,他驶向并不宽阔的旧街道,窗外摊铺的烟火气扑面而来,卖着烤红薯的小摊、骑着花车的小贩……可一幕幕生活街景,却被身旁的玻璃车窗生生隔绝。
像是完全没有交集的,两个世界。
他与这里,仿佛格格不入。
“饿了吗?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陈翊忽然开口询问,可白音的心思显然还没有缓过来,她根本没注意听问题,直接回了句——
“我家就在前面不远了。”
听这话,是被拒绝了?
陈翊也没追问,老实地将车子停在路边,
“是这栋吗?”
白音这才意识到,她根本没告诉过陈翊具体地址,上次雨夜重逢,两人都落败不堪,没想到他还能精准定位到这里……
“是。”
这个男人的推断能力……还是有点可怕的。
陈翊将车门替她打开,白音致谢,其他的也没多说,她转身要过小马路。
是时,一辆自行车横冲直撞了过来,陈翊及时拽了下她的手臂,才让车子顺利通行——
“当心!”
白音被这恰到好处的时机和力度,稳妥地、短暂地贴近了一下他的胸口。
稍纵即逝的温热,令白音措手不及了一瞬。
望着她眼中那转瞬即逝的恍然,陈翊只能佯装淡定地别过眼眸,好整以暇着交代她最后一件事:
“现在李君昂是你的直属上司了,我替你多请了两天假,你好好修整,改天见。”
白音唇角稍稍扬笑,回身离开了。
而留在车边的陈翊,只能浅浅扼腕——
如果李君昂这会儿在,一定又该骂他没发挥好了:
“气氛都到这了,你脑子是喝断片了还是cpU烧坏了?连顿饭都请不出口?”
唉,说起来刚那会儿心跳挺快,比上次在泳池边拥到她那次还快。
怎么回事?可能上次喝了点酒,酒壮怂人胆,今天没酒也没胆,只有怂人一个。
此刻的他,只能默默地目送白音的背影隐去进了楼道里,不一会儿,二楼住户的灯也打开了……
那应该就是她的房间吧?
“你进屋了吗?”
他发了个消息过去。
而对方几乎秒回——“嗯”
看来他的任务完成了,可以离开了。
就在他如释重负,刚坐到车内,还没按下手刹,一个微信电话进来了……
正是白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