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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大会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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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万胜!”

若是胡儿们东躲西藏玩起躲猫猫,大李还真要费点力气,这般枪对枪、刀对刀,那唐军是谁都不怵。单兵战斗力本就是傲视四方,而且大唐计算军功的套路中,以寡胜多算上阵,功勋的计算成数最高,弄得唐军从上到下历来喜欢以少打多,很多时候,唐军都是因为浪得过分,冒进导致兵败。

承袭大唐武风的李大帅一骑当先,长槊寒光点点。主帅武勇,一军皆勇,上下斗志昂扬,一个个嗷嗷叫着猛跑。

要说契丹挞马也是各部勇士中的勇士,英雄里的英雄,有勇力、有纪律,兵甲犀利,吊打草原邻居不在话下。可惜他们至多算个半职业武夫,大部分丁壮忙时也要放牧、挤奶,各种劳作。而大唐的职业武夫们除了吃饭、睡觉,就是锤炼武艺,别的啥也不干,供养足,器械好,简直就是武夫中的战斗机,时代战力天花板。尤其当上千唐军铁骑配合起来,又哪是散漫惯的草原汉子们可比。

本想玩骑射的契丹人稀里糊涂又被带偏了节奏,不得不舍长就短,与唐军硬磕,完全掉入对手的步调。当然,不拼也是不行,在此多被拖住一刻,牙帐就危险一刻。

一百具装甲骑作为战骑在前,丈八、两丈的马槊开路,唐军如一柄利斧,顷刻透阵而出。李大回身继续碾压秃头蛮的挞马军,张德五百骑则撵着牧骑砍杀,跟在他们身后的,则是数千仆从军。

具装甲骑在草原是多年不见,秃头蛮上回见识还在今年夏天。如今再次对上,草原牧骑毫无悬念地又被吊打。

阿保机的挞马军也不好用,使马枪,胡儿还差得远。

正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反过来说亦不错。奚人自己跟契丹斗,从来是被捶得胆丧,可是跟在唐军身后,目睹爸爸神勇,胆子似乎也都一个个又长了出来,借着顺风,放箭、捡漏,奚人勇士超常发挥,猛到不行。比如血气已衰的去诸大酋长都好像老树逢新春,跟随便宜女婿左右冲突,身受两刀尤不自知。只可恨契丹人多,年纪不轻的去诸渐感力竭,手中钢刀渐如千斤。

……

没觉着全军压上一定能赢,毕竟都坐在马上,打不过人家能走。释鲁其实赌的是吓退唐军好走,赶紧回援牙帐。奈何对面不吃这套哇,唐军非但不走,反而硬打上来且不落下风,连带着奚人这帮废物也都杀出了胆气。双方往来冲杀数合,唐军固然损失不小,契丹损伤更大,尤其阿保机所部直当敌锋,受害甚重。

何必呢!

可是打到这份儿上,除了咬牙坚持也别无他途。唐军终究人少,释鲁只能幻想着拼下去将之拖垮。数量优势也是优势啊。至于奚人么,狗仗人势的玩意,只要唐人垮了,自会暴露本性,一泻千里。可是释鲁赫然发现,唐军尚未溃败,倒是自家队伍率先松动,当着他的面,竟有越来越多的人在脱离,在向后脱离。

这让释鲁有些迷茫。

不等他发问,儿子滑哥过来,边跑边叫:“大人,唐儿袭营。”

释鲁心叫坏了,面上强作镇定道:“胡扯。唐军在此,谁去袭营?”

岂料滑哥蠢得冒泡,慌慌张张还来解释,道:“有部人从牙帐赶来说唐军突入大营四处放火,辖底唤我等速归。”

不可能。

释鲁心思飞转,大军离营是后半夜,就算唐军袭营也要等他走远才好动手。推算时辰,信使不可能来得这么快。然而,他明白这个道理,别人呢?比如自己这个蠢儿子。

却见阿保机也匆匆杀开一场过来。

第二次硬碰唐军甲骑,他损失不小,转头发现后面有些混乱。他分明看到有契丹牧民模样的从东北过来,四处叫嚷,其所过之处多半军心涣散。阿保机差人抓了两个舌头,方知是投靠唐军的同族在造谣生事。但真是造谣么?未必吧。十有八九唐军主力就在东边,在东边呐!目标还是牙帐,是迭剌部的大营。

“我再拖一阵,大人先撤。”

释鲁情知军心已乱,再也打不下去,长叹一声引兵北撤。牙帐断不能回,那边情况不明,而且眼前唐军也不会给他从容东归的机会。只有往北,先脱离接触。迭剌部去岁攻取了扶余,那边还有部民,还有勇士,还有牛羊,可以去那边。

当务之急是不能让队伍乱跑。

队伍,不能散!

随着释鲁道道命令传出,滑哥等人强压着心中慌乱,分散出去,驱逐散播谣言的叛徒,顺路将慌乱的部人收拢。至于能召集多少人,那就听天由命了。最重要是阿保机不能陷在这里,他手下的挞马是迭剌部的根本,必须一起走,绝不能再犯险。

楮特等部的人马早已脱离大阵,向牙帐奔逃。蠢货,自有唐军收拾你。释鲁心中暗骂。粗粗集合队伍,坚决北撤,身后唐军有一小部跟了二三十里便转身返回,只余少许游骑继续远远坠着,其余唐军果然撵着败兵向牙帐去了。

蠢货!

草草点算,竟还有四五千骑,至少迭剌部的主力大半都在,不算太惨。坐在马上,释鲁悲从中来。之前阿保机怀疑唐军会从东边杀来,他却未能采纳,悔不当初,他有愧啊。没来由的,释鲁感觉契丹的气运正在消散,一时间泪流满面,几欲拔刀自刎。

阿保机忽然停马面前,恶狠狠地说:“大人,不能这么算了。”

释鲁迷茫道:“何计之有。”一直以来,他便觉得这侄子比家里几个傻儿子成器,也有将部落托付的打算,否则,部中精锐为何由阿保机统领。经此一战,更坚定了释鲁的这个念头。绝望之中,见侄儿依然斗志不减,大于越也生出一点希望,双目殷切地等着阿保机献策。

阿保机目珠滴血,道:“大人,奚人主力尽出,王帐必然空虚。去烧了奚王牙帐。我军人马还多,待日暮,趁夜南下。”

对。

墙里损失墙外补。牙帐这边虽然占了迭剌部的大半人口,但是主要的精壮还在,挞马还在。抢了去诸,收点利钱再说。搞奚人,五千骑尽够了。释鲁老泪一抹,又犹豫道:“唐儿可会回师?”

阿保机道:“无妨。若唐儿不回师,则取奚人大营。若唐人回师,则牙帐损失必小,左右都不吃亏。”

“罢!”释鲁道:“抓紧休息,日暮出发。”

……

撵着契丹人跑,这是人生头一遭,扫剌胸中是无比畅快。此次数百里奔袭,走走停停,真是让他开了眼界,也让他真切地感受到唐军强大。别的不说,肯敞开了给畜牲喂粮食贴膘,只此一点,草原部落就只能甘拜下风。李老三总念叨,钱钱钱,命相连,此言不虚。

偷看前方领路的妹婿,二太子心想,此后干脆就长留柳城不回部落了,跟大人说说,分一部人迁来,必须抱好妹婿这条大粗腿。此战之后,契丹肯定老实,燕城以东到怀远军水草肥美,尤其边上的渤海国不成气候,安全。忽然有点患得患失,妹婿不会舍不得吧。

李大留下别都鲁领义从军打扫战场,亲率主力撵鸭子狂追。跑在前面的胡儿,四下星散,李将军也不去管,只是埋头向契丹牙帐方向疾走。许多胡儿本想返回牙帐,发现唐军追杀太急,只好纷纷走避,但凡慢了一步,便要血洒当场。

不多时,李将军眼前就只剩下风卷残雪,再无敌骑。倒是零零散散有羊群趴在草上辛苦,看到大军靠近,咩咩叫着,慌慌张张乱走。

之前他希望老黑手黑些,一把火将秃头蛮的营地烧干净才好,此时,却又希望这厮能手下留情,干活不要太卖力。他这路兵马可没有爬犁拉运寄养,马力有限,为了养足力气,给养昨夜消耗大半,连帐篷都丢了没带。

今晚,他需要草料喂饱战马,需要牛羊安抚将士,更需要帐篷躲雪啊。

奔了不久,便有前方麻利来信,说是捉住了耶律辖底。

这可是意外之喜,李大忙去探问。

原来,营地被袭,大元帅眼见敌人从东打来,匆匆忙夺路就跑。他晓得释鲁夜里往西去了,也往西跑,想与释鲁汇合。可恨走得仓促,所携脚力不足,看黑哥没追,也不敢走得过于放肆。这么一路走走停停,结果迎头撞上了在前开路的麻利一伙。

今天保定军非常耀眼,正是他们四处鼓噪乱了释鲁军心,才能胜得这般痛快。想想干爹这神来的一笔,李正生就差没把个大写的服字刻在脸上。觑得前敌不过数百,信心爆棚的麻利发一声喊,就领着手下扑上去了。

大元帅早跑得筋疲力竭,所部护卫也都凄惶无助。眼见麻利过来,离得远时,以为是释鲁凯旋,还想往上去凑。待走近发现是敌非友,那还来得及走?斗志昂扬的麻利率保定军数百残兵,一个冲锋就把咱迭剌部的瓢把子抓到了马上。随行卫队看头人被抓,也就下马降了,倒是损失甚微,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李安抚将辖底交给去诸父子看管,他们有仇,这爷俩办事肯定得力。所部护卫一部收了兵刃押在队中,一部交麻利补充战损,都是乡里乡亲的,是吧。

大军一刻不停,滚滚向东。

赶到牙帐时,风雪早已停歇,月挂半空。

白天乱了半日的契丹人,正借着月光收拢尸体,清理营地。唐人来得快去得也快,损失不可避免,但似乎也非一无所余。仍有大量牛羊没来及祸害,因为大雪,帐篷也烧得有限。还有吃喝,还能睡觉。听到西边有马蹄声靠近,部人只当是自家子弟回转,都来迎接,想对亲人哭诉,结果发现又是唐军。

契丹人彻底绝望,纷纷萎顿于地,哭嚎震天。

迭剌部,完了。

“诸位。”在契丹大营前,安抚使驻马道,“出柳城时,我怎么说?”

亲兵将他的言语大声传播,张德答曰:“到契丹牙帐大酺。”

大胜之后,军士们不顾风寒,皆放声高呼:“大酺!大酺!”

“哈哈,便在今夜。传令下去,收拢牛羊,大酺。”其实这一路,已经收拢了不少畜牲,毕竟几千大军要吃喝,李大帅哪敢将希望都放在这里。等军士呼罢一阵,又道,“众儿郎随我远征,以寡击众,委实辛苦。诸君且安享酒食,今宵某来值夜。”说着笑看不远处的别都鲁,这正是昨夜对他的承诺。

别都鲁哪想到安抚使这般有信,忙道:“大帅安可。”

军将亦皆曰:“大帅且安坐。”

李安抚高举一掌,拉下脸,将手中长槊顿地,道:“此乃军令。凡我袍泽,你等既不负我,某亦无负你等。”说罢,拨转马首而去。扫剌左看右看,将马鞭一抖,悄悄跟上。张德拉了去诸两个商议,安排五百体力尚佳的军士备勤,其余人等散开捕获牛羊子女,大酺。

这正是万里不惜死,一朝得成功。

……

此时,二哥已在返回燕城的路上。

他人少,黑哥也不晓得西边战况,生怕走慢了被主人赶回打个闷棍,那就闹笑话了。迭剌部毕竟是塞外大部,他们祸害小半日,也不能全功。日暮前屠子哥果断撤退,竟是过夜都不敢,以至于同西路军完美错过。

千余军也不打火把,赶羊牵牛,借着月光向南缓行。

迭剌部确实富裕,纵然行事仓促,人手有限,随军仍圈了数万头牛羊,二三千马匹,这还不算被糟蹋、跑散的。亦可见职业武夫掳掠技艺之娴熟。马背上驮满缴获,有粮食,有金银,有子女。数百里奔袭,刀尖上跳舞,最终一击功成,这紧张过后的愉悦最是令人心驰神往。老黑坐在马上,看军士们欢笑,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尤其这次伤亡不大,除了路上冻伤冻死,今日反倒罕有折损。

妙哉!妙哉!

月里朵坐在旁边马上,双手被缚,恶狠狠地看着前面不远的黑厮。她已从慌乱中镇静下来,开始暗暗思索,如今孑然一身该如何生存。嘿,郎君是对的,唐军与唐奴着实不同。这他妈就不是一个玩意儿呐。

仿佛心有所感,二哥猛回首,正见这蕃婆子双目炯炯看自己,也不管她目露凶光,哈哈大笑道:“老王,这娘儿不错。”他从部民口中问得,这是那个什么狗屁阿保机的娘子。他有印象,之前来谈判的高个小胡子就是,据说是迭剌部挞马军的主将。啧啧,美不美么还在其次,只这个身份就足以让老黑热血贲张。

征服,这是征服的快感。

自以为得计的大寨主呵呵直笑。满营老弱妇孺全是待宰的羔羊,痛快。做了一世马匪,就没这么痛快过。不白跑这几百里地。

二哥眼见老铁匠、郭屠子等人都在,好哇。“周儿,王儿。”一声招呼,哼哈二将立刻出现。“牛郎那里加营头,你两个去跟他吧。不过是步军,可要想好。”牛犇步军越来越壮大,正缺人手,这两个伙计出身的亲兵,跟随自己辗转南北,该给个说法了。

俩傻小子闻言,生怕夜长梦多,纷纷表示步兵也去。小哥俩并没有黑哥的某种坚持,更不说鞍前马后伺候屠子哥的客套话。二哥便道:“罢,那你两个想好,一正一副,带几个弟兄一起。领多少兵,我去跟老牛说说,不过,站不站得稳,全看造化了。”

二人齐齐说道:“必不给东家丢人。”

两小子踌躇满志,胸脯拍得山响,屠子哥轻抚二人肩膀以示勉励。心想,老兄弟们都成长了,身边合用的人手缺少了。回去问问,家里还要多来人帮工。肉铺子都关了,那些杀才还不都来军中效力么,就让母大虫去办。小屠子也不小,下次出阵可以带上,若不跟军士们同甘共苦,将来怎么继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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