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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木瓜涧(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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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五日。

身后没有追兵,郑守义引军缓行,走了五日回到怀安时,李大郎竟已在此迎接他了。原来毅勇都走后,李崇文一时等不回北征大军,又不放心西线变化,秦光弼领着射日都到达柳城后,便将柳城交由秦光弼看守,自领了二百卫队、保定军五百骑与射日都的八百步军、辅军一千赶来。

只因他携带了大量牛羊、军械、粮豆等补给物资,所以走得较慢,这几日刚刚赶到。牛犇、张万进等早已回到城中安顿,从他们口中,安抚使已经听说云中之事,如今又知安边城破、晋军大败,真是心情复杂,在二哥胸前狠捶了两捶,道:“二郎是我福将呀。”心里却在嘀咕,晋军大败了,以后日子咋过。

从柳城出兵以来,已经奔波辗转数千里,跑得二哥肚皮都瘦了一圈,实在辛苦。安边城回撤这一路,心态放松,就有些倦态。眼看李大到了,疲惫更是不加遏止地阵阵袭来,道:“哥啊,有事你问扫剌,我实在困乏,先去睡会儿。”

这一睡就是一日一夜,睁眼已到了十六日的午后。

此行不说爬冰卧雪,那也是泥里打滚一个多月,昨日困乏睡下时不觉得,等醒来就感觉浑身别扭、头痒难耐。使人烧了大桶热水,足足洗下半盆黑泥,这才有点人样,神清气爽地来见李大。

李崇文正同陈新国几个研究地图,大寨主也在旁出谋划策。看二哥进来,李大郎开口就赞,道:“王副将着实不错。”就没再说,而是虚点远方,道,“张万进拉来四百余云中健儿,说欲投我军。我看你与他相熟,都给你罢。”

二哥忙把手摇得飞起,道:“不敢不敢。这帮杀才我可用不起。”

“怎么?”李大很是意外。这数百人他看了,底子很好嘛。云中这一票干得漂亮,虽然是突袭,但杀败众多胡儿也非易事。

老黑挠挠头,道:“哥啊,你晓得俺只想做个骑将,牛犇这是与俺做熟了,否则他俺都不想带。你是不知,此次奔袭云中,着实碍手。”左右看看牛哥不在,还好还好。其实郑老板是懒得花功夫再去收服这帮杀才。军伍里似这等抱团来的最麻烦,若说能打是能打,搞事也是一把好手。从前他郑老板是没办法,比如牛犇那数百军,形势所迫,又比如卢涵那数百军。如今么,能散着招募还是更好。尤其那张万进一看就不是个善茬子,自己手下已经有了大寨主这么一堆夯货,再来个他,爷爷还活不活了。

李崇文听说,也不勉强,就说回正题道:“即知晋军兵败,我等也不必在此久留。我已给文德下令,三日后回返。怀安与文德城中有数百户民众,此次一并迁走。你毅勇都再歇一日,行军由陈新国安排。”

“这就走啦?”郑守义有点意外。虽然抢了一把云中、安边,牛羊财货是得了不少,但是认真想想,好像也没什么大用。虽说钱多不怕烧手,可是跑了这么几千里地,就弄点畜牲回去?老黑就有点疑惑。

李大道:“嘿,我原想或要打个一冬,怎料这般快法。刘帅大胜,卢龙是稳了,我等却未必好过,需早些回去,以防有变。这边路也算走通走熟了,还有甚留恋。”

对于这个解释,二哥不是非常认可,但是大李脑子里转的什么主意,他也搞不清楚,也不好再问。便点头道:“我军悄悄回去,让哪个也搞不清楚。哈哈。张万进那厮,打下云中亦不知我军根底,可得看好,莫走了风声。”

郑二这般善解人意,安抚使非常满意,轻抚了爱将肩膀,让他回去准备。

豹骑军动作麻溜打包了两座小城,数百户居民在哭嚎声中顶着北风而去。出发是九月底,搁在后世就是十月底十一月,早已寒风呼号,行至半途,天上果然落雪。尽管豹骑军尽力给予民众照顾,可是走到去诸牙帐休歇时,仍有三成死于路途,最终死难者则高达一半。

兴,百姓苦,亡,百姓亦苦。

此言诚不我欺!

不提。

……

幽州。

自派出信使后,刘大帅已苦等消息数日。除了九月五日收到鸽信,说单无敌已引军北去数日,便再无信息。刘哥盘算时日,揣测单无敌应是担心北面飞狐出事,便行临机决断。但这只是猜测,不能作准。

又等一日,信使奔回,道果然如此。

就在九月二日夜,单将军担心飞狐出事,先率领三千精骑北上。因他带走了最后的两只飞奴,所以不能再发鸽信。原来,飞奴准备有限,开战以来,有中途被鹞鹰抓了或者迷路的,有运输途中损折的,损失不小,如今已不能维持发出每日鸽信的需要。往返只能依靠走马急递。大大影响了军情传播。

自此之后,便再无单可及的消息传来。

单哥儿领三千骑去,胜负难料,刘仁恭又令刘雁郎急遣一二千军去接应。但他也只能做到这里,后面就是静待将军们回音。如今这个技术条件,打仗只能靠将领现场决断。什么运筹帷幄?稳定后方,统筹粮械,定下大方略是可以,真想在千里之外遥控前面军士作战,那就纯属扯蛋。

短短数日,本已消停的水泡再次爬满唇角,一头乌发也变得斑驳。刘大帅整日将自己关在屋内,静静等候。脑海里已将各种可能想了无数回。若前方败了,老子是跑路么还是自我了断?万万是不能落在独眼龙这厮手里,这厮凶狠残暴,爱将李存孝都五马分尸了,爷爷还不得享受一回剜心剖腹下锅炖烂的待遇么?

可是真要自裁?老刘摸摸腰间的佩刀,手指轻抚刃口,疼啊。

走,又往何处去?从前节帅下课还能入朝,领份薪俸平稳度日,如今朝廷自己都朝不保夕,畿辅肯定是去不成了。塞外?李大郎岂能收留自己?义武挨着卢龙太近,去拿义昌么?那边倒是地头熟,景城咱干过啊,大郎那里有五千,二郎还有数千兵,城中亦有数千,凑个一二万军,出其不意,拿下义昌或者不错?

看刘大帅面色变幻莫测,一手在腰间刀上摸了又摸,手指割伤亦不自知。赵珽陪在一旁,心里也在盘算,若是刘帅败了我该何去何从?独眼龙能不能用我?要不给霸哥儿去个信,让他千万把那数百子弟先带回来?可是老刘若是完了,自己这回在卢龙还能待得住吗?又该往哪里去?

转眼又将这些杂念甩开。从这一年多来所知,河东其实早已是强弩之末。晋阳勉强维持的不过万余鸦军。五六月夏收,八月九月就出兵,真的能行?凭什么?就刘大帅招募的那些老兵,也是足粮足饷调教许久才算能用吧。再说,那山谷难行,便……便是有千军万马,只需堵了道路,你怎么飞过来呢?

怎么看,都是卢龙赢面较大吧。

反正家里细软早就收好,真败了再走不迟。

外面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刘仁恭与赵珽几乎同时一怔。刘大帅道:“赵公,你去看看。”声音沙哑,语调踌躇。赵珽深吸一口气,起身出去,过不一刻,便听赵珽脚步回转,老刘侧耳静听,脚步声走到门外停了片刻,勾得心脏噗通乱跳,几乎要从口中蹦出。

便见赵珽一脸郑重地出现在门前,唬得刘哥都要晕了,右手发抖虚指,问:“何事?”几欲不问,生怕是个晴天霹雳自己承受不住。

赵珽这王八蛋也是不顾刘大帅的死活,要把气氛做足。先是躬身到地,认认真真拜道:“大帅,单哥儿大破晋军。”这番作态,好悬没把老刘吓死。

刘大帅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腚上有火,从榻上一蹦数尺下地。“哈哈,哈哈哈哈哈”,疯魔了一般在厅中来回猛跑,脚下被一物绊个趔趄,干脆躺倒,四肢伸展,狂笑不止。

笑累了,刘仁恭爬起身,一把抓住赵珽道:“有详细军情么?”

赵珽将一张皱巴巴的布条递出,只见上面以血迹歪歪扭扭写道:“初九日破敌于飞狐东木瓜涧”,边上是单哥儿掼用的花押。赵珽道:“我安排信使先去沐浴,稍后便至。”

有小半时辰,两名军士被领进来,领头一人刘仁恭认得,是单哥儿一个族人单廷珪,也是亲兵。“五郎,怎么是你。”

单五郎拜道:“大帅。随军所携飞奴不堪奔波,都死了。单哥儿便遣我回来报信。可恨山中大雨,冲毁道路,我等只好弃马步行。半途遇见刘雁郎将军,向他借了马匹回来。误了时日,请大帅责罚。”

“你等力战破敌,何罪之有。来来来。”指着刚刚端上来的酒肉,刘大帅道,“知你一路劳苦,边吃边说。”单五郎也不矫情,喝一口温酒暖胃,道:“我军将晋军堵在谷中十数日,单哥儿察觉彼等虽日日来攻,却愈发懈怠。又不见别处有信报传来。想那独眼龙并非无能之辈,恐怕另有诡计,已从飞狐陉过来。便当机立断,拣选三千儿郎北上。

我军沿谷道西行,在飞狐附近遇到晋军前锋。双方不知深浅,略一交手便即分开。我等拿了几个活口,问得果是晋军主力数万。飞狐那边地势开阔,我军人少,不敢力敌。便退回谷中,在木瓜涧附近阻了道路。

晋军只有两路,皆为我所阻。我军兵寡,单哥原想堵住山路,不使晋军东来即可。然而,单哥又恐独眼龙绕路。大帅也晓得,这山中,除了飞狐等处,亦有小路可通东西。偏巧初九那日凌晨,山中渐渐下了薄雾,单哥儿便与杨将军商议。”

“杨师侃么?”

“正是。”单五郎被大帅打断了话,毫不在意,道,“便商议,由杨将军领二千军隐在谷中,单哥儿亲去诱敌试试。怎料那晋军嚣张,真个来追,稀里糊涂就撞进来。杨将军奋勇当先,一鼓破敌,我等便撵着溃兵冲垮了晋军大营。嘿嘿。那数万乱军仓皇逃窜,被咱撵鸭子般追杀数十里。单哥儿原想一路杀过河东去,怎奈何山中雷雨降下,道路难行。再者我军毕竟人少,亦恐为其反噬,那就不美了,便收兵回返。单哥恐大帅心焦,令我先来禀报。”

“善哉,善哉。”直至此时,刘大帅心中阴霾总算一扫而空。

经此一败,独眼龙再难钳制自己了。

遂与单五郎有说有笑,一宵欢乐。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放下刘大帅如何庆功,如何犒赏将士不提,还说郑二这边。北归的豹骑军中途在奚部休息数日,待二哥回到柳城已是十一月初,塞外早已漫天飞雪,大地苍茫芒一片,又是一番风景。

北征草原的大军在九月底便已返回,张顺举已在营中等他。一进营,将安边城的老弟兄们都叫出来,数十人济济一堂,然后把从安边运回的财物摆下。众人见了,都勾起无数回忆。

是夜,郑将军请客,大酺。

除了刘家兄弟,当初投军的十人到了八个。张顺举、郭靖、王义、周福贵都是一营副将,张全、张忠此前被抽调去折腾工坊,今已归队,仍在老铁匠手下做队正,王友良与周福贵搭班子。其中大寨主最不得了,简直是当红辣子鸡,红得不能再红。

郑守义讲了西征经过,张顺举便讲此次北征经历,道:“我等一路打到俱仑泊,越往北,部人越是不堪。莫说一当十,只要还有力气,我军以一当百也当得。没甚好说,就是行军、破营,行军破营,精壮牵回二万有余,牛羊路上吃了不少,仍有数万。咳,只是打草谷声势大些,不比你等在西边有趣。”

张全、张忠两个是最近才回,小哥俩笑嘻嘻搬出一个大包,沉甸甸的,放在二哥身前。张全搓着双手,万分期待地道:“郑头儿打开瞧瞧。”

郑二哥被他们这神神秘秘搞得心痒,将包解开,看是一领铁甲。形制与寻常扎甲相似,只是这甲片色泽有些不同,还总有一个痘痘,如同瘊子,看着就别扭。哥俩让郑老板起身罩上,也看不出个好歹来,可是上身的感觉又总觉着哪里不同。“莫卖关子,这是怎么?”

张全道:“工坊人手不足,哪怕用水车鼓风、锻打仍不足用。前阵子李司马来,见这甲片都要热锻,便道试试不加火冷锻如何。大伙儿本来也没当真,但总要给李司马个面子,便试了,没成想真是可以。不需火烧,直接在锻机上锻打,待至三成厚乃成,省下许多工序,只是需多锤锻。若无水机,这里便要多费人力,有了水机,便省人省工,主要是省了伐薪烧炭。这甲试了,较原先还要好些,不觉着轻便些么?试制了数领,郑头儿给过过眼。”

良驹宝甲,这是武夫最爱。郑守义抖擞肩膀,好像是轻了一点。若效果不差,轻便一点那可真是福音,便对这份礼物非常满意,道:“我懂个球。难得你两个记得我。”将甲脱了,可能是比原来的轻些,这会儿又不是上阵拼命,挂在身上还是太沉,便卸下来,道,“今日刘家兄弟不在,可惜。自大顺元年以来已有七岁,今日你我相约,待十年时还要相聚。往后再有五年、十年,都要聚。一个都不能少。李帅与我等共约富贵,我亦与诸君共约富贵。这毅勇都,绝非我郑守义一人之私产,而是军中袍泽共有之基业。生者勿忘往者,尊者不忘卑者,不可相负,共享富贵。”

“不可相负,共约富贵。”

“有违此誓者,人人共击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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