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我不是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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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卫灏从她的语声之中听出些许不知前路的惆怅与迷茫。
等朱玉笙回去之后,他竟罕见的征求卢登意见:“吴延罪证收齐抓捕之后,要不要给她留些银子过活?”
卢登还没反应过来:“给谁?”
接受到自家主子警告的冷眼之后,如梦初醒,揣测着主子的意思,小心翼翼的说:“属下去打探消息的时候,听朱家下人说她那位叔父吝啬无比,时常克扣大奶奶母女俩的生活开支,大奶奶能长大也着实不容易。”
卫灏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察觉到她情绪不大好,便忍不住想自己离开之后,好生安排她的生活。
但此等隐秘的心事,自不能让下属窥见,便含混道:“她也帮了我们不少,到时候你看着安排。”
卢登心领神会:“公子不必担心,属下定会办妥当。”
卫灏:“我担什么心?!”
卢登神情分明不信,眼见得自家主子要恼,连忙自动滚了。
过得两日,苏夫人见到朱玉笙递上来的翠墨的供词,只气得脑中“嗡嗡”作响,恨不得活撕了她。
“贱人!竟敢向我儿下药!”
也不知道她是在骂苗姨娘,还是在骂翠墨。
朱玉笙在侧低头,听着钱妈妈跟苏夫人轮番骂人,直到两人骂得累了,似乎才终于想起她。
苏夫人此刻才觉得这儿媳妇顺眼许多,至少知道了并非她克死自己的儿子,而是苗姨娘下手,也暗暗觉得她有些命苦,新娘当夜丈夫便过世。
“朱氏,你来说说接下来怎么办?”
朱玉笙忽然被点名,忙将魂游天外的注意力拽回来,表现的乖巧无害:“此事……儿媳全听婆母作主。”
苏夫人:“你难道不想为安儿报仇?”
朱玉笙很想说,我与您儿子只有一面之缘,着实谈不上多大的深仇大恨,刺史府后院女人们的斗争,可别拉上我!
但她深知,想要在刺史府后院舒服混完剩下的日子,还是与苏夫人同仇敌忾的好。
于是她悲悲切切向苏夫人表态:“二房害死了郎君,便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婆母但有安排,我必赴汤蹈火!”
话音刚落,便听得门外丫环来禀:“表公子来了。”
朱玉笙暗呼好险,她发誓只会这三板斧,若是让这位慕表兄听得,难免觉得她当初表态略显敷衍。
好在他进来之后,神情平静,瞧不出什么,朱玉笙便略微放下心来。
谁知这一日苗姨娘心中急跳,总觉得事有不妙,暗暗怀疑翠墨已被大房拿获,但苦于证据,便假意前来试探,进门正撞上苏夫人与卫灏说话。
她着急这几日,嘴角都起了燎泡,抹了些药膏子才压下去,但依旧瞧着神色憔悴不少,进门便往苏夫人面上瞧。
“几日不见,夫人气色竟好了不少。”
其实苏夫人才知儿子被二房下药,气得一张脸更黄了几分,只是她略涂了粉提了气色,瞧起来倒还好些。
“苗姨娘可是有事?”
苗姨娘心事重重,强挤出一个笑:“还能有何事啊,还不是妾房里那私奔的丫头。妾没有教导好下人,还带坏了府里的风气,特来向夫人请罪!”
这都事发几天了,她才想起来请罪,可见态度也不大端正。
朱玉笙轻笑:“苗姨娘不必担心夫人怪罪,毕竟大户人家只对正室的品德有要求,妾室……”她故意轻瞟了苗姨娘一眼,却咽下了后半句话。
苗姨娘当初进门,可不是良家聘来的妾。
这些年,她生怕旁人翻旧账,可是朱玉笙上来便刺她一记,连往日的和睦也都不装了。
两人算是彻底撕破脸了。
苗姨娘道:“大奶奶这话说得,我自进了吴家门,兢兢业业侍候老爷夫人,还给老爷生了一双儿女,每日也是早晚来向夫人请安,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说着竟还委屈的拿帕子拭泪。
朱玉笙无辜道:“我也没说苗姨娘您什么过份的话啊。我说什么了?”
苗姨娘回想——她也确实什么都没说。
但她虽没说,但未尽之言却道尽所有。
朱氏不就是说她是个妾,只是老爷消遣的玩意儿,没什么过高的品德要求吗?!
但朱氏没明着说,她总不能自己说出来吧。
那不成了自打嘴巴了?!
苗姨娘越想越委屈,连晚上向刺史告状的词儿都想好了,正欲再哭一哭,最好出正房门的时候有个红着眼圈的模样,也更有说服力。
她继续拭泪:“妾不过是个外面买来的,大奶奶三媒六聘抬进门,自然可以随意嘲笑我的出身……”
朱玉笙再是府中大奶奶,她一个生儿育女过的姨娘,也算对方半个长辈,怎么都说不过去。
谁知朱玉笙比她更委屈,立马接口:“苗姨娘这是什么话?我几时嘲笑过你了。不过是翠墨那丫头,前些日子我在府内后花园遇到她之后,见她神情黯然,便有些好奇,还顺口问了两句……”
苗姨娘听到“翠墨”俩字,拭泪的帕子都停住了,整颗心提了起来,一动不动的盯着朱玉笙,就想听她知道些什么。
朱玉笙却偏偏不说,似才醒过味来,忙掩口道:“我还是别说了,那丫头当时说些疯话,我还没当一回事,谁知……”
苗姨娘一口气被她提得吊起来,半天没敢喘气,谁知朱玉笙却是个大忽悠,一句话分三句说都说不明白,不由急道:“她说什么了呀?”
朱玉笙叹一口气,假借翠墨之口说:“那丫头当时在湖边哭得可怜,我还想着也认识她,以往姨娘给我送吃送喝,那丫头可没少跑腿,我们俩也算得相识,便安慰她几句。谁知她许是憋屈得慌,竟什么都往外倒……”
苗姨娘这下子更慌了,装模作样的泪也不拭了,连帕子都收了起来,声气儿也急:“倒什么了?”
苏夫人算是瞧出来了,她这个儿媳妇正在逗苗姨娘,她倒乐得见姓苗的贱人抓狂。
卫灏唇角微翘,带着点淡淡的笑意,静坐看戏。
朱玉笙被苗姨娘抓着手腕催得急了,长叹一口气,似乎很是为难:“我本来不想说出来,省得让姨娘不高兴,但您老非要我说,这可怨不得我啊。”
苗姨娘抓紧了她的腕子:“你说!你快说!”
“那丫头当时哭得可怜,我问她可有为难之事,她说苗姨娘非要把自己送给二公子做通房丫头。我奇怪,问她二公子仪表堂堂,往后有大人扶持,想来前途无量,她将来做了姨娘,说不定比苗姨娘还风光,这有何可哭的?”
苗姨娘缓缓松了半口气,也为自己辩解:“她在我身边侍候数年,我想着放出去被别人欺负了可如何是好,还不如送去侍候澈儿,将来总短不了她的好日子。这丫头她哭什么呀?”
朱玉笙见事到如今,苗姨娘竟还觉得自己儿子是个宝,强迫丫环做通房丫头便是给她的恩赐,心中也觉得厌恶。
有一种女人,这辈子靠巴结谄媚男人而获得舒适安逸的生活,久而久之便化为伥鬼,只觉得世上女人便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唯有巴结攀附男人,才能获得更好的生活,而所有的女人都该以她为榜样往上爬。
似乎女人在这世上,再无第二条路可走。
她最厌恶的事情,莫过于此。
是谁说女人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那丫头当时哭的可伤心了,还说苗姨娘自己持身不正,做人妾室还觉得光耀门楣,而她虽家贫为奴,但却不想做人妾室,只想堂堂正正嫁个好儿郎。说姨娘……”朱玉笙似乎有些为难,但瞧见苗姨娘急迫的脸色,又慢慢道:“她说姨娘自己做妾,便觉得天下女子谁都想做妾!”
你自己犯贱,别觉得天下女子都合该如此!
有的是不愿为妾,只想做人正妻的女子。
苗姨娘半张着嘴,似乎被人当面扇了一巴掌,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丫头……她不知好歹!澈儿出身高贵,又聪明能干,还有老爷的疼爱,不跟着这样的男人,难道她要嫁去村里庄头农户?”
朱玉笙不想再跟苗姨娘讨论此事,夏虫不可语冰,她自己的世界便如此,哪里瞧得见外面广阔的世界。
于是她下了一把猛药:“那丫头还说,她心头一桩极为隐性之事,不能告诉任何人。还说苗姨娘不会放过她之语,我当时还跟她说,让她不必怕,姨娘宽宏大量,必不会为难她。她若不敢跟姨娘说,我便去帮她说,必不会让她为妾。谁知她最后竟然……竟然私奔了……”
苗姨娘脸都绿了。
苏夫人本来靠着被垛坐着,闻听此言立时直起身子,似很感兴趣:“那丫环说什么了?她有什么隐性为难的事情不能告诉人?”
苗姨娘吓得一个激灵,连忙摆手,强逼自己挤出一个极为难看的笑容:“夫人别相信那丫头的话,她有什么隐秘之事?都是胡编乱造,想要推脱而已。说不得,她早已跟外面的相好约定私奔,不过是拿话诓大奶奶而已。”
朱玉笙笑得意味深长:“我瞧着,那丫头未必是诓我呢。”
苗姨娘为此不得不绞尽脑汁往回圆:“夫人有所不知,那丫头往日就有个爱扯谎的毛病,恐怕是觉得大奶奶好骗,这才随口扯个谎话来哄大奶奶而已。她一个洒扫侍候的丫环,能知道什么?”
朱玉笙好像故意跟她作对似的:“也不一定吧?”
苗姨娘:“……”
朱玉笙绕这么大一个圈子,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直吓得她后背的冷汗直冒,可当着苏夫人的面也不敢露出端倪,甚至心中已经在盘算,也不知道翠墨有没有告诉朱氏。
万一那丫头想不开,当真将隐秘之事告诉朱氏,她回头去刺史大人处告朱氏的状,惹恼了她,说不定会累及自身。
想到此事,苗姨娘只能暗咬银牙,还要反过来安慰朱玉笙:“那丫头是一根筋,说的话大奶奶可别放在心上。她若是早来告诉我,我何尝会逼她去服侍澈儿?还不是我疼她,不想让她嫁出去受苦……”
她不敢在苏夫人房里待下去,就怕再听到什么吓人的话,只得匆匆告辞。
回去之后,她左思右想,总觉得苏夫人应该还不知道她私底下的小动作,不然以苏夫人的脾气,恐怕早已动怒,去寻刺史大人为长子作主了。
但朱氏知不知道其中内情,她便有些拿不准了。
傍晚时分,府里各处都在用饭,苗姨娘却对着满桌饭菜食不下咽,直等到夜幕低垂,各处走动的下人们都回去休息了,她估摸着朱玉笙已经回房去休息,这才悄悄去敲门。
朱玉笙早知道苗姨娘心中不安,此刻便煮了一壶茶在院中坐着乘凉,顺便守株逮兔。
苗姨娘来敲门的时候,嫣红跟小莲已经被她打发走了,而卫灏好奇于她下饵钓鱼之事,便悄悄藏于她房内。
朱玉笙听到敲门声,穿好鞋子起身去开门,见到来客是苗姨娘,便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猜姨娘会来找我,没想到真来了。”
苗姨娘:“……”
苗姨娘内心隐隐有些烦躁,朱氏到底都知道了些什么呀?
朱玉笙请她入内,还故意探头往院外瞧了好几眼,发现苗姨娘一个丫环都没带,便闩好门请她去廊下坐。
“苗姨娘今晚来寻我,可是要知道翠墨跟我说的事儿?”
苗姨娘心中惶惶,左右四下瞧了几眼,朱玉笙一副光棍模样,任她四处打量:“姨娘又不是不知道我那俩丫头是婆母赏赐,她们也不怎么侍候我,早早就回去休息了。我这院里偏的连老鼠都不来,何况是人。”
房里的卫灏:“……”
那我是什么?
我不是人么?
苗姨娘再忍不住,直截了当问道:“翠墨到底跟你说了什么隐秘之事?”
朱玉笙见鱼儿终于上钩,也不再拖延,立刻收竿:“翠墨告诉我,苗姨娘曾经派她往大公子的酒杯里抹药!”
苗姨娘面色如纸,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