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榜下捉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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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年关,街上到处都是备办年货的百姓,时不时还有不知哪家王公贵族或官宦之家华丽的马车从街道中央驶过,极尽热闹。
大雪飘絮,朱玉笙站在一户胭脂铺子门口屋檐之下,打开了信封。
出乎意料的是,最上面一张泛黄的纸张,仔细看竟是衙门里要入卷宗的尸格,上面填着朱维清的死亡过程,验尸结果:中毒而亡。
验尸人签着许仵作的大名,还按着手印。
事隔多年,斯人已逝,指印犹红。
下面则是一张供词,写着他为朱维清验尸的始末,遵从当时的京都县令郭易之令,篡改验尸结果,将中毒而死的结果改为急病而去,多年内心愧悔,特在死前留书一封,道清事情始末。
供词末尾依旧是签名画押,还按了鲜红的手印。
人至将死,其言也善。
赵仵作许是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这才将自己准备了多年的证词及书信留给了好友。
天可怜见,竟真让朱玉笙找到了。
此刻大雪纷纷扬扬,路人渐稀,都奔着家的方向而去,唯有朱玉笙怀揣着赵仵作的信,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路上,满心茫然随意走着,眼前浮现出一幕幕生父在世时的场景。
她前世早亡,不知真相。
今生机缘巧合之下知道了一点消息。
原来有些事情,惨烈到无知反而是种幸运。
否则,以她前世身不由已的流放,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哪有查清真相的机会。
此时此刻,记忆重叠。
朱玉笙仿佛回到了六七岁之时,随同父母入京,彼时父亲风华正茂,满腔报负,母亲如藤萝依附在父亲身侧,温柔娴静,一家子幸福和美,对未来满怀期盼。
她是无知稚子,跟着母亲送考,被牵着去接殿试之后的父亲,父母各自牵着她的小手,一家三口慢悠悠踏过京城巷陌,偶尔停在哪个卖小吃的摊子前,给她卖几块饴糖甜甜嘴儿。
父亲弯下腰逗她:“笙儿,给父亲一块?”
她毫不犹豫往父亲嘴里填了一块饴糖,猝不及防的父亲愣了一下,想是没料到她的手速之快,吐出来已来不及了,颇有几分不好意思:“爹爹只是逗你玩儿。”
母亲柔声责怪:“夫君也真是的,怎么还跟孩子抢糖吃?”
朱玉笙踮起脚尖,却依旧够不着母亲。
父亲猜到了她的动作,抱起女儿靠近妻子,朱玉笙也迅速往母亲嘴里塞了块糖,于是母亲也说不出责怪的话,只能嗔怪的瞪了丈夫一眼,嘴里的饴糖太甜,让她也绷不住笑了。
“你们父女俩啊……”
那时候,是一家三口最后的幸福时光。
后来命运翻覆,让她们母女经受了最残酷的考验,却原来还有一道关卡等着她去闯。
新雁跟在自家姑娘身后,一个字也不敢说。
她再傻也大致听明白了怎么回事,也暗暗庆幸自己死缠烂打跟了来。
主仆俩一前一后走着,朱玉笙满腹心事,从巷子口出来便凭着直觉随意往前走,压根没注意道路中央的马车,而雪天视线大受影响,马夫着急载着主人回家,也没注意到忽然从巷子口冒出来的女子,直到眼睁睁看着差点撞上去,才猛然勒紧马缰。
拉车的马儿被勒得双蹄高举,半个身子高悬,差点掀翻了马车,而朱玉笙也在躲避时滑倒在地。
马车里的人掀起车帘,沉声问:“怎么回事?”
马夫忙不迭跳下马车:“大人,刚冒出来个姑娘,差点撞上去。”他一边说一边过去瞧摔倒的人:“姑娘可有伤着?”
新雁此时也赶了上来,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姑娘,你伤哪了?”
朱玉笙整个人处于备受打击的状态,压根没反应过来,摔倒也是凭着本能做出的反应,她呆呆回应:“没我事。”然后新雁却尖叫起来:“什么叫没事?姑娘你掌心都流血了……”
马车上坐着的年轻人原本只是撩起车帘,露出个清隽的下巴,此时却如听咒术,先是呆了一瞬,紧跟着不可置信的探头出来,迅速去瞧地上摔倒的女子。
女子穿着月白的夹袄,湖蓝色裙子,身上披着镶了白毛边的披风,整个人失魂落魄般瘫坐在地上,正傻呼呼注视着自己的掌心,而她的掌心有一抹红色渐渐变大,还有鲜血顺着指根缝滴了下来,落在雪地上,如红梅映雪,触目惊心。
受伤的人却浑似未曾察觉,只呆呆盯着自己的掌心细瞧,仿佛不是自己受伤,而是掌心正有鲜花绽放,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让她不觉得疼痛。
年轻公子推开车门,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唬了车夫一跳,他却径自走了过来,紧握着女子的手腕,一把将人拉了起来,也不知是着急还是别的,口气咄咄:“朱玉笙,你是几时入京的?怎的不来找我?”
车夫:“……”
他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自家公子多不近女色的一个人啊,怎的一上来便抓着人家小娘子的手腕不放,还一副质问的口吻,不像是关心倒好似捉奸的口气,这又是怎么回事啊?
朱玉笙手腕被年轻男子紧紧握着,她沉入往事深海的大脑如同生锈般,此刻才终于彻底回过神来,对上戴着羊脂白玉冠,而肤色比白玉还要温润白皙的清俊男子,终于皱起了眉头:“卫大人?”极为意外会在京城的大街上撞见故人。
——京城得有多小啊?!
也是意外之极的模样。
一别月余,卫灏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在京城的大街上见到朱玉笙,更为意外的是朱玉笙的神情。
犹记辞别之时,朱玉笙还是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怎的再见便是受惊过度的模样,人还有点傻,差点被撞马车。
“你是怎么回事?马车过来也不知道躲的?”卫灏不由分说拉着她便要上马车,嘴里一直责备着,目光却不动声色从她的头脸掌心到肘膝,既不能扒了衣服察看伤势,便想通过外面衣裙的损伤估摸她身上的伤处。
朱玉笙想要挣开:“卫大人,这是在大街上呢。”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卫大人不但不再守礼,竟还霸道得很,强硬的拖着她塞进马车,紧跟着自己也上了马车,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徒留车夫跟新雁面面相觑。
车夫咳嗽一声,打破这诡异的气氛,小心询问:“小丫头,我家公子认识你家姑娘?”
新雁忧心的目光恨不得穿透车壁,紧跟进去瞧瞧自家姑娘的伤势,漫不经心应付车夫:“嗯。”
车夫元志虎:“……”
我要的是一个“嗯”字?
我想知道的是认识的经过。
他内心百爪挠心,只恨上次不曾跟着主子去江州。
同样是主子身边的亲卫,大家都有兼职车夫的经历,但上次主子去江州带的是卢登陶六他们,而自己被留在京城打探消息,等他们回京之后,他总觉得从上到下,从主子到卢登他们,都与自己有了一层说不出的隔膜,仿佛他们有什么共同的秘密,不肯叫自己知道。
现在,元志虎怀疑自己找到了原因。
马车内,卫灏一声不吭拉开车上一个隐藏的抽屉,先找出药来,清洗干净伤口,发现手心破了一大片皮,虎口处不知道撞到了什么东西,划拉出了一个大口子,当时隔得远角度问题,他并没瞧清楚,此刻清理干净创口才发现,洒了上好的金疮药上去,总算把血止住了。
朱玉笙原本想反抗,但被卫灏牢牢拉着手拖上来,又认真清理伤口,反而不好意思甩开手了。
她沉默着不说话。
卫大人也沉默着处理伤口。
一时之间,马车里陷入一片尴尬的死寂,唯有卫灏取药放药的瓷瓶磕在抽屉内的声音。
卫大人出门准备齐全,马车里不但备了药,还有包扎伤口的干净细布,不过片刻功夫,他便将朱玉笙的左手包成了个结实的粽子。
朱玉笙:“……”
面对一只造型肥厚奇丑无比的白色粽子,她怀疑卫大人是故意的。
“你这是……报复我吧?”朱玉笙把胖粽子伸到他面前,愤愤控诉。
卫灏一张俊脸布满霜雪,冷得吓人,眼里却有一闪而逝的笑意,语气却硬梆梆能冻死人:“你几时进京的?可是生意失败了?”
“大人,你可盼我点好吧!”朱玉笙的爪子后知后觉疼了起来,她小心收回去虚虚拢进怀中:“朱锦不知道卖得多火爆,怎么会生意失败。”至于何时进京,她在时间上模糊了一下:“我进京也有阵了了。”然后重拾往日的嬉皮笑脸:“这不是进京来办点私事,想着卫大人日理万机,也不好上门去打搅嘛,没想到竟在街上撞见了,可见我跟卫大人还是有缘!”
朱玉笙是这样的。
她要是嬉皮笑脸,再或者摆出一副谄媚的假面孔来,铁定有事,只是不方便跟卫i灏讲。
两人从吴家几番交手到后来的暗中试探,及止最后多番襄助,卫灏早看透了她的性子。
她满嘴七扯八扯,就想把他拐带得忘了原来的问题。
可惜卫大人定力非凡,压根不会被带跑偏,而是拽着一个问题寻根究底:“老实说,你几时进京的?可是江州……有事发生?”
她如今在江州生活富足,生意蒸蒸日上,按理来说不至于突然出现在京中啊。
但方才摔倒在地失魂落魄的模样,分明遇上了难事儿。
卫大人的冷脸在外无往不利,在牢中审犯人更是从无失手,专盯着犯人口中的漏洞下刀子,当然碰上铁口钢牙咬死了不松口吐一个字的犯人,也有非常手段等着他们,以检验他们骨头的的硬度。
可现在的难处是,朱玉笙不怕他的冷脸,总不能用非常手段来逼供吧?
可恨朱玉笙还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道:“我入京来只是办一点私事,卫大人别担心。我入京之前已经着手让我母亲跟堂妹着手繁育野生蚕种之事,还有卫大人留下的人手帮忙,生意不会有大碍,也不会影响明年的分红。”
啧啧!
瞧瞧她能的!
他一个太子近臣,公主之子,世家出身的贵公子,没了她的分红,难道还会让手下人饿肚子干活不成?!
卫灏见她纯然生意伙伴的口吻,全无江州之时的亲近,暗恨朱玉笙不似别的女子对自己中意的郎君温柔痴情,满脑子就想着赚钱。
他忽想起景良早就入京等待来年春闱,前几日他跟友人宴饮,还在状元楼听到一帮入京赶考的学子们提起江州景良赞不绝口;更早的几日,他骑马回家,因前两日与端慧公主发生争吵,被太子唤去问话,越想越心烦,便在街市间随意转悠,还见到景良与同窗夜游京城……
她的一点私事?
与生意无关?
这一刻,卫灏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他心中有个巨大的疑问,长久以来朱玉笙的心中到底有没有他?
卫灏回想两人相识之初到后来的熟稔无度,他从未向朱玉笙直白的表白许诺,而朱玉笙也从未向他有过任何承诺,他以为的两情相悦相知,很有可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甚至他如今都不知道自己在朱玉笙心中究竟是何位置。
毕竟当初她入刺史府冲喜是被逼,后来与他在一处时虽有爱慕之举,但眼前这丫头狡诈如狐,正如石原所说,让他不要相信生意人的话,比起情人间的承诺,他们更相信钱财的保障。
他在江州之时,能为朱玉笙保驾护航,还能为她带来财富,故而她才会对自己亲近。但他离开江州之前,并未向她有过承诺与保证,也未有明确的表白过,对两人的未来有长远的打算,说不定这丫头听说景良才参加春闱,心思活络了?
如果为着生意,朱玉笙大可大大方方说出来,不必遮遮掩掩。
而她偏偏不肯透露分毫,只说一点私事与生意无关,却只身入京。
她这个年纪,父母亲戚皆不在京中,除了婚事,还有何私事不能讲给他听?
卫大人拿出审案的细致功夫,在肚里揣测了好几遍,来回推算都对自己这番结论深信不疑,尤其朱玉笙的神情更坐实了他的推测。
他忽撩起车帘,朝外面斥责:“还不回府?”
元志虎正遗憾于眼前的小丫环呆呆傻傻,问十句有八句只有嗯啊回复,分明瞧不起人,敷衍的都不甚用心,听到主子呵斥,顿时一个激灵,下意识说了句蠢话:“大人,那马车上的小娘子呢?”
也要带回去吗?
他问出去之后,察觉到自家主子射过来的视线如同三九天透骨而入的冰椎,吓得一句废话也不敢说,揪着小丫环的衣领提上了车辕,挥动鞭子驱赶马儿,扬声道:“公子坐稳了!”
马车里,朱玉笙总觉得卫大人的表情有点奇怪,好像生气了又忍着,面色不但不好看,两人视线对上,还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打着什么主意呢?
“大人,我一点私事,也没准备礼品,不方便登门拜访,不如改日再约?”出于女子的直觉,朱玉笙总觉得卫大人此刻有点危险,她还是早点躲开的为好。
卫灏心中极度难堪,想到她入京极有可能是为着追随青梅竹马的景良,深深呼吸却依旧压不下去满腔妒火,顿时冷笑一声:“改日再约?要不是被我的马车撞了,我连你入京都不知道。多时不见,你这敷衍客套的功夫可是越加纯熟了,真是个合格的生意人!你小心追随他入京,别等人高中进士被人榜下捉婿。”
“榜下捉婿?”朱玉笙怀疑卫灏在说胡话。
但她的样子落在卫灏眼中,更坐实了他的怀疑。
他顿时口不择言:“对,小心到头来落得一场空!”
这都是哪跟哪啊?
朱玉笙满头雾水。
也不知他说的榜下捉婿是什么意思。
但不拘什么,总比被卫灏知道自己入京是为着追查父亲死因来得好。
朱玉笙原本对卫灏有倾慕之情。
她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几次死里逃生,都是卫灏所救。
以他的风姿气度,学识抱负,光是与之畅聊便令人心动不已,更何况他待自己的心。
但她深知二人身份悬殊,对方门第高贵还订了婚事,父亲死因未明,谁知与卫灏家中长辈有无关系,还未查证一切存疑,所有的这些都是摆在她面前的阻碍,如同大山般横亘在二人面前,无法逾越。
她原本便克制着心中痛意以生意伙伴的口吻与他谈话,谁知此人在江州还算有点人样,入京便原形毕露,倨傲无理的嘲笑她,当即恼羞成怒,也不顾卫灏说的是谁,懵头懵脑骂道:“我与大人不过是生意合作伙伴,也深受大人恩惠,满齿难忘,但又不是卖与大人家做奴婢,还不能有一点自己的私事?你说的对,我就是追随他入京,成不成空与大人有何干系?”说罢扬声对外喊:“停车!
元志虎在卫灏身边多年,从不曾见过自家主子对旁的女子意动,更遑论抓着手腕拖上自己的马车,原本还赶着马车伸长了耳朵偷听,受距离跟外面的动静所限,只听得断断续续的。
起先还好,谁知说着说着两人竟嗓门越来越大,好像吵起来了。
他心中正暗呼不好,便听到小娘子喊停车。
主子没吭声,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元志虎心道:这小娘子好生厉害,竟敢跟主子当面吵嘴,也不怕被主子的冷脸冻着。
他下意识停了马车。
不等车停稳,车里的小娘子便推开门跳了下来,还在雪地里崴了一下脚,一把拽下她呆头呆脑的小丫环拖着走了。
元志虎没敢回头看自家主子的脸色,只呆呆坐在马车上,眼睁睁看着那倔头巴脑的小娘子冒风顶雪走了,连方向都不曾辨,逐渐消失在大雪之中了,连头都没回一下,真是好狠的心!
车上的卫灏被气得都忘了拦着她。
只等人走远了,才反应过来,难得情绪失控,扬声骂外面驾车的元志虎:“谁让你停车的?”
这么大的雪,她要去哪儿?
元志虎觉得自己很冤——您也没说不让停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