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夜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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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的叫来一个伙计引着二人上楼。
房间并不大,收拾得倒很整洁,除了靠墙的一张木床,房间正中还摆着一套雕花圆木桌椅,临窗的墙角边还有一个矮几。
苏毅澜将伞搁到矮几上,伙计随后又端了一壶热茶进来,退出时把门合上了。
灯火清幽,白抚疏掀袍在桌前坐下,拿起茶壶为自己倒了一碗茶,对着苏毅澜道:“阿澜,早间你说有事与我商量,现说来听听。”
这是白抚疏自那晚墨江边谈话之后,第一次这么叫他,这两个字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听在苏毅澜耳中居然透着一种别样的亲近。
一丝隐秘而不可与人言的愉悦从心底里泛起,他恍惚有一种做回自己的错觉,偏过头,在白抚疏看不见的地方,微微勾起了嘴角。
“子堰,我……”苏毅澜踏前两步,又折身到门前,将木门栓上,才放心地返回,与白抚疏隔着小圆桌站着,道,“下午那些灾民,你瞧见了吧,我今天才知,庐安大旱,那庐安知府收到朝廷下拨的银子和粮食,根本未对百姓做出赈灾举措,到了这几日钦差来了,才假意设棚施粥。”
”贾勇龙有意图侵吞赈灾款之嫌疑,此外,他平日里还与地方豪强勾结,巧取豪夺,鱼肉百姓,我手上有受害者的诉状。”
苏毅澜从怀里掏出诉状,展开推向桌子对面。
白抚疏一行行看完诉状,面上并无波澜,白皙修长的手指拿起瓷碗,缓缓抿了一口茶,方道:“适才寻到你时,我已碰巧听到一些,猜你大约是要同我说这事,你想怎么做?”
“自然是要揭露他。”苏毅澜道,“你今天也见着了,这些难民在生死边缘挣扎,求一口食物而不得,此人作为执掌一方的重吏,却想方设法侵吞朝廷赈灾款,视百姓如草芥,这种国之蛀虫,我既已知晓,断没有坐视的道理。”
白抚疏垂着眸子,思忖了片刻,缓缓道:“这人胆大包天,连赈灾的钱粮也敢吞。不过……”
他指尖轻点了点桌上的诉状,“单凭这一纸诉状恐怕难以让皇上重惩,如今官场风气很坏,鱼肉百姓者大有人在,圣上不见得会深究。”
顿了顿,又道:”还有,林如汉是个趋利避害的老滑头,他就算信了你,也未必会与你一同举报,若是拿到了贾勇龙的什么好处,他还得竭力为其遮掩。”
”说得极是。”苏毅澜收起诉状,在他对面坐下,“那天在赈灾现场,林如汉的反应就不似真的在调查旱情,这份诉状的确弱了些,也正是我要与你商量的地方。”
白抚疏搁下茶碗,徐徐道:“除非能拿到贾勇龙侵吞朝廷赈灾钱粮的实证。庐安受灾,朝廷两度拨款,我国与赤琼近几年的战争,已经耗掉大笔军饷,如今国库虚空,皇上在银钱支出上分外紧张,在这上边容不得一粒沙子,倘若我们手中能有铁证,再佐以这份诉状,就不怕治不了他的罪。”
“你与我想到一处了。”苏毅澜以手支颔,勾起了唇角,略顿了顿,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划过,“我想……是不是可以从账目下手,只要我们拿到了账簿,就不怕他不认。”
“你想偷账簿?”
白抚疏看了他一眼,又凝眸望着手中茶碗,稍作思量后,慢声道:“听闻这些贪官为防有朝一日被追查,许多账都是黑白两份,明面上做的账肯定查不出问题,除非能拿到真实的账目。”
这一点苏毅澜倒是没想到,毕竟经历少,更未混过官场,在这方面还是不如白抚疏懂得多。
他抿起唇,露出一抹笑来:“抚疏,你还知道的不少,如此说来,我找你商量就对了。”
他换了一个坐姿,骨节分明的手摩挲着下巴,又自语道,“不过……这种账簿必定放在极隐秘的地方,会藏在账房里吗?”
“这个不好说,须得探查清楚了再行事。”白抚疏道。
苏毅澜倾身接过白抚疏为他倒的茶水,饮下一口润了润嗓,拇指压着碗沿,继续道:“最简单的方法是夜里潜入庐安府,直接逼问贾勇龙……”
“他决计不会说。”白抚疏立刻否决了这个想法。“要他供出账簿,等于把命交你手上。”
隔壁的客人在斗酒猜拳,行酒令声时不时传来,白抚疏似乎是被吵到了,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垂眸拨开手边的茶碗,又道:“左右都是死,逼问贾勇龙,这条道行不通。”
苏毅澜赞同地点头:”这自然是下策。”
他悄悄瞟了一眼白抚疏,而后状似思忖地看向桌面,修长的手指在桌上轻叩了一下,旋即,抬眼又道:“还有一种方法,他有一位幕僚叫孔源,出入皆伴其左右,我看贾勇龙对此人极其信任,算得上心腹,想来他应该知晓账簿的事,不过……那人识得我和魏荻的声音,若要逼问他,恐怕只得你来了。”
白抚疏长睫扬起,看着苏毅澜,忽然笑道:“你在见我之前……实则已经想好了策略,方才说的同我商量,只是想说动我配合你盗这账簿,对吧?”
苏毅澜被他揭穿,便也不遮掩,坦然地笑着认了。
白抚疏也不跟他计较,爽快地应了:“好,明晚让魏荻在行馆稳住林如汉,万一……”话说着忽然探过身,讶然道,“咦?你肩上怎么都湿透了?!”
苏毅澜偏头看了一眼肩臂,满不在乎道:“不碍事,一会儿就干了,庐安大旱,今日这雨要是下到那边就好了。”
两人接着又商讨了一些细节。夜渐深沉,窗外雨声已止,人声渐息,隔壁的划拳声终于停了。
夜色笼罩中的檀丹城又恢复了静寂。
苏毅澜起身舒展臂膀,宽阔的肩背挡住了后面暗淡的灯光,白扶苏整个人仿佛都被他拥进了影子里。
“不早了,先休息吧。”苏毅澜提议道。
白抚疏听着并未动,过了片刻突然问:“你……睡里面还是外面?”
“我都可以啊。”苏毅澜正在解衣袍,闻言转过身,很随意地道。
他的衣襟松松地敞开着,露出健硕的胸膛。
白抚疏顿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转身便去洗漱了。
暮秋的夜颇有些冷,风从窗外吹进来,寒意拂面。屋子里安静了一阵,苏毅澜走过去关窗门,回头发现白抚疏已经在床里侧躺下了。
客栈的床并不宽,睡下两人显得有些窄,两人背对而卧,挨得很近,彼此呼吸可闻。
苏毅澜初时上床睡意很浓,毕竟前一晚因为去海边一事引得心绪激荡,整夜就没怎么睡好,头一挨枕顿感困乏。
然而,下一刻,当他意识到白抚疏就躺在身旁时,脑子却变得越来越清醒。
他一动不动地侧卧着,听到对方的呼吸几乎就贴在身后,忽然觉得有些热。
苏毅澜躺得浑身难受,想翻个身枕起双臂,松泛一下僵硬发酸的腰背。
一边的手抬起时,却无意中触碰到了白抚疏温热的背,仿佛触电一般,慌忙缩臂,又改为双手交叠在腹部,一动不动地平躺着。
一阵若有若无,清雅而温暖的气息开始丝丝缕缕地钻入苏毅澜的鼻尖,那味道如夏日阳光下的森林,带着草木的清香,在这已秋凉的夜里仿若薄雾般将他笼罩。
不知过了多久,浸在这样的气息里的苏毅澜半睁开了眼,缓缓侧过身,脸朝里面,在微光里偷偷看着身旁人,无声地动了动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