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孟婆汤第五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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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个很奇怪的动物,而这种奇怪,正是我们津津乐道的感情。比如说现在,虽然在电视上看新闻时,我觉得文小强怎么怎么坏,他的罪行是罄竹难书,就是个十恶不赦超级大坏蛋,对他就应该使用最残忍的刑罚——弹JJ弹到死。但当我和文小强面对面这样坐着,我却感觉到那时候的愤怒很飘渺。是不是我们的愤怒将文小强推到了死刑的深渊,那我们是不是也算半个间接的教唆犯?这是舆论导向性的群体狂欢还是一种报复性的快感,很难说得清楚。
其实,人和人本质并没有任何区别,所以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最大的区别是因为我们在这本质周围加上了局长城管屁民的身份光圈。
就说现在,当文小强褪去了局长的光圈后,在我面前的也仅仅是一个老者,还是个即将投胎的老者。想明白这些,我心里原本对他的愤怒和憎恨也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盘着腿坐在文小强的对面,隔着茶几,我仔细地端详着文小强。他已经没有了往昔的威严,几根白发调皮地从那一头乌黑中钻了出来,一张白净的胖乎乎的脸,表明他平时保养的很好。文小强看到我在看他,将报纸轻轻地放在茶几上,回看过来。他问我:“你们是来投胎的?”反正,在这儿的开场白都是这个,你不可能上来就问现在沪指长了没有,万一你遇到个刚因为股票跳楼的,非将你打得魂飞魄散不可。
“不是,我是来送他的。”说完,我指了指小邋遢。
这个回答,让文小强有点愕然。他愣了愣,眼睛不由地在我脸上多停留了几秒。不过,也就多停留了几秒,脸上的表情没一点变化,依旧保持着那波澜不惊的平静。文小强轻轻地念叨了一句:“真是年轻有为呀。”这次,他好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夸我。
“文局,您好,在下张有钱。”张有钱站在文小强的边上,弯着腰,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他就是没尾巴,如果有的话,现在肯定摇得跟一电风扇似的。
“张有钱?张有钱?”文小强嘴里念叨着。陷入了深思,在他记忆的内存里仔细搜索着张有钱这个名字。过了会,他还是茫然地看了看张有钱这张脸。表明,他在他的内存里并没有储存张有钱这个名字。
“文局,您老日理万机,肯定不记得我这一小小的局长。您是市里的局长,我只是下面一个县的局长,咱们没在一个系统里。您是政法系统,而我是教育系统。”张有钱忙解释着。
我在边上想,文小强日理万机说多了吧,多了一个“理”字,那就是日万“鸡”。男人好比一把钥匙,女人好比一把锁。钥匙遇到所有的锁都想试试,只不过成功的男人在试锁,而不成功的男人在心里试锁。想到这儿,我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这突然的一笑,将文小强和张有钱的眼光吸引到我身上。文小强问我:“你刚才笑什么,说来听听?”
我正了正衣襟,端坐在沙发上。对着文小强说:“我认识你!”
“呵呵,现在全中国的人差不多都认识我。这次,我的知名度很高。”文小强眼睛里虽然带着笑,但那种笑是一种苦涩的笑。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我就是北邱市的。”
“哦。”文小强点了点头,脸上归于了平静。
“审判你的那天,我也看了新闻。我还跑到街上放了把鞭炮,但不是因为审判你而庆祝的。而是过年买了挂鞭炮,市里不让放,就一直留了下来。那天,我听到很多人在放,想着要再不放就潮了,就拿出来放了。”
“呵呵,”文小强听到这儿,也笑了出来,“没想到你这儿小弟娃还很风趣呀。”不过,他说完,脸上却透漏出一点悲伤。
“其实呀,我现在并不恨你。我现在还觉得你有些可怜。”我对文小强说。因为什么可怜他呢,是因为他没得善终,还是因为他是个老者,我说不清。
文小强从口袋里掏出盒烟来,摸出根来,叼在嘴里。张有钱忙给他点上。文小强吐出口长长的烟雾,这才想起来什么。又将烟从口袋里掏出,递了根给张有钱,又分别甩给了我和小邋遢根。张有钱诚惶诚恐地双手接了过去。我摸了摸口袋,没带火,给张有钱使了个眼色,本想让他将火给我甩过来。没想到,文小强从口袋里掏出火机来,甩到我这儿。我拿起火机来,看到上面写着“S.t.dupont”。这商标我根本不认识,反正看样子比我买的5毛钱打火机要高级得多。下次再遇到张苟娃,老子也给他吹嘘,咱也用过好牌子的火机点烟,让他还敢给我吹嘘他用过几十块的火机点烟。我心满意足地将烟点上,也吹了个长长的烟雾,但貌似没有文小强的长,让我很没有成就感。
“你为什么觉得我可怜?是因为我老了,还是因为我被判了死刑?”文小强一脸平静地问我,好像在问一个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的事情。好像官员都有这种能力,那就是能揣摩到一个人的内心。
“我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就是觉得你可怜。”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就换了个话题,“你怎么被判了死刑的?”
“因为政治(和谐)斗争失败了。”
“政治(和谐)斗争?”文小强的这句话,让我想起了那个爆炸头,那个在小屋子里守着一斗烛光的花白老人。他也是个政治(和谐)斗争失败的产物。
“因为我站错了队。站错队的结果就是失败,而失败了当然就要接受惩罚。而我的惩罚就是背上口黑锅。”
“‘一曲忠诚的赞歌’。”突然,我想起了这句话,想起了那个满脸沧桑的沙县小吃老板,还有那盘香喷喷的大盘鸡。
“什么?”文小强疑惑地看着我。他不明白我怎么会突然说这句话,为什么说这句话,这句话又有什么含义。
“没什么,没什么。”我忙说,“也就是说其实你不需要死,却又不得不死。”这算什么逻辑。
“也可以这么说。”说完,文小强吐了个烟圈。烟圈很圆很圆,就像一个圈子。这个圈子里,包含着很多很多。
“但你是个贪官,大大的贪官。贪官就该杀的?”虽然我这么说,但我都能感觉到自己语气中的底气不足。
文小强听到我这句话,鼻子里猛地喷出两股浓烟来。他被烟呛到了,猛地一阵狂咳。张有钱给他敲背。敲了好一会,文小强才止住了咳嗽,但脸色却红通通的。文小强盯着我的眼睛,问我:“是不是贪官都该杀?”
“嗯哪,你看看秦桧,你看看严嵩,你看看和珅……”我扳着指头开始数历史上有名的贪官。
“那你看看林则徐该不该杀?”文小强顺着我的话问我。
“他是民族英雄,民族英雄怎么会被杀呢?”我有点愤慨地说。
“林则徐他也贪,就在他任陕西巡抚时都收过陕西督粮道张集馨孝敬的‘规礼’。”文小强平静地说。
“什么?”我不敢相信文小强说的话,因为林则徐一直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大英雄就应该是“高大全”,就应该没有一点瑕疵,就应该是天人一般,不食人间烟火。而文小强的话,让我觉得林则徐一下子从英雄的宝座上下来了,和张有钱变成一样一样的,坐车开发票,办公不坐经济舱,必须坐头等舱。
“人在官场,身不由己呀。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其实官场又何尝不是这样。不信,你问问他。”文小强说完,指了指站在他边上的张有钱。张有钱连忙沆瀣一气地点头。
文小强说完这些,又意犹未尽地说:“其实,每个刚入仕途的,都怀有一颗报国济民为人民服务的心。我一开始还不是一样,工作兢兢业业,但等你真正用有点权力时,各种各样的诱惑就来了。对了,你有孩子吗?”末了,文小强问我。
我摇了摇头。我连女朋友都没有个,还谈什么孩子。这年头,你没有那三个180,连掏出的敏感词都是软的。
“你去医院看过病没?”
这个我点了点头。
“这样举例说吧。医生的责任就是救死扶伤,这本就是他的份儿事。有人生病了,找这个医生动手术,本来是很正常的事情,是正当要求,而病人的家属想得到医生的一点照顾,就拿出个红包给这个医生。这个场景被其他病人家属看到了,其他病人家属想你给医生红包,我不给的话,医生是不是就不动手术了。其实,你不给医生也是要动的,但病人家属并不这样认为。于是,他也就给医生红包。这样,就有更多的病人家属给医生红包。最后,弄得大家让医生动手术时都要给医生红包,还将这个上升到规则的高度。而医生呢,一开始不想收,但等他慢慢地受习惯了,他也就认为这是应当本分的。而病人家属呢?也送的心甘情愿。这就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当这件事情成为一种现象后,再也没用病人家属不给医生红包了,更要命的病人家属给了也就给了,却在心里说医生是贪污。那你说,是一开始病人家属造成了医生的贪污,还是医生一开始造成了医生的贪污?”文小强说了这么多,拿起茶几上的茶杯喝了口茶,眼睛盯着我。
我一脸茫然地望着文小强。是呀,是我们将医生推到贪污的高度而反过来却骂医生贪污,那这件事情是我们的错还是医生的错。
文小强润了润喉咙,又开始说:“这是国人的智慧,一种急功近利的思想造成的。我们连神都敢贿赂,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呢?”
这时候,就听到门响了,一个家伙在门口喊:“车来了,大家请出来上车吧。”
文小强将烟屁股摁在烟灰缸里。就见一股青烟摇晃着从烟灰缸里升起,在空中不安分地扭动着身躯。最后,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