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夫妻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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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拔先生,您刚刚似乎还有话没说完,您接着说吧。”王异又给贺拔先生续上一杯茶水。
贺拔先生深吸了一口气,人已死,事已毕,他知道此时再说什么也是徒劳无功了,只得低头长叹一声,“大人,这快二十年了,老朽一直在您身边出谋划策,从未和您红过脸。我自知时日无多,希望您,也给我留下这最后一点体面吧。”
说罢,贺拔先生拂袖而去,留着王异一人独坐茶台,桌上还有两杯摇晃不定的水。
第二天一早,王异照常和夫人一道,把两个孩子送到学校去念书,看着已经逐渐长大的王玄和王辩,王异颇有几分时光轮回之感,一如当年自己小的时候,和哥哥王淳一起打打闹闹,父亲王截和母亲莫夫人也是这样,经常送他们去上学,王异想到这里,心里也是暖暖的,暂时忘记了昨日茶山被烧所带来的一系列连锁的苦恼,满脸堆笑的望着两个孩子。
一路无书,两个儿子手牵手走进了学堂,王异也是心满意足的笑着,“夫人,你是不知道,我看玄儿和辩儿,真像我和哥哥小的时候啊。”
“我看你也是越来越像你的父亲了!”江裳这冷冷的一句话,犹如一个耳光,把王异从美好的回忆中扇醒。
“你什么意思?”王异听夫人这话里带刺,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在学堂门口便大声质问道。
“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江裳不想和王异在这大街上争执不休,甩这么下一句话,便头也不回的往家里走去。
王异就这么默默的跟着,毕竟自己是太傅之位,也不好在这大街之上发作,虽然越想越气,也只好忍着,准备回到家里再和夫人理论。
谁知回到家里,还没等王异开口,江裳就一个箭步冲进卧房,把屋门反锁起来,王异哪里是那能忍得了这种气的人,怒火中烧的他一脚踹开了卧房大门,骂街的话都已经到了嘴边。王异一眼看见夫人坐在床上,已经泪流满面,便也就姑且沉住了气,把这些难听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夫人,你这是何必呢?”王异压住怒火说道。
“你问我何必?你一脚踹开这大门,似乎是要杀了我似的,你问我何必呢?”江裳擦擦眼泪,厉声质问道。
“我…”王异深吸了一口气,“我也不是有意想如此,只是那昨日茶山纵火一案实在令人恼火,我有些压不住。”
“好啊,你王太傅的火压不住了,我看可是比那茶山上的火烧的还要旺呢!”江裳一双泪眼望着王异,接着喊道,“你心里有点火,就取了人家上下二十七条人命,若是哪天你发了大脾气,还不得逼着全武昌城的人跳江才痛快?”
“夫人你这是哪里的话?”王异低着头,不敢和夫人对视,“大夏律法在上,纵火就当诛三族,我也不过是照章办事罢了。”
“哼,大夏律法在上,我倒想问问,这大夏律法是谁定的,定的这所谓律法,就条条都是正确的吗?”江裳接着质问着,矛头直指朝廷。
王异自知此事会越描越黑,于是低头不语,先紧着让夫人发泄。
“朝廷定的是吧,咱们退一步说,朝廷上那些定法律的人,有又谁日日遵守这高高在上的法律了呢?我说你像你的父亲,你也别不爱听了,你给我讲的,你父亲坑杀了人家五百亲兵眼睛也不眨一下,你们父子却还引以为傲,他当初杀人的时候,又是参照了哪条律法呢?今日看来,你不要也是这样一个刽子手吗?”江裳也是发了狠,直接把王异父子一并骂了个狗血喷头。
“好了!”王异伸手比划着制止道,“你说说我撒撒气也就罢了,你谈及我的父亲做什么?”
“身正不怕影子斜,他如果不想被人说,就别干当年那些事啊!他大肆往边地移民,不顾流民的死活,不在乎一点点狄族人的情感,让人家把祖宗的姓氏都改掉,后面的哪一件事情不是他自己一步步造成的?”江裳这些年心里积压的怨言,看来是要一吐为快了,“他一辈子的选择都是屁股决定脑袋,他坐在那个高高的禾族第一高门的位置上,一心只在乎他们那个小圈子里人的利益,打压寒士,不给人家一点点出头的机会,依我看,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被流民所杀也是命中注定,就是给天下的穷苦人还债去了!”
王异见夫人的喊声越来越大,赶紧关上了门,怕被自己的母亲听见,他回头低声说道,“你还有完没完了?我父亲死的冤屈,都是被你那倒霉养父拔拔海日算计的,流民只不过是被借刀杀人罢了。”
“好啊,这时候倒都推到拔拔海日头上来了,我告诉你,那位置上即便坐的不是拔拔海日,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会做出一样的事情,他就是欠债太多,一死都不足以告慰天下!”江裳越说越来劲,嘴里说的话也难免越来越过激。
“你疯了吗?”王异终于忍不住,怒吼一声,右手一个大耳光结结实实的打在了江裳的左脸上,把原本坐在床上的江裳直接扇倒在床上,江夫人顺势一扑,竟带倒了立在一旁的水盆架子,顿时屋内稀里哗啦,叮当作响。
王异夫妇二人都愣住了,毕竟这是他们喜结连理十几年来,王异第一次动手打人。二人都扭过头去,一人望着屋内的一角,就是没人先发话打破这尴尬的沉默。
“这是…怎么了?”随着一个年迈的声音传来,二人这才都回头观瞧,原来不是别人,正是已经年过六旬的莫夫人,听到屋里有争吵的动静,颤颤巍巍的过来调停。
见莫夫人已经到了跟前,二人也赶紧该擦擦眼泪的擦眼泪,该收起怒火的收起怒火,起身恭恭敬敬的向着母亲行礼。
“哦,没什么,就是裳儿说我和父亲越来越像了,我说也并不怎么像,我们俩啊,都是那认死理的人,谁也不愿意退让,就吵起来了…”王异一脸苦笑,挠挠头说道。
“是…我们都是没事闲的…母亲您不必挂怀。”江裳一边打圆场,也不忘继续挖苦王异一番。
“要是说长相,还是你哥哥更像一些,你倒并不是很像你父亲,你啊,还是随我更多一些。”莫夫人知道二人都是在胡说,看了看王异,慢慢的说道,“要从这性子上讲,就更不像了,我和你父亲相处几十年,可从来没见他和我发过这么大的火啊,异儿你要知足,裳儿是多好的媳妇啊,你怎么能这样对她大呼小叫的?”
“是,母亲教导的是,是儿子失言了。”王异听母亲也为江裳说话,一时也无可反驳,只得先认错服软。
莫夫人隐隐约约看到江裳脸上似乎有巴掌的印记,质问儿子道,“异儿,你还打人了?你可真是长本事了,在咱们王家可从来没有这样的道理啊!”
“母亲…儿子是压不住火,情绪激动了些,才失手…”
“住口,打人哪里有什么失手不失手,快过来给裳儿道歉!”莫夫人也是不由分说,冲着王老二喊道。
“是…”王异拗不过母亲,只得毕恭毕敬的走到夫人面前,身搭一躬,行礼道歉,希望得到爱人的谅解。
姜元也是就坡下驴,知道自己刚刚也是言语过激了一些,接受了丈夫的道歉,脸上的气色也缓和了不少。
“这就好啊,你们这么一吵,我倒也想起来不少关于我和你们父亲之间的事情,”王异小两口的争吵,倒是勾起了莫夫人不少的回忆,“最近我自感身体不佳,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回到幽州了,总想着留点念想在身边,异儿下次你若是再去幽州,记得从府里带点东西回来。”
“是,母亲,您看需要我把什么带回来,我安排人去办。”王异见母亲都这样说了,也是满口答应下来。
“唉,都是当年我和你父亲的一些用度了,那些什么铺的盖的,也还是我们成婚时留下来的呢,若是方便,你就都带回来吧。”夫人抬眼望着天,似乎也在回忆着那段美好的日子,“对了,还有一个玉枕头,你父亲当年夜夜都要枕着的,你也带回来吧。”
这“玉枕头”三个字一入耳,王异的脑子嗡嗡作响,这不就是当年家里失窃,又被太后姜元失而复得的那个玉枕头吗?看来姜元没有说错,那东西真是出自他们王家。
“母亲,起义军五年前兵临幽州,那玉枕头…玉枕头失窃了…”王异吞吞吐吐的说道。
“啊?怎么就丢了?”莫夫人不无遗憾的说道。
“没有没有…后来又辗转被太后姜元找到了,现在…现在应该还放在宫里。”王异不知道其中的隐情,也是一五一十的说道。
“在元儿手里啊…”莫夫人也是支支吾吾,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母亲,这玉枕头很重要吗?因为太后有一次还召我进宫,单独问我是否认得那玉枕头。”王异也愈发觉得那枕头不简单,想要刨根问底。
“啊…没什么,没什么,那玉枕头是当年太子姜钦的御赐之物,你的父亲对它爱不释手,所以我才想着把它拿回来,留在身边。”莫夫人云淡风轻的解释道,但在王异看来却是欲盖弥彰。
“母亲,当时我也百思不得其解,这枕头本是闺中之物,为何太子会赐给父亲呢?”王异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这有什么的,你父亲和太子是从小玩到大的交情,互相之间送点什么不行呢?你也别想的太多了。”莫夫人眼神游离,似乎在有意躲避什么。
王异虽然心里不信,但看母亲都这样说了,也不方便再反驳什么,于是顺着往下说道,“好,是儿子想多了,那下次我进宫再碰到太后,我和她说一声,好让我把这个枕头取出来吧…”
“不必不必!”王异的话音未落,莫夫人就急忙制止道,“既然是已经在宫中,就在宫里放着吧,你切莫在元儿面前再提起这个玉枕头的事来了。”
王异一脸疑惑的望着母亲,感觉她说的话是如此的自相矛盾,刚刚准备开口发问,就被门外家丁的报信打断了。
“老爷,营州密报,请您过目!”这家丁气还没有喘匀,就双手递上来一封密信。
王异见他慌慌张张,知道事情有急,便也就连忙撕开信封,一目十行的扫了一眼。
“信里说了什么?”江裳以为是营州战事又起,连忙问道。
王异叹了一口气,有些放松,但更多的还是遗憾,“孟翦叔叔和高云夫人,近日相继在营州去世了,朝廷安排了在营州厚葬。”
一家三口对坐无言,而莫夫人则是尤其怅然若失。她知道,孟翦一死,属于他们的这个时代,也就彻底宣告结束了。
书中暗表,孟翦自从十五年前被排挤到了营州,也就彻离开了帝国权力的中心,虽说名义上是被流放,但当时拔拔海日知道欠高云夫人的人情,早已关照过,只是把他软禁了起来,并没有让他受什么罪。随着王截被杀,达奚傲睿死的不明不白,达奚日干登基等等这一系列事情的发生,新朝逐渐稳固,拔拔海日自知孟翦也翻腾不起什么风浪了,对他的监管也就愈来愈弱。后来孟家不少家丁奴仆也愿意跟随,一并跑到营州寻主,因此孟翦和高云夫人得以在遥远的郢州再次开衙建府,虽然没有了太保之位,但也不用承受那些非议与压力,过上了几年安稳的日子,也算是对他这些年遭遇的一点补偿。
就这样一直到了五年前,拔拔海日去世,贺楼夫人殉葬而亡,二人的遗体被拉回营州下葬。在拔拔海日的狄族式葬礼上,孟翦还携夫人出席,算是送这位老对手最后一程。不难看出,此时的孟翦已经早早远离朝局,不问庙堂之事了。而也许更重要的是,这位早年一直和自己较劲,纠结于自己没能挽狂澜于即倒拯救幽州,纠结于自己没能完成兵制改革而看着西北边镇每况愈下,纠结于儿时兄弟姜钦死亡真相久久不能释怀的将军,终于是和自己和解了。独孤言之后为拔拔海日守陵,甚至还和孟翦成为了朋友,这原本的战场老对手竟然也可以把酒言欢。虽然没有走到权力的顶峰,但相比王截那样充斥着算计与明争暗斗的一生来说,倒真看不出谁才是那个幸运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