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兄弟,凶惕?(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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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玄一头栽进黑洞洞的所在,这一摔看似沉重其实未有痛感,想来师父也是把手劲控制到了极处。刚才师父的话语激发了他的愤慨之心,唤起了在前世今生都似已遗忘在灵魂深处的血性,决定与师父共生死。
此时也顾不得师父嘱托,看了看周围环境,这佛腹内狭窄闭塞,脚下是寸许厚的尘土,头顶是井口大的光亮,由内能看到屋顶。在自己跌落入内之时震起了大片粉尘,直呛他眼泪直流。他把衣襟卷起捂住口鼻,借着头顶微弱亮光左右察视一下。这尊铁佛高三丈,宽一丈有余。他展开双臂能触及前后铁壁,当下屏了一口气,双手撑住双腿分开蹬在两侧,待稳住身形后一挺腰板向上攀了半丈,这自小种菜挑水又有师父的玄功打底,徒手爬出不是难事。
哪知三两下爬到顶端,想按住佛颈边缘一跃而出时才发现,铁佛断首处被一层紫色透明的彷如肥皂泡的盖堵住一般,竟不能突破。明明空无一物,却无法冲出。龙玄心急大喊,声音传出良久却未得回应。
原来这“匿气诀”是澹台墨师传绝学,隐匿被施法者的气息最为高明,人在此法中,气息和说话都不会为外界所感,外面的情形和声响却能感觉得到。
龙玄双臂坚实,手脚一起用力,就这么撑在半空久久不知所措。师父死志已坚,万万不会动移。待了良久,手足之力渐短,向内一缩,双足下坠又嗵的一声落下地来。
龙玄依照师父嘱托,顺着微光左右查找,很轻松的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那个黄皮包袱。龙玄拾起被尘土半覆盖的包袱,轻轻抖了抖,揣在怀里。又俯下用手顺着脚下的边缘一点点摸索,拨开尘土摸了几下,便找到了机关。自己所站的位置即是机关中心,脚下乃是一个方圆半丈的圆盘,圆盘与地面似是一体,但外边却有一圈一指的缝隙。龙玄拂开圆盘中心的尘土,里面露出一个黄色的碗大按钮似的物事,他知道这是机括所在,非到万不得已,不可触碰,便盘坐盘上,双腿间的空隙正好让出黄色机括。
此时的澹台墨心静如水,为了躲避仇家自己隐居在这里十多年,没想到还是被人发现,罢了,正所谓福祸天注定,索性今天就做个了断。
对方神通广大,逃跑是不可能的,相信方圆百里都已布下了他的灵识,只要一动就会被发现。
他在寺中西墙角站立,伸手抠入脚下砖缝轻轻一扳,青砖翻了过来。下面是一个衣盒,他揭开盒盖,里面是一顶道冠,一件道袍,一双布鞋。这是师门弟子专用的服饰,他脱去
破衣,跪地拜了几拜便穿戴起来。本来穿戴师门服饰是要斋戒沐浴的,可此时形格势禁,大敌即临,也就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盘龙山气候怡人,此时正是初秋,万物还没萧落。山中花植光彩明艳,与盛夏的繁茂一般无二。
山间道路上徐徐驶过一乘软轿,说是轿子其实就是可以抬的藤椅。抬轿四人均着白衣,形容怪异,周身透着一股邪祟的味道。
上下起伏的软轿上斜卧一人,头戴方巾,一袭白袍,清瘦的身形,俊逸的脸庞,左手握了一柄折扇,右手攥着一方手绢。手指白皙细长,即嫩且娇,一看便知定是养尊处优已久之
人。此时正阖目养神,不时用手绢轻轻拭了拭额上的汗水。
软轿行至盘龙寺门口,却不敢贸然落下。前头北侧一人转过头来轻声道:“主上,到了。”白衣人优雅睁开双目,环视了四周,轻点了下头,软轿这才徐徐落下,下落之时四人双手紧握,小心无比生怕轿落不稳,惊了主人。
白衣人飘然下轿,凝视着盘龙寺紧闭的大门,头也不回轻语道:“都在这候着吧。”声音轻柔动听,彷如涧水滴石。
四人虽面容冷峻,对白衣人却是异常恭敬,不敢有悖,负手肃立排作一列站在轿前。
白衣人轻移贵步,走路无声无息,仔细观看就能发现他是用脚尖一点地上石子便飘出丈余,脚掌根本没和地面实质接触。看他行走时几乎是令人眼睛一昏,人已上了台阶。
他伸手虚推庙门,呼啦一声,门分左右,竟凝而不动。这一对破败山门年久失修,销子早就离位,一般打开时需立一块大石方能止住,否则吱吱嘎嘎摇摆不停。谁知这白衣人一
出手就令其稳固不动,可见其功力精深。
白衣人迈步进入,只感觉一股霉味混杂着人体臭气扑面而来,他脸现嫌恶之色,显是生性洁净手中白绢捂上了口鼻。他环顾周围,入眼处一片破败,缺东少西,佛像竟是无头之
身,充满邪异感觉。他自东朝南一一审视,烧烬的火堆,破窗,烂草堆.......当他看到草堆中端坐身穿道袍头戴道冠之人时,呆立不前,一阵风吹过,手中白绢轻轻滑落,他竟不自知。
二人对视良久,白衣人眼噙热泪:“师兄,是你么?”
澹台墨眼中也是晶莹欲垂,说道:“白衣,你还是来了...”
白衣人望着师兄,不可抑制的泛起一股孺慕之情。少年入宗门学道的一幕幕出现在眼前,仿佛就在昨天。
“师兄,你老了,再也没有当年的风采了。”白衣人眼中透着怀念,凝视澹台墨。
澹台墨苦笑一声,道:“是啊,岁月无情啊,纵是你我修道之人,未到巅峰也是难免生老病死的。你还面嫩的很呢,算起来,今年也有四十三岁了吧?”
白衣人羞赧一笑,赞道:“师兄好记性,还记得小弟的岁数。”
澹台墨轻叹一声,我怎么能不记得呢?
他眼中湿润,抬头望向穹顶,幼时的一幕幕无比清晰的出现在脑海里。他自幼是孤儿,被师父收养,被收入到一个叫“玄宗正气门”的宗派,从小在门内长大。这白衣人叫沈白衣,
人如其名,从小就爱穿白衣,比自己入门较晚,是师弟。他还记得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当时自己二十岁出头,沈白衣才六岁。站在自己面前恭恭敬敬的一揖到地,少年老成地称呼自己师兄。逗得他忍不住开怀大笑,自那一天起他就发自内心的喜欢上了这个稚气未褪却又举止有礼谈吐稳健一身白衣干净白皙的小师弟了。
他的师门坐落深山,师弟来了之后打破了枯燥的生活。每日午课之后,他便携着师弟的小手穿梭在荒野林间,无人之时就把沈白衣放置头顶,展开身形穿山攀树,越河跨涧,远
远就能听见两人爽朗快活的笑声。这个小师弟也极其依赖这个比自己大十多岁的大师兄,食则同案,寝则同床,一时之间亲密无比。
师门有规,入门之法皆由师兄代传。自己又担负起了教导沈白衣修行的任务。小白衣灵性非凡,聪敏无双。他又倾心传授不遗余力。一个爱学,一个勤教。几年光景过去,沈白衣道法深湛几乎能与自己比肩。
沈白衣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性子有些急躁,又傲岸自高。为此他没少在背地里晓谕责劝,希望他能学好。哪知沈白衣表面应承,内心主意却未改变一毫。处事偏激,手段狠辣,屡次触犯门规,终于在十八岁那一年被逐出师门。
澹台墨思及往事,仰望屋顶时眼中泪水忍不住淌了下来,一直流到脖颈之中。
沈白衣心疼道:“师兄何必老怀感伤,今日你我不是相见了吗?过去之事都成昨日云烟,让它随风而去吧。”话语里体贴柔善,与他此来目的大相径庭。
澹台墨伸袖拂去眼中泪水,冷笑斜睨着他,讥讽道:“过去了?过得去吗?自你反出师门后不知学了什么妖法竟功力大进,戮尽同门,这血海深仇,我作为正气门弟子,能让你在我眼底过去吗?”话语坚定无比,透出无尽怨愤情绪。
“师兄你怎么不懂,记得我被逐出师门之时,你亲送我下山,送我盘缠法宝,我当时就劝你别留在那种是非不辨愚鲁无知的所在,不如跟我一起反了,逍遥仙道,何不快乐?”沈白衣振振有词。
澹台墨眼望远处,叹道:“是啊,想当年你我号称仙道界黑白二子,一般的风洒俊逸,羡煞旁人,那段日子属实一去不复返了。”
沈白衣以为师兄被自己说的心活,心花怒放,喜道:“师兄,现在迷途知返也未晚,不如你把掌门令牌给我......”
“呵呵...”澹台墨轻笑着打断沈白衣,“我早已归隐山野,不问师门之事,其实这二十余年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都是为了避开你,我早已看淡争伐,无缘仙路,不妄想去修哪门子仙得哪门子道,可你说师门不济,那我问你师父师叔对你怎么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