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就死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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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府寂静肃穆,大家默然而立。
大厅正堂之内,香雾袅绕升腾,老将军上香的动作,略微迟缓,似有伤在身,容颜苍桑肃穆,久久凝望着,骠骑将军霍去病的灵牌……
敬香完毕以后,公孙敖脸色凝重,步入厢房,探望陈掌,霍光乖巧呆在一旁,谁说话就看着谁,没人说话就低头不语。
陈掌和衣而卧,听到带来的消息,细眉紧皱:“不可能吧?”
公孙敖言重心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胜败乃兵家常事,战败也罢,取义成仁也罢,可是,岂能失身陷贼……唉!”陈掌手捶床沿,酒糟鼻子都快气歪了!
“李家世代将门,区区五千步兵大战六万铁骑,若不投降匈奴,可称虽败犹荣。”公孙敖摇头叹息,语气与上官桀和宁成不谋而合:“丧师辱国,兵败被俘,反而投降匈奴……真是虎门犬子。”
“李广盖世英雄,这……唉!”陈掌痛心疾首,转念一想问道:“那……皇上呢?”
“哎呀,皇上都气病了!”
“啊……此番,李家岂不在劫难逃?”
“圣旨已下,李家灭三族。”公孙敖双手抱头,雄壮的身影颓然坐下。
“仁至义尽,”卫少儿面无表情:“还以为灭九族呢!”
陈掌忧心忡忡问:“那,贰师将军呢?”
公孙敖义愤填膺:“他?哼!拜他所赐,烂泥扶不上墙!”
“何以见得?”
“纨绔子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小心说话。”卫少儿冷喷一句。
“诺,”公孙敖话锋并未被打断:“李广利手握三万五千铁骑,隔岸观火,按兵不动,坐视李陵全军覆没!”
“那么,老将军得胜而归了?”卫少儿可谓刀子嘴。
“惭愧惭愧,我公孙家族深受皇恩浩荡,纵然马革裹尸,绝不把这身老骨头留给匈奴,”公孙敖面如死灰,沉声直言:“出师不利,论罪当斩,皇上开恩,特许以缴纳金帛赎罪,贬谪为民,如此宽厚大量,我公孙敖一天不死,非灭匈奴不可!”
陈掌赶紧来圆场:“此战,老将军生擒匈奴大将,忠勇可嘉。”
公孙敖苦笑摇头:“何足挂齿,总算没白跑一趟罢了。”
“敢问,李陵投降是真是假?”
“贼将亲眼所见,且鞮侯单于授李陵右校王爵,听说在训练匈奴兵马呢!”
“荒唐!这,这如何得了?”
“天子龙颜大怒,朝野震惊,岂止长安满城风雨,关中陇西李氏家族亦蒙羞!”
“不会吧?”稳重的陈掌也坐不住了。
“不会?”卫少儿反唇相讥:“李广英灵,九泉之下真是不得安宁!”
“那……公孙丞相怎么说?”
“别说公孙贺,就算李广在世,也无能为力。”卫少儿说话总是带刺儿。
“夫人,”陈掌似在告饶:“夫人辛苦了,暂且歇息去罢。”
沉默良久,公孙敖摇摇头,表情舒缓了些许,他话锋一转:“可惜,朝中还是有人不识时务啊。”
“何许人?”
“太史令司马迁。”
“哦?这书呆子,他怎么了?”
“皇上念及李家满门忠烈,不忍加罪,而司马公不识时务,书生意气,寡言乱政,不但李家难保,反而惹火上身!”公孙敖扼腕叹息:“皇上一怒之下,处以宫刑。”
陈掌并未追问司马迁之事,倒是对皇上急病之事分外揪心,急火攻心之下,又咳嗽成一团,卫少儿捶背揉胸,稍微好一些,他目光呆滞,喃喃自语:“皇上啊……”
“妾身去煎药了。”卫少儿起身拉着霍光出门。
“此事怨谁?天作孽犹可逃,自作孽不可活……唉!”
室内只剩下公孙敖、陈掌和华歌三人,没有卫少儿干扰,说话方便多了。
公孙敖看着华歌时,目光中充满赞许,或许此前只是试用,如今已是赏识,非常满意,老将军由衷赞叹:“难为你了,以后在蓝田县,谁敢动你一根毫毛,老夫要他的狗命!”
“何须如此,老将军保重身体。”华歌扶着公孙敖,感觉他似受内伤。
“谈什么将军?如今无官一身轻。”
“莫急嘛,”陈掌吸了吸酒糟鼻子:“皇上消气了,迟早让你官复原职。”
“罢了罢了,若能上阵杀敌,当不当将军又何妨?”
兴起时,公孙敖几乎可与华歌称兄道弟,在此情绪感染下,陈掌不再把华歌当下人看待,近期所知的奇闻不吝相告:
如今,长安皇宫发生了大事,汉武帝龙体贵恙,夜夜恶梦缠枕,日日精神恍惚,心志大乱,宫庭太医们束手无策,久治难愈,皇帝盛怒之下,连杀几位太医,现已下诏悬赏天下名医,引起朝野医药界惶恐,人人自危……
公孙敖一行人告辞了,陈掌夫妇并未消停,而且越来越软磨硬泡,霍光和雀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各自回房歇息,午后院落恢复了寂静。
门可罗雀,晚景凄凉,这正是卫少儿的余生。
大吵小闹,朝哭暮笑,是陈掌夫妇家常便饭。
随着内功修炼的精进,华歌无论听力视力都已成倍增强,深更半夜时,经常听到卫少儿和陈掌在吵架,而且总是卫少儿强势控局,而这次争论似乎不同,陈掌说话绕来绕去,犹在据理力争说服:“夫人息怒。”
“息甚么怒,你是成心惹老娘发怒!”
“岂敢岂敢?
“岂敢?果真借你吉言哦?当年漠北大战,我儿大获全胜是碰运气吗?”
“岂是碰运气,此乃天时地利人和也。”
“我看,是你居心不良也!”
“哎呀,夫人息怒,我是就事论事。”
“论你个就死论死!”
“夫人……当心气坏身子。”
“哼哼,气死了又何妨?”卫少儿的气,不知打哪一处来:“我儿,我儿盖世英雄,拜将封侯!”她压抑着难以压抑的咆哮:“如今,沦落在这这穷乡僻壤,尽干些破铜烂铁的勾当,蝇头小利,猫三狗四,劳神费力又受气,就连下人也反了,狗眼看人低,反客为主,胆敢欺负到老娘头上了,我儿要是还在,不把他千刀万剐!我,我命好苦啊……”
华歌不想听,不敢听,心里酸酸的,却又隐隐作痛。
调整好思路,赶紧想想正事。
大汉兵威下,匈奴诸部苟延残喘,卫青和霍去病相继病故,匈奴即将消亡之际死灰复燃,又兴兵侵扰汉境,大汉朝廷陷入满朝无良将,大军无精兵的尴尬局面,天子龙颜无色。
西汉无大将,李陵当先锋。
李广英雄一世,却出了个不争气的孙子,也不是不争气,是时运不利。
成败不论英雄,战败就战败,而屈膝投降是军人的耻辱,为世人不齿。
作为男人,战败投降叛变。
作为女人,为辱为奸为娼。
人生的耻辱何在?李陵岂能投降匈奴?难怪老将军公孙敖也不偏袒,直言不讳。令人费解的是,败军之将,可用金钱赎罪,古代这项优惠政策,是人性化,还是商业化?
胡思乱想之时,卫少儿教训陈掌的语气渐渐占上风。
本想说服妻子,陈掌却反被说服,无奈叹息。
卫少儿咄咄逼人:“李家小儿,乳臭未干,胎毛未退,也胆敢拜将领兵出征?”
“皇上也是好意,想提携李家。”
“提携得太好了,如今丧师辱国,卖主求荣,叛国叛祖,关中陇西李氏家族子弟平时多威风,颜面扫地了吧?同是姓李,岂不羞愧?”
“好了好了,姓李不好,岂能与霍家相提并论?”
“我儿若在,岂容匈奴如此猖狂……妾身乃女流之辈,宁愿去死,也不愿呆在这穷乡僻壤受窝囊气!”卫少儿泣不成声,字字句句像刀子穿刺人的心窝!
“唉……”陈掌只能以沉默回避妻子,他的胸中不可能没有血性,身为开国元勋后裔,先祖的荣耀,就像皮鞭在抽打着蹉跎岁月,尸位素餐的自己,他何尝不想回到锦绣繁华的长安城?
遥想起祖先,陈掌愧不敢当:
秦二世元年,陈胜吴广起义,六国贵族兴兵,曾祖父陈平追随高祖皇帝争霸天下,拜为都尉、使参乘、典护军、亚将、护军中尉、郎中令、左丞相、受封为户牖侯和曲逆侯,是刘氏王朝的智者谋士,是汉惠帝之师,死后谥献侯。
离间项羽群臣,剪除谋士范增。
献计伪游云梦,逮捕兵仙韩信。
舞韬平城雪夜,智解白登之围。
哪一步不是举足轻重,一言九鼎,谈笑间决胜千里之外!
就连袖手旁听的华歌也深表遗憾,如此显贵的身家,何必屈居乡野?纵然厌倦了官场,隐居的方式有好多种:小隐于野,中隐于市,大隐于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