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说服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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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梅花山以后,钟离明大病一场……
并非星夜兼程,偶感风寒,而是活生生的禁受了这一场不堪回首的纠结折腾,就像挥之不去的恶梦!
因为,有一个令他忐忑不安的猜想终于得到了确认:那天夜里,袭杀的黑影,就是他素来崇拜的英雄豪侠,鹰侠龙剑郭解!
苍天何在啊?
钟离明躺在床上,蓬头垢面,目光呆滞,精神萎靡,心乱如麻……他觉得自己非常糊涂,甚至就是愚蠢!蠢得简直不可救药!
心病还须心药来治,钟离杰不希望儿子心怀妇人之仁,更不想他就此消沉。前前后后多次来探望劝慰开导,语重心长的讲了一番高谈阔论,可是没有效果。
钟离明再也不相信父亲了,以沉默对抗着。
从小,他就很听话,听从父亲的教诲,勤奋读书,苦练武功,遵戒守律,循规蹈矩,几乎是逆来顺受,父亲的话就是圣旨!
童年时代,父亲是他心中崇拜的大英雄!
而如今,父亲的所作所为,令他倍感迷茫和苦涩!
若苦心相劝,他言尽辞寡,毫无说服能力,总是被父亲辩驳得理屈词穷,反受高论奇训的诱导,弄不好,可能动摇立场。
若听之任之,为了称霸江湖,父亲不择手段,排除异己,偏离伦理道义,已是越滑越远!“天作孽犹可逃,自作孽不可活!”这句话,怎么能用在他所崇拜的父亲身上?
他感到左右为难,深深为父亲,为整个梅花山庄的未来而堪忧……
鹰侠龙剑郭解,义薄云天!何等英雄?可是同为武林中人,父亲为了江湖争锋,始终敌视暗算,绞尽脑汁,欲置之死地而后快!
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
是为了梅花山的崛起?还是为了争天下第一?
梅花山已经崛起,成为了江湖第一武林世家,而父亲这样处心积虑,勾结官府,铲除异已,究竟是为什么?
初冬已经颇冷了,夫人杨氏默然守在床前,她身穿着狐裘皮袄,内衬着红罗棉裙,裙绣兰花,凤头靴头翘尖,腰束缀花蹀躞带,苗条纤细的身段,显得稍微有点弱不禁寒……
她不再是那个花容月貌的才女,脸上多了一份初为人母的成熟。
小紫柔都快一岁大了,躺在母亲怀抱中呀呀学语,多日没有和父亲玩耍了,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饶有兴趣的凑过来,想要父亲抱抱。
看着女儿娇嫩的小脸蛋儿,钟离明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可是硬是没有让眼泪流出来!
岳父在长安惨死,他还不敢告诉妻子,怕她受不了刺激。
兄弟尸骨未寒,父亲又成异乡冤魂!
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一个一个离去,她的心本已受伤了,如果知悉父亲之死,很难相信她会悲痛到什么程度!
杨氏名为杨莲儿,当初可是响誉河内郡轵县的名门闺秀!非富即贵的身家,琴棋书画的才女,天生丽质的容颜……哪一点不是周边郡县才子阔少们梦寐以求的?
然而,杨莲儿却慧眼独钟,选择了文武双全,正直忠诚的梅花山庄少庄主钟离明。此事也是街头巷尾,茶余饭后,市井街坊们的笑谈世资。
前天回娘家,痛苦了一场……杨莲儿本已悲痛万分,实在找不到语言来安慰晚年丧子的老母亲?然而夫君的表现,却令人费解?
看见老庄主走进门来,杨莲儿赶紧起身施礼:“公公……”未语泪先流。
钟离杰忙劝慰:“儿啊,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便,保重身体。”
杨莲儿擦着眼泪,抱着紫柔走出门去:“公公请坐,我去沏茶。”
凝望着儿媳脆弱的背影,钟离杰喃喃自语:“也太难为这孩子了。”俄尔,回头看着萎靡卧床的儿子,轻叹一声,抬手想试摸额头的冷暖,却被他摇头回避。
钟离杰并没有感觉到尴尬,他坐在床前,轻叹一声:“明儿,还在生为父的气?”
“……”钟离明闭目养神。
钟离杰不动声色:“你内弟杨桂,身为县衙门的县掾,钟杨两家联姻,门当户对,且莫说光宗耀祖,六亲连理连心。俗话说,最亲不过郎舅,这杨桂认亲情,识大体,没少帮我们钟家的忙。”
“……”钟离明颓然睁开眼睛,心不在嫣。
“如今,杨桂之死,你怎么看?他是不是你的亲人?”钟离杰注意到儿子的表情有一点点变化,继续问:“人命关天哪,孰轻孰重?”
钟离明没有啃气,深深的叹息……
这是三天以来,儿子第一次有所反应,钟离杰见状趁热打铁:“我们习武之人,应当行侠仗义,光明磊落,四海之内皆兄弟,暂且不谈你身为梅花山庄的少庄主,身为武林第一世家的传人,就算是区区一名江湖侠士,也应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不是?”
钟离明长吁一口气,缓缓的说:“杨桂也是咎由自取。”
杨莲儿刚刚走到门口,闻言吃了一惊,身子一晃,有点头晕,手里的茶杯差点坠地!
“儿啊,你歇着吧。”钟离杰上前接过茶杯放在案上,杨莲儿斜视夫君一眼,泪盈满眶,扭头而去……
“你呀,不是为父说你!”钟离杰指着儿子,嘴唇气得哆嗦:“你太不知事了!”
“我说的不错吗?”钟离明抗声道:“当初,他得罪了多少人?整个县城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那好,杨桂纵然有千般万般不是,他没有犯死罪吧?”钟离杰这一句话,直接让儿子语鲠在喉,他继续说:“杨桂有错,可错不致死,是不是?”
“可是,他的死,跟郭家毫无干系啊?”
“谁说毫无干系?”
“究竟有何干系?”
“在整个轵县,谁不知道郭家和杨家是世仇?”
“可是,就凭这些?就凭这就一口咬定是郭家干的?”
“不是他郭家干的,还会是谁家干的?”钟离杰并未生气,在儿子床头坐下,正色道:“要不,你去调查一番,若能证明郭家与此事毫无干系,”钟离杰清了清嗓子,一字一顿的说:“为父赶到长安,赔偿郭家一切损失,上门赔罪!”
“那,那县衙门的人都查不清楚,我能怎么样?”钟离明无奈的说。
“明儿啊,你还年轻,不知世道艰难,人心险恶啊。”
听父亲此言,钟离明沉默不语,他涉世不深,不比父亲见多识广,可是要他相信郭家就是杀杨桂的元凶,无论如何,他也不相信!
“郭解生性阴鸷,残忍狠毒,他有二大嗜好,你不是不知道吧?嗯?”看儿子沉默不语,钟离杰接着说:“一好藏奸纳盗,江湖亡命之徒,如蝇嗅臭,趋之若鹜;二好替友报仇,不辨是非善恶,已刺杀官吏豪侠成百上千!”
钟离杰的语气咄咄逼人:“更有甚者,他还私铸假币,挖坟掘墓,可谓坏事做尽,而偏偏运气好,每次都能逢凶化吉,逍遥法外!”
这一切,钟离明不是不知,他抗声辩论:“郭大侠自知杀孽深重,受洛阳侠圣剧孟的点化而感悟忏悔,从此痛改前非,以德报怨,仗义疏财,苦练潜修,最终大器晚成,被关中豪杰们尊称为关东大侠!”
“那么,这个郭解,有何高明之处呢?”
“有何高明之处?郭大侠只是广交英雄豪杰,行侠仗义而已。”
“广交英雄豪杰?行侠仗义?当然,”钟离杰已让儿子入套,他笑了笑,拱手而拜:“为父佩服得五体投地!”
“阿翁,郭大侠何曾得罪于你?”
“为父与郭大侠是武林同道,受之恩惠,感激不尽,谈何得罪?”
“那么,阿翁为何对郭大侠如此刻薄?”
“不是为父对郭大侠刻薄,而是郭大侠城府极深,令人不得不防啊!”
钟离明并非不信,粗声粗气的说:“那又如何?”
钟离杰并不介意,笑了笑:“这么说吧,郭家的势力大得连官府都惧之三分!”
“哦?何以见得?”钟离明不相信了,官府会怕江湖游侠?
“记得么,元朔二年,”钟离杰凝眸陷入深思:“朝廷下达迁豪令。”
“迁豪令?我当然知道。”
“郭大侠威名显赫,地方官吏忌惮而又不得不仰仗他的势力,否则政令难行。迁豪令一下,河内郡轵县官府正好趁机远迁郭家至关中。卫大将军与郭解交好,不忍坐视他拖家携口,背井离乡,遂请示免迁,谁知皇上冷笑一声:‘郭解一介布衣,权至使将军为言,此其家不贫。’金口玉言之下,郭解必须迁徙!”
“卫大将军?也就是车骑将军卫青?”钟离明久闻大名,他不禁暗暗吃惊,连卫大将军也被惊动了?
“正是,郭解对卫大将军有救命之恩!”钟离杰侃侃而谈:“你说,究竟是谁勾结官府?”
“可是,郭大侠没有钱,有的只是威望,一呼百应的威望!”钟离明不甘示弱。
“是啊,正是此等威望,一呼百应的威望!”钟离杰斜窥门口窗外,见儿媳远走,悄悄凑近儿子,压低声音说:“郭家杀一个杨桂,岂非易如反掌?”
“不可能的!”
“不可能?血案无头,心思缜密,干净利落!整个轵县,何人如此神通广大?”钟离杰逼视着儿子茫然的脸:“郭解做事滴水不露,不贪天之功。即使救人救难,还顾及苦主颜面。当初调解洛阳两仇家的宿怨,刀切豆腐两面光,真是令人倾佩!”
钟离明闻言,低下头,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