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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朕要废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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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存勖的嘴,印上了柴守玉的额头。他的动作是那样温柔,轻轻地将柴守玉散乱的额发别在耳后,眼睛里充满了复杂的感情,不像是单纯的欲望。他伸手去摸柴守玉的脖子,五指摩挲在她光洁的肌肤之上,并非是色迷心窍,只是想要揉平被绳子勒出来的红印。

柴守玉身子一抖,感到说不出的怪异与恶心。强烈的厌恶感催化肠道蠕动,柴守玉忍不住弯下腰来呕吐。近日她的身子亏虚得厉害,都没胃口吃些好的,每餐都是清粥一碗,胃里着实空空如也。于是身子自动终止了呕吐,化为另一种摧残身心的折磨——

柴守玉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像秋风里的落叶。

郭威心疼。心真疼。真心疼。

他恨不得立马拽起李存勖这个糟老头子,冲着他的脑袋一阵乱轰。先打爆他两个眼珠子,再一拳薅掉他的酒糟鼻,然后割下那情不自禁的上下两唇,扔进茅厕里净化。

郭威的眼里夹杂了太多的个人情绪,事实上李存勖的长相并没有如此不堪。他年轻时也是仪表堂堂,胆略过人,善于骑射,精通音律。他在马上的雄姿,一点儿也不逊于李嗣源。

李存勖攻梁破寨之日,朱温曾惊而叹曰:“生子当如李亚子,克用为不亡矣!至如吾儿,豚犬耳!”亚子,乃是李存勖幼时小名。

朱温与李克用争了一辈子,小有赢面,最后输在了子嗣上,从此梁亡唐兴。

只是后来李存勖变了,终究是受不住权力的腐蚀。他变得刚愎自用,疏忌功臣,又纵情声色,宠信伶人。眉目间依稀可见年轻时英伟的影子,但整个人身上却透着一股腐朽的味道。

连带着整个大唐都烂了。

且不说他是如何纵容刘玉娘败坏朝纲,单言兄弟阋墙这一条,就已经伤了大唐的元气。

郭威血气方刚,正要从李存勖怀里夺回柴守玉,有一个人比他更快,飞奔至李存勖跟前,一把将柴守玉推开,自己则娇娇弱弱地投身到帝王的怀里。

刘玉娘哭得梨花带雨,上气不接下气,明明是遭了李存勖的厌恶,却依然有一股屡败屡战的斗志。就在众人以为她快要哭断气之时,刘玉娘伸出了她青葱般的食指,对着郭威和柴守玉乱指一通,道:“皇上,他俩有奸情!”李存勖怒从心头起,喝道:“住口!”

刘玉娘在心里暗笑——男人到底是容不得背叛的。皇上越是生气,就越代表相信。就如当初柴守玉告发她一样,她要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刘玉娘以手掩面,状似痛彻心扉:“皇上,这两人三年前在邢州就已认识,郭威还曾为柴宝林杀人入狱,论其情分,着实迥深似海呐。如今郭威一奔到京中,就与柴宝林你侬我侬,恰好被臣妾撞见,臣妾身为后宫之主,自然不能不管。但皇上您也知道臣妾信佛,一心向善,在他俩哭诉恳求之下,动了恻隐之心。怪只怪臣妾心太软,放过了这对狗男女,更没想到柴宝林竟恩将仇报,反污臣妾清白……”

刘玉娘果然不愧是被申王调教过的人,说起谎来毫无底线。她与柴守玉相比,输的是胸襟与智慧,唯一可以拿来较量的,就只有肮脏的手段。

做坏人好啊,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这是好人无论如何都不具备的优势。

李存勖又一次推开了她,用冰冷的眼神注视她。

刘玉娘不以为意,以一种无比娇媚的姿势趴在地上。她的形体受训良好,风情万种地仰起头,眼角含媚,嘴角带笑。

“皇上,你不相信我?在你昏迷期间,这两个狗男女干柴烈火地走在了一起。你以为臣妾带着这么多人是来做什么,臣妾是来捉奸!”刘玉娘把“捉奸”二字说得很重。

“若非厮混,又何须找两个武艺高强的耳目守门?”刘玉娘指着刘知远和唐离道,“皇上啊皇上,你可有想过,为何郭威一入京,你就恰巧遇险了呢?”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一环扣一环,环环要人命。

尤其是最后一句话,惊得柴守玉挣扎而起。饶是她再镇定,也忍不住想要撕烂这恶妇的嘴。

李存勖是个色令智昏的庸君,信了刘玉娘可怎生是好?柴守玉扶着唐离的肩站起来,咳得愈发厉害:“刘氏,你血口喷人!”说罢,不忘用眼神制止已处在暴怒边缘的郭威。

郭威隐忍得痛苦,紧紧地攥着拳头。痛苦之中,竟浮上一层浅浅的欢愉。

他喜欢的女人一心为他,处处都在为他考虑。她不愿他涉险,甚至……

甚至在刘玉娘说她与郭威有私的时候没有立时否认,却在郭威被指有弑君之嫌时急急地跳出来。这意味着什么,容不得郭威不多想。郭威心里的水波呀,缎子一般软。

李存勖担心柴守玉的身子,却因从未见过两个女人为他剑拔弩张而戏瘾发作,看得津津有味,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快把刘玉娘废了,叫太医过来给柴宝林瞧瞧。”

身体却有着不同的意见:“此戏精彩,十数年难求,一旦错过,甚是可惜。”

他处在一种既兴奋又纠结的痛苦之中。

这给了刘玉娘足够的时间发挥:“我佛慈悲,皇上为圣塔所佑,郭威这厮终究是不放心,在悦音坊附近巡梭。而柴宝林在宫中亦怕情郎事败,主动要求出宫,明是寻找皇上,实为暗援情郎。在臣妾派出的高僧找到皇上后,郭威竟杀人灭口,若非豆相率人来得及时,恐怕臣妾今日就见不着皇上了。皇上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臣妾也不活了……”言辞凿凿,犹如亲眼所见;感情充沛饱满,简直要令闻者落泪。

她用勾人的细尾凤眼斜窥着柴守玉,心说:“柴守玉啊柴守玉,这次你拿什么与我斗?熟读经史子集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要栽在我的手里。”她以为她的阴谋层次递进、毫无瑕疵,却终究百密一疏。

她小瞧了柴守玉。一个人的本来心性就像一棵老树,扎根在身体的土壤中,根系发达,无可撼动。就算风雨晦暝,也大不了掉几片叶子。李存勖喜好听戏是如此,柴守玉百折不挠亦是如此。

刘玉娘若以为柴守玉掉几片叶子就等于重伤,那她真是大错特错。老树最大的特征就是——

即使身在逆境,枝干依然抖擞。

柴守玉在抖擞的精神状态中抓住了刘玉娘的“疏”。

她的嘴唇苍白,毫无血色,声音也甚是无力,虚脱得快要晕倒。只是她那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如鹰瞵虎视。

短短一句话,将刘玉娘逼到了绝境。

“皇后是如何得知,我与郭威三年前在邢州就已认识?又是如何得知,郭威曾为我杀人入狱?”

她的入宫籍册里从未有一字提到过邢州,这是大大的欺君。从前她仗着李存勖的宠爱,尚能通过弑\/父遮掩过去,可现在她处于失身的漩涡,诚信问题便上升到了拔地倚天的高度。

她能欺君第一次,便能欺君第二次、第三次……柴守玉把刀捅在了刘玉娘的“心脏”处。

刘玉娘迅速地想出对策:“本宫早就知你居心不良,特叫人去查。”柴守玉轻笑起来。

刘玉娘太讨厌这个笑容了,恐惧又一次漫上心头。柴守玉总是带给她许多的意外,叫她脊背发凉。

她清楚地听到柴守玉说:“查?如何去查?郭威入狱当天,李继韬攻入邢州,邢州迅速沦陷,遍地都是同胞的血。那李继韬杀人如麻,又痛恨李唐的统治,一到官衙,就放火烧了衙库,所有卷宗在那一场大火之中烧了个干净,所有的衙差也一并处死。请问皇后,若不是亲眼所见,你是如何得知我与郭威的‘过往’,又或者是你添油加醋,故意构陷于我!”刘玉娘手指抠在地面之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战意退去,被郭威刺穿的掌心又开始剧烈疼痛。

她说了这么多话,投入了这么多的感情,本以为可以翻赢,却被柴守玉短短几句话逼得山穷水尽。尤其是柴守玉那宠辱不惊的姿态,更是让她厌恶到了骨子里。

她输得这样用力这样狼狈,柴守玉为什么可以赢得那般轻松那般高傲?她不服,她痛恨命运的安排。

她以为这就是上天赐予她最沉痛的打击,李存勖却还要添上一笔。

这个不再年轻的帝王深情款款地走到了柴守玉的身边,眼里是止不住的惊艳。他用温柔得能漾出水的声音轻轻地说,仿佛春风拂过,遍地开花:“朕就知道,朕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一定是有足够的本事,能与朕共掌天下的。”

心尖尖。

共掌天下。

李存勖何以这样说?

刘玉娘如坠冰窟,惶恐嘶声道:“皇上,你要废后?”

“是,朕要废后!”李存勖以一种无比嫌恶的眼神睥睨着她,仿佛她是蚰蜒臭鼬,“守玉不顾性命前来救朕,是这世上唯一真心爱朕的女人。佳人之恩难报,朕唯有真心许之。奉上江山万里,聘她为后!”刘玉娘在李存勖高调的示爱中,感受到一片灰蒙蒙的死寂。冬临河土,寸草不生。

原来李存勖曾清醒过,一颗心早就倒在了柴守玉那边。可笑自己还以为可以扭转乾坤,像傻子一般陪着演了一出猴戏。

她终于迎来了迟到的下场。

“传朕旨意,刘氏嫉妒成性,形容有失,怀执怨怼,怎可母仪天下?既无长孙之德,而有武、韦之风,又无诞延子嗣,无以恭承明祀。今日休弃,贬为八品采女,幽居草芜宫,此生不得出。”

刘玉娘昏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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