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辛三才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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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鱼今天发的视频和往常大不一样,不再是那副随时都笑眯眯的样子,反而看上去有点颓废。他夹了一支烟蹲在田埂上,两只手从膝盖上软软的吊了下去,像极了一个无所事事的乡间小混混。
“我庄里死人了。”他又像是对着镜头说,又像是在喃喃自语,“不算整风晚上那两个,这是庄里死的的第一个人。”
“他叫柱子,特么的跟我这么久了我都不知道他姓什么,就知道他叫柱子。”大鱼偏了下头,努力的回忆了一下,又自嘲般的笑了起来:“我都想不起当初在人市买他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了,待会儿查查去,我这庄主当得挺失败的。”
“他是曾毅的徒弟,看过我视频的人大概都有些印象。挺壮的,贼能吃,特么的大包子一顿能吃十多个,我都怕他吃坏了。刚来的时候傻乎乎的,跟屋里的柱子一模一样,戳他他都不动,大家都喜欢逗他,也有人偷偷欺负他,他也不生气。”
“我以前和他聊过,好像他从小就是孤儿,真正意义上的吃百家饭长大。后来被义军胁裹了去打仗,在军队里天天被人欺负,实在受不了就跑了。再后来又被明军抓了壮丁,还是被人欺负,又跑了。最后实在饿慌了,想到人市里把自己卖了混顿饱饭吃,死了也当个饱死鬼,结果稀里糊涂被我买来了。”
“挺大个儿,到处被人欺负,怂的不行的一个人,真是你当面抽他耳光都不敢还手那种傻小子。曾毅后来招他去管治安,他吓得不行,偷偷问了我几次是不是要让他去当兵。我还骂他,我说你怕个锤子,我还能害死你?”
“后来不是打仗嘛,你们知道的,我不太喜欢逼人做事,从来没和他说过什么,结果他自己跑来报名长枪队。但是我看得出来他当时怕了,我真的看得出来,让他写遗嘱手都在抖。我说不行就算了,他说不,也不说原因,反正就要上战场。”
“挺怕死一人,结果战场上没死,反而昨晚上死在个小贼手下。我都不好意思说,你们知道他咋死的?”大鱼翘了一下嘴,似乎被这个事情的荒诞程度逗笑了:“两个人,为了保护一个破投影仪,就市面上一千多那种破东西,结果柱子被人捅死,另一个被砍断了两根手指头。一千多块钱的东西,就特么一千多块钱的东西,结果一死一伤。”
大鱼站起来,狠狠的抽了一口烟,把烟屁股丢在地上,用脚碾了又碾,似乎想把心里的情绪都宣泄出去。他红着眼睛看着镜头,指着自己的脖子恶狠狠的说:“就这里,一共捅了三刀,颈动脉当场就断了。颈椎骨......”他顿了一下,似乎不忍心在说下去,摇了摇头,说:“我知道我不是个合格的首领,不是个合格的穿越者。其实他就不是我们世界的人,换个角度想,他就是个Npc,死了就死了。这年头活人还不好找?丢两斤米出去大把的人给你卖命。可我就是想不通,我就是心里的堵得慌。”
他叹了口气,吸了吸鼻子说:“算了,不说了,我回去送他一程。”
他站起来,把两只手揣在兜里,摇摇晃晃的往山庄走去。走了几步,又弯下腰,从田埂边摘了一朵小白花,焉头巴脑的,连花瓣都缩成了一团。大鱼很仔细的把这朵白花别在了自己胸前的口袋上,又调整了一下位置,这才继续向前走。
走进山庄,镜头扫过去,才发现主楼下已经站了不少人。曾毅带着治安队一百多个队员站的整整齐齐的,前面是一口棺木,柱子躺在里面,双眼紧闭。
正式庄民们几乎都来了,第一批加上后面被收进来的,差不多有五六十个人,在旁边站成了一堆。辛三才牵着妞妞也站在队伍里,手上缠着纱布,表情木然,眼神空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鱼走过去,低头看了看柱子,把胸前的白花取下来,弯下腰放在他身上,又拍了拍他的脸,这才站立起来。他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周围的人都看着他,似乎想等他讲几句什么。他清了清嗓子,想了一下,却又不知道该说啥。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说:“算了,送他走吧。”
有人来盖上棺木,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抬起来向外走。大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这个时候,从主楼巴赫的房间里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钢琴曲。琴声清脆悦耳,仿佛夜晚河流上,一叶扁舟随波漂浮,四周涟漪荡漾,一圈圈的推开,倒映着银月的冷光,美丽,清冷,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哀伤。
这是大家耳熟能详的德彪西的《月光》。大鱼自然听过,却又像没听过一般入了神。
钢琴曲渐渐消失,刘季龙抱着自己的铁鹤舞,在后面接上了一曲。这首曲子和刚才的钢琴曲风格区分极大,慷慨激昂,隐隐带着几分金戈杀戮的味道,于极高音处又是几个婉转,然后慢慢的降了下来,直至无声。
老刘站起来,对着渐渐远去的柱子棺木深深揖了一礼。
“这是什么曲子?”大鱼问了一句。
“荆轲刺秦,壮志未酬。此为广陵散中亡身一段。”
大鱼无声的笑了一下:“他可没有荆轲的雄心,什么刺秦不刺秦的,他其实就想吃个冰激凌。”
安保队员们看见自己上级的棺木越走越远,眼看就要消失在了视线里。有几个和柱子感情好的就想跪下来送他一程。
曾毅眼睛一扫,厉声道:“立正,不许跪。”他走到队伍面前,指着这些多数是战后才挑出来的安保队员,大声说道:“我把你们收进来,不是让你们动不动就跪的。你们想清楚,柱子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让我们大家以后看见谁都不用跪。”
他朝着天空喊出了最后一句口号:“立正!敬礼!”
视频静止在这个场景里,最后在屏幕上闪回了几张柱子不多的影像,大多都是从以往视频里截的图。有刚来的时候瘦骨伶仃,穿着一条树皮裤子,感觉一阵风就要吹倒的样子。有一手一个大包子,嘴里还含了一个,对着镜头憨憨的笑的画面。有穿着制服,骑着马的;有扛着盾牌,弓身奋力向前抵的,也有在队伍面前大声训话的,还有和小朋友一起玩耍的。
一张张图片慢慢闪过,很少,甚至有的很模糊,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背影,像极了柱子的一生。
吃过晚饭,大鱼叼着烟,去庄外的墓地想看看柱子,结果在这里看见了辛三才。他牵着妞妞站在墓碑,低着头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辛三才今天一天都很平静,一直没有哭。他和柱子感情是最好的,从开始来就同住一间房,打仗的时候也是站在柱子的后面,甚至昨晚柱子就是为了保护他才死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觉得今天没有那种想哭泣的感觉。
听见大鱼的脚步,他回头看了看,叫了一声庄主,又转过头来,继续看着柱子的墓碑。他好像是在给大鱼说,又好像是在给自己解释:“当年我在义军里,儿子死了,我大哭了一场,弟弟死了,我又哭了一场。然后妻子也死了,另一个弟弟也死了,老母亲也死了,我慢慢就哭不出来了。我今天看见柱子躺在里面,我也想哭,可是怎么都哭不出来。”
“庄主。”他转过头看了大鱼一眼,“你什么都知道,那你说他们为什么要死呢?我的家人,他们都是好人,从来没有惹过谁。柱子也是好人,大家都是好人,为什么就活不下去呢?”
他死死的看着大鱼,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个答案。大鱼苦笑了一下,说道:“大概是为了让活着的人好好活下去吧。”
“可是我家人都死光了,若不是遇见庄主,我和妞妞也活不了两天。为什么我和柱子遇见庄主了,日子好过了,我们也拼了命了,柱子还是会死呢?”
辛三才的眼睛慢慢就红了。大鱼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含含糊糊的说道:“人都是会死的嘛。”他顿了一下,又从兜里摸出一张折的整整齐齐的白纸,打开来递给辛三才,说:“你知道的,柱子这个岗位是有危险补助和抚恤金的,这是他以前写的遗嘱。他是个孤儿,所以把全部东西,包括这次牺牲后的抚恤金,都留给了你。”
辛三才愣了一下,这才有些不敢相信的从大鱼手中接过纸。很大的一张白纸,上面只有很短的一句话。字迹歪歪扭扭的,很丑,甚至还有拼音。
“大哥,这些qian拿去给妞妞找个好po家。”
辛三才拿着纸,慢慢的蹲了下去,把头埋在膝盖间,久久抬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