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龟玉毁于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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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袖馆。
盏盏耐着性子,将泠杳传授的舞姿要领尽数学全。惊觉时间非短,忙寻回罗绮处。
靠近闺阁,屋里偶尔传出三两声音节。窗棂处或有人影闪动,随火光明灭。
听闻一个男生断续言说,“……一脉……新生……天地异像……身份……”
盏盏近前推门,竟然未开。
遂运全身灵力,指掌白光闪耀。
砰!
门栓崩断。木门受灵力激荡,向外反弹。正磕在盏盏额头。因其太快,声音隐藏在木枢吱呀中。
盏盏应声而倒,仍忍不住朝里观望。
扑棱扑棱……
但见群蝶五颜六色而出,四散逃逸。
呜呜……
这声音,今日曾听过,在林府送亲时。
蝴蝶受乐声所感,盘旋半圈,复又冲回屋内。半途翅膀忽然收紧,啪嗒落地,竟是被银针穿胸而过。
屋内霎时一静,乐声顿消,烛火稳固。
良久,一女声传出,“盏盏,进来帮我。”
侍女应声而起,入内时与名为楚孑的乐师擦肩而过。盏盏无意间嗅到些许血腥。
室内满是彩蝶残尸。罗绮正飞针引线,逐一串起,送飞蛾扑火。
盏盏取过扫帚,闷声清理。
栖秀河,玉露山庄水域。
天色将晚,峭壁上灯火明灭。
洞穴内,两个火人贴身扭打。烈焰肆虐,烧得岩壁如琉璃般晶莹。只是这二位手艺欠佳,未曾刻意着色弄形。
林楚凡天资有限,幸得天泪辅助,近来又争斗颇多,御火术愈发精进。
他周身鼓荡烈焰,双臂各有一条火龙卷探出,紧紧捆住洛白露手腕。使其双刀难以施展。
白露见火兴起,浑身涌出白色炙焰与火龙纠缠。一双短刀,倒持如匕,反复戳刺林楚凡前身。
终究是林楚凡境界不到,即使有秘宝加持,仍落于下风。
『要遭!天纹匹夫若醒,我们几个都逃不掉。』
熊宝深知事态危急,挣扎欲出。但觉藤蔓愈发紧密,甚至生出倒刺,探入皮肉吸血。
『这疯丫头,不是号称挺喜欢我,怎么又来吸血?』
洛青荷探出一根手指,轻点熊宝鼻尖儿,“莫慌。她两个看似打得凶,都舍不得伤对方。我们静观其变。”
她偷偷种出一株绿藤,贴地蜿蜒,将散落的白瓷瓶卷起,反送入烈焰中心。
绿藤材质受限,很快烟消云散。
林楚凡忽觉背后一痛,拧身挪蹭,绕开那处凸起。
洛白露压制不住,被带得滚落在旁。
楚凡扭脸,但见石板半熔,内里嵌着一支瓷瓶,黑里透红,分外眼熟。
洛白露怒气横生,撕裂火龙,翻身而上,双刀直戳楚凡肩头,尽没至柄。
林楚凡吃痛,左手反蜷,抓起瓷瓶丢向洛白露头面。
对方火焰洁白,眼睛却红得吓人。见一黑不溜秋暗器袭来,不闪不避,以额头硬撞。
这一击势大力沉,吓得楚凡扭头避过,唯恐落点在自己脸上。
噗呲!
声如五谷轮回之气,夺路而出。
烟尘飞扬,火焰顿收。
林楚凡趁余光未灭,仰身而起,忍痛扯下一柄短刃,勒着白露脖颈压倒。
昏暗之中,只有彼此粗重的喘息与咚咚的心跳。
林楚凡双臂用力,将白露按在滚烫的石板上,“疯女人!我欠洛青荷一条命,可能还不止。所以今日不杀你。快说,问心如何解法?”
洛白露呼吸困难,一手在脖颈处阻拦,一手摸楚凡肩头,握住刀柄,翻腕扭动。
林楚凡疼得上身颤抖,略微松些力道,让她呼吸答话。
白露吸气打挺,一双长腿紧紧夹住林楚凡腰身,“你若诚心解毒,咳,何苦打得如此狼狈?连涣灵散,这种下三滥的东西,咳,都用上了?”
楚凡忽觉不妥,分出一臂缓解腰间束缚。入手滑腻,忍不住心惊神摇,吐出一口血来。
洛白露被热血喷淋,反而狞笑。
她伸出舌头略微尝过,戏谑道,“这是问心发作,还是伺机解毒?你的心,呵,远比你的嘴诚实。告诉姐姐,你问解毒之法作甚?”
林楚凡忙缩手而回,平压短刀,防止洛白露起身,“你听错了。我想知道,问心如何辅助修炼?你已习得移花接木,是否传给青禾,你们自行商量。我只要问心用法。我们说好的!”
白露腿长,反勾楚凡脊背,迫他俯身相就。手上不停扭动刀柄,感受温热的血液顺着手臂流淌,漫过腋窝,逐渐向下。
楚凡心脉作乱,不得以扭头喷出逆血,耳朵贴近身下之人。
洛白露吐气入耳,蛊惑道,“你若从了我,便告诉你如何解法。”
楚凡肩头剧痛,不得已松开脖颈,改为按压肩膀,疑惑道,“你想检查身体?这是解法?即便不提国主嘶……即便你不是我亲姐,你还有母亲,还有一众弟妹,丝毫不顾惜名声么?”
白露拾起脖颈处的短刃,重新插回楚凡另一侧肩膀,冷道,“我不在乎!我借此修行,你心中欢喜,大家合则两利?”
林楚凡肩头被制,双手已然麻木,仍掐着对方双肩按死,“为何是我?天泪根本取不出,我也不会给你。除此之外,实在想不出何处值得你们争抢。”
洛白露如癫似狂,大笑不停,直到楚凡改为掐脖子,“咳,天泪?那是他们不懂,我只要移花接木。你要么杀了我,要么从了我。哈哈……我猜到你是为谁唔唔……”
林楚凡气急,双手叠加按住白露口鼻,似要将其闷死。
洛白露偏腿横踢,将他整个踹飞。循声而至,按着双刀骑在楚凡身上,“恼羞成怒?你早说为此,我也不必假装。放心,我会将所有方法都传给你,期待你帮别人解毒。”
楚凡深吸长气,逆行血脉。忽觉胸口一痛,灵力消解,气血平抑。
洛白露啧啧称奇,“罗绮不凡,竟以针灸之法阻止问心触发。如此,你无法吐血逼毒,我又多几分胜算。这肉身真不错,那么重的伤,御火一烧全恢复了?”
林楚凡此时方觉,即便失去灵力,对方体质也远胜。无奈一叹,“天泪非是取不出,而是天纹未死。他赖在我身,说不定此时正暗自偷瞄你的玉体。”
洛白露恍然,“就是先前你瞳孔的白光么?此时失了灵力,他一缕孤魂万不敢醒转。”
楚凡并不放弃,“我是你亲弟弟。白梅说的!”
洛白露将银针逐一插入,仍不放心,听闻此言,更是措手拆得林楚凡四肢脱臼,“所以,白梅最后见的人,是你!”
她重新骑上,手握双刀扭转,听着林楚凡吃痛哼叫,好心解释道,“别担心,即便你不杀他,也活不久。他有个相好的,代号红梅,是我杀的。”
林楚凡暗恨自己轻疏,适才恢复灵力时,就该给这疯女人一下狠的。再不济,也应趁早呼唤熊哥。
他只剩一张嘴还能动,“非要如此么?我已知晓问心解法。咱们早些归去,免得大家担心。”
洛白露置若未闻,一改之前疯癫,轻声慢语道,“问心一物,名副其实。修灵者自问其心,所问即所欲。其实,未必修灵,普通人也有欲望。只是,能力不济,所欲再大,影响也小。”
楚凡不解,“为何喜怒悲等情绪,也会触动心脉反复?”
白露稍停,放开刀柄喘息一会儿,抚摸楚凡侧脸,“口是心非的家伙!被情绪触动,皆因境界未到。用你的话说,是体质不足,心脉不够坚韧。”
林楚凡心中一动,却如一条断腿的虫子,只能晃动鼓涌,“你已入灵阳,问心仍在,只是痛得不明显?”
白露不喜他乱动,重新转起刀柄,“可以这么理解。实则,灵阳境对天地灵气的感念,远胜灵月。修灵者若情绪波动太大,难免引动过多灵力。见你水火皆精,应该懂我的意思吧?”
楚凡痛得想哭,“你是说,若灵阳境都像你一样疯癫,会天下大乱吧。”
白露被嘲,反而转动加速,“虽不中听,但很贴切。你资质极差,悟性尚可。
问心提前入体,可在灵月境稳定情绪,适应心神收束。实则,心性一关应顺其自然,首选红尘历练,穿凿打磨。然而,总有人不知足,予取予求。”
楚凡忍痛骂道,“予取予求的是你!我已知解法,你还要怎样。”
白露掐着他的胖脸调笑,“解法还多,这才十分之一不到。若是心性不及,反复压抑情绪,得不到合理纾解,早晚酿成大祸。
似神谕教一脉,引导信徒向善,一切教条归结于天神谕令;魔隐宗或以阴火煅烧,或纵欲妄为;浣风谷精研乐理;笔墨山皓首穷经;落宝斋贪图金银财宝;诸邪道……我很少遇到,不知其然。”
楚凡认真记下,忽觉不妥,“天香阁呢?”
洛白露怪笑起来,“呵,天香阁,如你所言,检查身体咯。其实,也有倾心医术,醉心舞蹈的。既然你好奇,我多教一些。
问心压抑的情绪,最终会转化为欲望。诸多欲望中,属情欲最为诡谲,也最易沉沦。前人试药问心,曾遇到过你我今日之问。
他们发觉,宣泄情欲时,双方体内会有微妙反应,生发一种平日罕见的气息。借助此物调和阴阳,非但问心弊端得以缓解,便是灵力也有显着精进。”
林楚凡暗自心惊,竟然牵连如此之深,“此物既有如此神效,为何鲜少听人提及?”
白露不答,起身扯着他脱臼的双脚,不知拖向何处。但闻一阵机括转动之声。
楚凡拼命挣脱,“你既要绑我,何不将四肢接好?脱臼很痛的!”
洛白露自顾施为,哼道,“若不脱臼,我又何必绑你。这才五分之一,你还有的学呢,别急。”
楚凡无奈长叹,“你动了什么手脚?为何比罗绮查验的时间长?”
此言不妥,惹来一顿耳光交加,“此时少提那贱人,我若一时兴起,将她杀了,难保你不寻我拼命。”
楚凡念及洛氏姐妹与常人不同,闭口不言。
白露重新骑上,仍捏刀柄转动,“此物逆天,非等闲可用。稍有不慎,后患无穷。你以为,许多年来,用的人少么?不,是活下来的少。”
楚凡仍觉不通,“如此毒物,是祸非福。你又何必铤而走险?”
此言入耳,白露松开短刀,不再折磨,俯身而下,“你关心我啊?难道你是主动服毒的?”
楚凡想起街头传递发钗之事,一时无言。
白露似是情绪难抑,激动起来,“我这次回来,本不是为你。但你太愚蠢,藏不住心思。既然同负问心之毒,何妨一起消磨缓解?总比那下毒之人称心如意的好。”
林楚凡欲哭无泪。扪心自问,他甚至有点儿窃喜。但更觉此事凶险,透着阴谋的味道。
忽然一阵地动山摇,上方碎石簌簌落下。
楚凡忽觉一震,随木架翻滚,压住一人,“洛白露?你醒醒!即便被砸死,也先将我放开再死!”
回应他的,是一团火,与两个巴掌。
『不好!地龙翻身……』
熊宝几次挣扎未果,反被藤蔓拉扯,一路朝卧室方向去。
青荷见它乱扭,索性松开四肢,仍捆着身躯与头,“我们先逃。那贱人灵力恢复,会护着楚凡的。”
『她不将小凡子拆零碎,我就感恩戴德了。』
洛白露将楚凡解开,带着他翻身滚入密室。
楚凡顿觉周身剧痛,似被抽筋一般,“你竟不惧涣灵散?”
白露将他堵在墙角,搬来石板倾斜撑住,“这还是,今日同你学的。”
楚凡不信,“怎不见你吐血?”
洛白露将他脱臼的四肢接好,“排毒的方式很多。你独自消解问心,逆行血脉,过于伤身。我将你手脚接续,你莫动封穴的银针,否则别怪我心狠手辣。”
林楚凡拔出肩头的短刀,“你已经心狠手辣了。”
王宫。
动乱初发,朝堂哗然。
洛长风的岳父们,正聚在一处争吵,争得面红耳赤,直到内侍总管捏着嗓子唱喏国主驾到。
荆尚书一改常态,抢在梁博之前禀报,“陛下,祸事了!南方某地天降异象,引得山洪倒灌,栖秀河沿岸已成汪洋。为防灾民聚集,应及时划拨赈济。”
梅震闻言挑眉,迈步欲出,又被梁博抢了先,“荆大人所言极是!如今观之,赈济恐鞭长莫及。应先派兵镇压,沿途扫清匪患,商部方可着手粮食运送。”
陈永闻声暴怒,“兵部连年裁撤,已无兵可派,更无多余粮饷。此事,恐怕还要落在商部头上。”
梅震笑脸扯开,“商部物资虽少,却也足以支撑一时。栖秀河南段,在梁、荆两族交界,即便派兵清扫镇压,该由何人带领?”
此言既出,殿内一静,但闻烛火摇曳。
国主旁听半晌,单手扶额,沉吟道,“若论军功,年轻一辈里,陈放上可堪……”
“陛下!”
陈永忽现悲声,“放山前次离京,私入边军为祸,已被臣严加惩处。奈何他身有旧伤,缠绵日久,恐怕难以胜任。”
荆腾附和道,“确有此事。放山在刑部任职期间,时常告假求医,恐不利长途跋涉。臣有一人选,可堪此任。”
洛长风垂首在四位岳父面色扫过,只得问道,“不知何人如此拔萃,竟入了荆尚书之眼。”
荆腾正色道,“御灵司首官,林楚凡。此子上任不久,却屡有建数。且栖秀水患,起于江湖争端,修灵者肆意妄为,正合御灵司新政监管。”
国主失笑,“北地和亲拖延至今,孤王议定的婚期将尽,不若……”
梁博忙道,“陛下!灾情严重,不容有失。我炎国多俊彦,炽焰城更是人杰地灵,随意挑选足以匹配那江湖草莽。”
洛长风捏着扶手弹指,发出咄咄之音,“你们二人,也是如此想法?”
梅震笑道,“此子不凡,多有机智。赈灾自有物资供应,不需他劳心。有雷引前车之鉴,缉凶一事非他莫属。”
国主忽而问道,“诸位爱卿的消息愈发灵通了。水情余波才过,既已查明前后因由。颇有手段。”
四人推诿,其中三人将目光投在陈永身上。
他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解答,“此乃江湖传闻,臣等稍加验看,深以为然。实则,近日城中凶案多发,乃血竹帮挑衅御灵司。究其因由,是不满御灵新政。各大门派放任此事,摆明立场。水患争端之一,即是血竹帮现任头领……”
洛长风不耐,挥手拦住陈永,“他们不喜雪域。你们不喜林楚凡。倒是相得益彰。”
四人垂首,无人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