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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醉翁之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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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月是一家极传统的料理待合,明面上打着料理店的旗牌,姑娘们也不似笼中鸟那般关着。二层日式楼房设计得别有一番风味,从进门庭院的布局开始便与众不同。假山流水石桥,石灯与修剪极其整齐典雅的草木穿插其中,二三十步的距离也让人走出镜花水月的玄妙。

偶有搂抱艺伎的客人擦肩而过,用听不懂的语言嬉笑着靡靡之音,带着酒气和笑语,仿佛拥有全世界的快乐。

那份笑容与张八两此刻的紧绷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他早该料到,晁荃如一口承诺今日招待他好酒好菜的话是个甜蜜陷阱。他满脑子都是烧刀子炖肘子,万万没想到迎接他的不是春和楼,而是花月楼——晁荃如竟然带他来吃花酒。

“非要进吗?”人都踏过石桥了,他还在挣扎。

晁荃如回头哂笑,道:“放心,里头不会吃人。”

那可难说。张八两皱着眉头,像永远解不开的死结,腹诽道。

“况且我们是来查案的,不会待太久。”晁荃如稍稍靠近他些,低声道,“这边结束还要去下一家,你这般瑟缩怎么行?学会享受吧,别为难自己。”

张八两骨碌了一下眼珠子。“你当我喜欢自己为难自己?这种地方我又不感兴趣,这些女人身上腻人,一靠近就想打喷嚏。”他沉着声音,满脸写着敬谢不敏。

晁荃如愣了一瞬,也不知是调侃还是真心提议道:“你若想打茶围叫条子,这里也不是没有。”

这些行话张八两怎么能听得懂呢?他是觉得肯定并非好话,可又真个不解。

见他疑惑,晁荃如才一脸认真地补了句:“对女人不感兴趣的话。”

这话一撂,张八两的天灵盖直冲出去三百里,也不顾上周围人的视线,撩腿就是一记飞蹴,还奔着后腰眼去。幸好晁荃如是个灵敏的练家子,在没地儿闪躲的时候果断回身提膝挡住了,腿骨撞在一起一阵痛麻。

他惊道:“你是真的想让我半身不遂啊。”试那力道,恐怕张八两丝毫没留余地。

“没要了你的命就该感激爷爷我了。”张八两咬着牙,语气凶狠,可脸从头顶红到了脖子,威胁感就少了大半。

见两人争争吵吵,还动起手来了,前头引路的小厮脸白了三分,院内守备的浪人也将手放在了腰间长刀之上。好在只有这一来一往两人就消停了,看出是熟人在打闹的。

张八两骂骂咧咧的时候,两人进入楼内,开了一间雅间,点了一席菜。晁荃如为了谈话方便,找了三个略通中国话的艺伎。

等菜依次呈案端上,艺伎也弹唱表演了两轮,气氛渐入佳境后,晁荃如才开口问话。

“说来,我曾有一位朋友,在这里有相好的艺伎,夸赞她才色出众,方才点牌时却没见她名字,可是不做了?”晁荃如兜着圈子道,说完后怕对方不理解,还用日文重复了一遍。

对面三人中留下个弹奏三味线的,其余袅袅靠过来跪坐,一对一地与他们二人斟酒。

回话的便是晁荃如身边那名叫真夕子的艺伎,她的中国话最是流利。“请问先生问的是哪个?”

晁荃如装作思索的模样,回说:“好像叫……裕子?”

这名字一脱出口,在场三人均诧异堂皇了一瞬。演奏乐器的女人手都顿住了,察觉失礼,赶紧又低头继续弹拨琴弦。

幸好个话题并没有被当成禁忌,艺伎们似乎还愿意侃侃而谈。

“您哪位贵友怕是有些时间没来了吧?裕子她……不在这里了。”女人答得委婉,斟酒布菜的手又稳又平,并不见慌张。

“他前年就回日本了。”晁荃如编了个谎话圆过去,继续问他最为关心的主题,“裕子去哪了?若知下落,我与他通信时还可一叙,让他宽心也好。”

张八两专注自己眼前的食物,分了一成的心思去听晁荃如胡诌八道,心想越是看似正派的人说谎水平越是高明,当真不假,这话说得点滴不漏,合情合理,若他不认识晁荃如,恐怕也要跟着信了。

盘中精巧的生鲜料理意外得合他胃口,就是酒照着他的烧刀子差了十万八千里。身旁女人为他倒满后,他也就抿了一小口,便嫌弃了。自己埋头吃得开怀,闪着艺伎在旁边手足无措,既用不着她伺候酒菜,又不与她说话聊天。张八两倒真像是个饿死鬼,一心就单纯为了吃来的。

“裕子她……”真夕子扭头扫了一眼自己的同伴,并未从她那里得到反馈,便继续道,“她发生了一些不幸的事情。”

“哦?”

晁荃如用眼神催促对方接着往下说。

反倒是陪在张八两身边叫美智代的艺伎此刻接过了话茬,许是觉得自己真个无事可做,才加入了交谈。

她比真夕子直爽许多。“她失踪了。”

晁荃如故作惊讶,紧着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好端端的大活人,怎么会失踪呢?”

两个女人这才交换了视线,还是美智代接着直言说:“就是再前一年的事,是五月吧,大概?”美智代的中国话带着浓浓的异国口音,用词也怪,但这也不妨碍她回忆过往。

“她去旭公园游玩和一个客人,没有再回来了。”

“公园?那种人来人往地方怎么还能丢了?”晁荃如追问,“没人去寻吗?”就连张八两也放下了筷子,抬头望过来,开始关心这个谈话。

“找了,没找到。”

美智代说完后,真夕子又接上,解释说:“当时好多人都出去找,我们也去过,只找到个小贩说见她在鸟居前上了一辆马车,就不见了。”

“什么样的马车?”

“路边招手就停的那种。”

“就她一个人吗?”

“没有,小贩说还有个男人的,”美智代说,“可问了那天的客人,他说没和裕子一起离开,坐马车。”

晁荃如想想,理了理这话的头绪,说:“也就是说,裕子与客人分开后自行离去,却在公园门口搭上了另一个男人招来的马车?”

两人纷纷点头。“是这样的。”

从案件一直空悬未果的记录看,大概就是没人知道那个带走裕子的男人是谁,从而断了线索,彻底失去了裕子的下落。

陌生男人和马车,这倒是一点可以着手调查的线脉。

“那报警后有去排查马车行吗?没人记得裕子的模样?”

两个艺伎虽不知晁荃如为何对此事会如此上心,竟能追问到这般细节的事情,但她们本着客人至上的原则,还是诚诚恳恳回答道:“报警后的事我们就不知道了,再也没听说过裕子的消息。”

晁荃如细思片刻,心想这要么是警察真的没找到当日的那名马车夫,要么就是根本没用心去找。于是他忽然抬头问:“那地涌会呢?你们这里归他们保护不是吗?地涌会也没去找人?”

虽说这是众所皆知的“秘密”,可被猛地摊在明面上直白露骨地讨论,还真个把屋里的女人都吓了一跳。

一谈到背后那说不得的组织,姑娘们明显就犹疑了起来,连心直口快的美智代都吞吞吐吐的。

“这个,可能找了,应该是找了,但我们就不知道那些细节了,没有人再说起过。”

见众人确实面露难色,晁荃如也不打算再逼问下去了,毕竟今日所获已经超出他的预期。倘若真的太过执着,怕是又要打草惊蛇了。

此事,还需慢慢摸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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