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晁家公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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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秋莲张罗了四菜一汤一点心,她知晁赐阅嘴刁,晁荃如又不喜浪费,因此很是在这区区几个菜样上下了一番心思。
“小公子来得急,我也没提前预备着,只能简单做几个,看看合不合胃口。”齐秋莲恭顺站着,用疼爱自家孩子的语气说话,毕竟眼前这两个主子都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尤其是晁赐阅。
“齐婶你别太宠他,”晁荃如说,“有什么便吃什么。”
齐秋莲笑笑,和耿风顺退下去了,只留晁家两个贵人坐在饭厅用膳。
晁赐阅不来时,晁荃如都是借口独自用餐太孤独,才迫使耿风顺和齐秋莲与自己同席的。晁赐阅一来,他们便怎么都不肯入座了。起初晁荃如和晁赐阅还努力过,但因为最终拗不过两位长辈,怕强行同席让他们吃得也不舒服,便由着他们去了,毕竟尊卑有序是刻在这些晁家老仆人骨子里的。
见晁荃如举筷,晁赐阅才拾起筷子叨了一口自己心心念念的川菜。大宅里长辈们养生,吃得寡淡,想吃这口还就得到小洋楼来尝齐婶的地道手艺。
他一边吃一边还不忘催促晁荃如快点讲案子。
晁荃如知道躲也躲不过,正好回来路上吃了两个包子此刻并不太饿,便将这两日来发生的事娓娓道与他听。桩桩件件都听得晁赐阅目瞪口呆,几乎忘了桌上的美食。
晁赐阅从头到尾听完,愣是半天没说话。晁荃如可了解他,明白他此时是憋了一肚子的问题,只是不知从哪一个开始问起,正在脑袋里飞速琢磨呢。
过了半晌,米饭吃到第二碗,晁赐阅才说:“小叔叔,听起来这个张八两玄乎得很,这一双巧手堪称奇人。可我怎么听怎么觉得有问题。”
“哦?”晁荃如饶有兴趣地挑起眉毛,“说说看。”
这一点小公子便来了兴致。“你看昂,”他往晁荃如这边凑凑,说,“纸钱儿是他卖的,事情是他说的,肖像是他画的,虽说他是拿钱办事,但怎么听都觉得好像是他在牵着你的鼻子走……你又怎知他是无辜的?万一他才是幕后黑手大反派呢?”
晁荃如笑他的遣词用字,平日里话本子是没少看,评书没少听,满脑子都是惊奇故事。
但不能反驳的是,晁赐阅说在了点子上,值得夸奖一番。
晁荃如冲他笑笑,全然不见慌张,道:“他无不无辜,重要吗?”
晁赐阅起初没听明白,看晁荃如淡定地吃饭喝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过了一阵子缓过劲儿来,才惊叫一声:“合着你这是在钓鱼呢啊?”
“有你的啊小叔叔!”晁赐阅一巴掌拍在晁荃如背上,险些拍出一口汤,“你这钩甩得可够远的啊!”
“所以呢所以呢?”少年一双眼睛闪闪发光,“钓着了吗?”
“你猜?”晁荃如记那一巴掌的仇,偏要逗他。
张八两以一种奇怪的方式牵连进了这桩光陆离奇的案子,其中确有他一份“功劳”。若有可能,晁荃如是不愿意怀疑张八两的,他惜才得很,更不提是张八两这样的奇人能士。可偏偏张八两进入他视线的方式属实是太过刻意了,让他不得不怀疑。
看似是张八两“被”拉进案子中,但退一步想若说他是有意为之也全然能讲得通。更甚一步,他本人就是真凶的话,那真真是布了一手好棋。
起初晁荃如只是抱着“涉案皆有嫌疑”的原则去排查牵连在内的每一个人,并未思虑过深,也包括张八两。可他第一次对这人加深了怀疑是在他昨日晚时离开万年山的时候,村口遇到的那个无理取闹的村妇,实属太过巧合,便是他不得不开始注意张八两的原因。
他记得村妇当时说“今早些时候还见他在我家门前来回溜达,溜达完我家溜达别家,鬼鬼祟祟都不知道在干什么”,虽只是一句随口抱怨,却不得不让晁荃如深思——张八两此人避世,其中有一个原因就是他的行当招人忌讳,自小肯定吃了不少苦遭了不少白眼,村里的人更是把对他的嫌弃摆在了明面上,毫不掩饰。可他明知如此却还要招惹村民,在本就有所间隙的人家面前故意做些一看就有猫腻的举动,勾起村民进一步的不满。
而此举又偏偏要选在晁荃如前去探访的当天早上,也是案发的次日早晨。当真就是这么巧合?不,晁荃如相信,这世上的一切巧合皆有因果。或者说张八两根本就知道案发的时间,算准了事发后毫无头绪的警察会顺着纸钱的线索来找他问话,进村多半就要问路,问路就会遇到村民,便利用村民煽风点火,进一步做实他会“招魂引鬼”的传言。
其次,他特意安排了一个叫芦苇的孩子扮做纸扎金童的模样看家护院,而自己却躲到外面,假装外出,让访客好第一时间遇上芦苇。但凡是听了谣言的,见芦苇那身装扮和行为举止,恐怕也很难不往“招魂引鬼”上联想吧。
此双重保险为的就是能让来找他问话的警察对他产生兴趣,畏惧也好,崇敬也罢,一旦对方相信他能“招魂引鬼”,那大概就达到他的目的了。
晁荃如甚至可以想象,如果当初找上张八两的不是他,而是柴早林或者在现场阻拦他的那个小巡警,恐怕早已经将张八两拜为神仙了也不为过。
可张八两千算万算也没算到杀出个他晁荃如这号不信鬼神的人物。
村民的警告和纸扎金童芦苇的连环计确实连他这个唯物主义者都产生了动摇,但他终究还是不信张八两这套戏法。于是张八两退而求其次,用另一种方式吸引晁荃如的注意,并且也成功了。
可晁荃如不明白的是,他千方百计让自己“被”牵连进这个案子是为什么?他当真是凶手吗?
他还跟张八两讲过,能杀人的人眼神是不一样的。那不是一句戏言,而张八两也确实没有那样的眼神。
可如果他不是凶手,那他又是为什么这么做呢?他肯定是对案件知道什么,但为何不说,不能说还是不想说?他为何不把自己摘干净,反倒是要牵连在内呢?
不管怎样,张八两在晁荃如这里是个由千万小问号汇聚成的巨大问号。
因此晁荃如才决定干脆将计就计——你想下棋,好,我就和你下,倒是要看看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一整天,晁荃如都把张八两放在身边好好地观察了一番,可留给他的却是更多的问号。
比如,张八两为何执着于天黑之前回家,并号称不出门以拒绝晁荃如的邀请,是为了留给自己方便独自行动的时间吗?
案发现场为何被清扫得如此之快?张八两提起说越富贵的人越迷信,那是不是他对周围的住户做了什么,促成了这件事?
张八两不似晁荃如有多年探案的经验,他又是如何敢当场断定陆望福与李茹娘不是凶手呢?或者说他其实知道真凶是谁所以才如此肯定吗?
张八两真的会辨骨识人吗?还是他曾经见过没毁容的加藤正一,才能画得这么像?
还真是越想越有趣得紧。
晁荃如嘴角一挑,忍不住笑起来。
“小叔叔你别光笑,你倒是说啊。”晁赐阅可在一旁急坏了。他这个小叔叔有时单纯起来都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傻,可一旦心思深沉起来又跟一洼幽潭似的,往里扔什么都会沉底不见,他自己不说就谁也猜不透。
“现在说还为时尚早,且行且看吧。”晁荃如嘴里说着晁赐阅最不愿听的那种模棱两可的话,着实把小祖宗给憋坏了。
剩下的时间里任凭晁赐阅怎么问,晁荃如就只回答一些案子表皮的东西,其余他什么都没套出个所以然,气得小祖宗吃了饭就拎上书包回家了,临走前还把晁荃如的玳瑁柄弹簧刀给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