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双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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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间,罗嘉听到了一声叹息。他向丝绒窗帘投下的阴影看了一眼,绣着长春花的边角轻柔晃动着,旋即收回目光。
维克多就在那里,他可以确定。尽管战士庞大的身形总是能莫名隐入黑暗,但他总是能从千万种嘈杂声中辨别出对方的气息。从他有意识一刻起,几乎从未与这缕气息分离过——除了那趟如梦似幻的伯利恒之旅。
事实上,在那趟旅途结束时,在他面对乌利亚的灰烬,终于昏厥时,他察觉到对方奔来的气息。
从……天上,那被日光隐没的群星之间。
这就是为什么罗嘉醒来的时候,毫不意外自己的处境,除了有的人居然还有兴致装下去这个问题。如果他们真要把自己交给一个雄心壮志的牧师的话,原体不介意给暮星号增添全套的装修计划。
维克多很平静,但他想要流血。罗嘉终于真切看到了战士灵魂的颜色,在过去,无论他多么努力去窥视,都只能看到几个纠缠的惨淡人影,附着在战士苍白的面容后,恍若幽魂般驱之不散。
但他现在看到了浅淡的红色顺着窗帘流下来,伸向呆立的贵族男女,那是维克多杀戮的欲望。午夜领主——他从战士散发的渴望中读到了这個名字,却不晓得其中含义。
那是一片晦暗的天空,一座罪恶之城,一群生而腐烂的鼠辈。一个声音对他说。
“这是哪里?”罗嘉轻声问。他从维克多那里学到了很多,比如制造恐惧的艺术,比如在愤怒的时候,声音反而愈加轻柔。
“诺斯特拉莫。”那人回答。他的声音随着塔尖之间的血雨零落而下。“永夜之城,今日我在这里找到了她的姐妹。”
画面调转,罗嘉发觉自己正蹲踞在教堂的石像鬼上,居高临下观察着宽街窄巷间的形形色色。
他紫罗兰色的眼中映出了一部浓缩的恶行史,足以一百种宗教从其中取材审判日的灵感。他看到母亲割下还有气息矿工的腿肉,急匆匆冲向传出幼儿啼哭的棚屋。他看到帮派情侣抱着彼此流血的身体,在战场中间忘乎所以地热吻,直到一颗子弹打穿了两个人的脑袋。
罗嘉伸出手,接住顺着屋檐淌下的雨水,手心被腐蚀得滋滋作响,深色的液体散发出化学药剂的恶臭。
几滴水迸溅在他金色的面孔上,腐蚀出了几个斑点。但一眨眼的功夫,光洁的皮肤又生长了出来。
“为什么?”金肤的孩童喃喃问。
他们并非不通人性的野兽。他们的语言优美婉转,浸透着幽微的思绪。他们有一百多个表达哀悼的词汇,为什么又沉迷于制造新的哀痛?
因为他们非人,他们只配利刃,从染血的臭皮囊中解脱。这是正义。
“不,”罗嘉回答,看着众人身上散发的恐惧与疯狂。他们在无光的天空下过了太久,以至于几近癫狂。他们依旧有着自己的渴望与爱恨。纵使扭曲,纵使卑鄙无耻。“他们是奴隶,但仍是人。”
“我想杀了他们。”那个声音变得轻柔起来,仿佛毒蛇般嘶嘶爬上罗嘉的耳垂,带着些征求意见的意味。
“不可杀人。”罗嘉拒绝地坚决又流畅。对维克多只能这样武断地表达意见,否则战士就会持之以恒地试图钻你话语的漏洞。
维克多冷哼了一声。视角开始调转,定格于一条晃晃悠悠的绳子上。
似乎是不知从何处拆下的金属绳,被粗糙地绑在两个塔尖之间,绳子的末端都缠了好几圈,打上了钉子来固定。上面悬吊着许多麻袋般的东西,滴滴答答淌着神色的液体。
那是许多身躯,属于人的身躯。有面上纹身的工头,也有穿着整洁衣装的贵族。他们体面的装扮已经在最近的一两场降雨中被烧蚀出了许多洞和污渍,血从咽喉的伤口中一缕缕流出来,让罗嘉想起了被宰杀放血的家畜。
“但我已经杀了。”维克多用嘲笑的口吻说。“这些猪猡非常好杀。他们自以为是诺斯特拉莫的统治者……呵,她的主人只有黑暗。”
罗嘉沉默了片刻,抬眼看着这些悬吊的尸体,和街道两边棚屋中慢慢走出来的人。工人们呆呆地抬起头,看着大人物的身躯在空中像破布袋般晃悠着。
在这里,死亡像在鼠穴中一样常见。但就像诺斯特拉莫的多般灾难一样,死在工人眼中和辐射病、饥饿一类并列,从不属于那些塔尖的人物。
他们的眼中出现了奇异的光,像辐射矿物般刺眼。他们明白了,死亡不是穿上一身华服就能避免的。罗嘉看到了微弱的火苗在风中摇曳。
但就像这颗星球上几乎所有灾害一样,他们总是在荼毒完最底层,才施施然向更上一层伸出触手。
这股火焰首先会烧毁矿坑,失去秩序与敬畏心的工人将发现,即使在暴动中,邻居的妇孺总是比大人物更可口些。
然后一个游魂般的身影一跃而下,打断了罗嘉的预见。利刃入肉的闷声,苍白的面庞上溅上一抹猩红。眼眸黝黑的少年直起身子,将工人中最健壮的一个丢在了地上,任凭他颈上喷出如注的鲜血,溅在罗嘉洁白的袍角上。
“请让让脚,别打扰我清理。”少年用维克多的声音礼貌地说,“这里有太多人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