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刻舟求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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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丁一的那幅画一直在柳瑜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丁一和她虽然没什么交集，但毕竟住在同一栋楼，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而且他是宋倩的学生，柳瑜又经常会去宋倩家里答疑或者找英子玩，所以两个人也不可能不打照面。
在她的记忆里，丁一刚来这个小区的时候，虽然沉默寡言，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眼神空洞又麻木。
在那段话里，他说要是能有机会和爸妈说那些话该多好，可是，他爸妈是真的不知道吗？丁一那么喜欢地质，他爸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他是他们的亲生骨肉，他们朝夕相处了近二十年的时间，又怎么可能会完全察觉不到儿子的情绪和精神变化呢？
或许，他们是也被生活的重担压着，自己也已经临近崩溃的边缘，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注意。又或许，他们是注意到了，但并不觉得这些是什么大事，所以选择了忽略吧。
时间很快到了周末。季杨杨陪着柳瑜按照约定来到了丁一家。可一直到见面的那一刻，柳瑜的思绪都还是乱七八糟的，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丁一看见她，熟练地挤出一个微笑，抬手和她打招呼。可打完了招呼，脸上就再也没有表情了。他仿佛是一个机器人，那张脸只是一个显示器，当大脑输入了打招呼的指令，那上面就调出了相应的表情，可他的内里终究还是空的。
柳瑜很努力地尝试着对他笑，用自己最开朗阳光的一面去感染他，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她想走过去抱抱他，安慰他，也想和他打招呼，想和他说一说自己这两天在网上特意看的地质学的新闻，可最终却什么也做不到，只能僵在原地，就这么看着他。
“柳瑜，我们先把书还给他吧。”
季杨杨抱着他的那堆书站在柳瑜身后。看见丁一，想到他的遭遇，季杨杨的心里也很不好受。
“嗯。”柳瑜回过神来，和季杨杨一起走进丁一的房间，把书放在桌子上，“丁一，你之前要找的，是这些书吗？”
“谢谢你们。”
他嘴上说着谢谢，可看上去却对这些书一点兴趣也没有，甚至都没有走过来翻一下。直到柳瑜把画从书里拿出来，他的表情才稍微变了变，接过画看了一会儿，但也仅限于此了。很明显，他真正想找的，并不是这些有实体的东西。
“你的手……”丁一抬起头来看向柳瑜，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和关切。
“我的手已经没事了，我星期三那天就已经回学校上课了，完全没影响。”
柳瑜把袖子撩上去让丁一确认红肿已经消退了，又把手抬起来弯了弯，又甩了两下，让他放心。
“那就好。你还能画画吗？”
丁一记得，之前在小区，看见过柳瑜背着画板出去写生的，也听说过她是美术生。
“嗯，可以的。”柳瑜朝四周扫视了一圈，“丁一，你这里有纸笔吗？我画画给你看吧。”
丁一点了点头，从书桌上拿了一支铅笔和一本空白的本子递给柳瑜。
柳瑜接过来，走到一边坐下，开始在纸上描绘着她印象当中那个安静却心怀希望的少年。
丁一也不再说话，坐在床上，脸朝向柳瑜的方向，但目光却有些涣散，似乎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并不是很在意，也没兴趣关心柳瑜画的是什么。他只是担心柳瑜的伤会影响到她的手，导致她以后没法画画。他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事而毁了柳瑜的前途，现在看见她坐在那儿画画，神色如常，他也就放心了。
季杨杨站在柳瑜旁边，偷偷地观察着这个房间。
从这个房间的陈设来看，就知道丁一的爸妈已经足够小心翼翼了。房间里没有任何的尖锐物品，也没有镜子之类的可以打碎之后变成凶器的东西。窗户被封住了，桌角和墙壁，甚至连门把手上都贴着柔软的防撞贴。
很安全，可是也很压抑。这房间里的一切似乎都在提醒着丁一，他的爸妈有多在乎他，而他的自杀有多么对不起他们，让他无法对自己的肉体做出任何伤害，却也让他活在了强烈的束缚和负罪感当中。
这是季杨杨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见到抑郁症患者，以前他只在电视剧或者小说当中见过。
在来到这里之前，他从来没想过，原来人真的可以活得像行尸走肉一样。那晚在天台上，他不理解柳瑜为什么在救了丁一之后反而会对他说对不起，可现在，他好像明白了。假如把他救上来，就是要让他像现在这样活下去，那也许当时选择放手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仁慈。
丁一现在不太愿意和父母说话，他们想听听看柳瑜和丁一说了什么，却又不敢靠近，只能坐在客厅里干着急。
柳瑜画完了，把本子递给了丁一。画上的脸和丁一现在的样子区别不大，但眼神却是判若两人。
“你看，我就说完全没影响吧，你放心吧。”
“嗯。”
丁一看着画上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精神有些恍惚。那上面的脸分明就是他的，却好像离他很远，仿佛是平行世界的人。
“丁一，抱歉，我不了解过去的你，所以，我只能画出我记忆中你的样子。我只能帮你拼凑出这么一点点，剩下的，只能靠你自己找了。”
丁一错愕地抬起头看着柳瑜，她为什么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他盯着柳瑜看了一会儿，又垂下了头，用手捂住眼睛。
“找不到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过去的自己早就已经死了。
柳瑜走过去，慢慢在他面前蹲下，把他的手拿下来，和他对视。
“那就不找了好不好？”
柳瑜想起小的时候，奶奶给自己讲刻舟求剑的故事。
楚人涉江，宝剑不小心掉进了江中，他赶忙在船上刻上记号。等船靠岸了，立即从刻了记号的地方跳下去，在水底搜寻，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宝剑。
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柳瑜和故事里的那些围观的人一起笑了。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傻的人呢？
可是奶奶却抚摸着她的头顶，无奈地叹了口气。
“傻孩子，以后你就会知道了，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楚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