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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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即便是王嬷嬷的惊叫,“大……大公子,您……您怎么来了!”
莫怪她如此吃惊,因为十年来宋兰舟从未踏足过望舒院一步。
刚才平安直接去了医馆,而送君梨回来的婆子将她安置到床上,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就走了。
那时候王嬷嬷还在海棠厅后面的厨房里蹭吃蹭喝。要不是有人通知她,她还不知道君梨挨了打呢。回来一看伤成这样,以为又触了方氏的霉头,害的她也吃喝不成,只觉晦气。
“怎么?我不能来?”宋兰舟见她表情如此夸张,脸色微沉,声音里透着些许不悦。
“……”刚刚通知她的人也说了,近日若是大公子过来无需阻拦。还有,大公子在的时候务必要对君梨和颜悦色,无微不至。
她听了很是不解,大公子怎么会来?除非是喝醉了酒,走错了门。
这会看着宋兰舟白净的皮肤和清爽的声音,瞧不出一丝醉意,不由的晃了晃脑袋,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看错听错了——大公子,真的……来了!
“哎哟,老婆子这张嘴啊!”王嬷嬷作势抽了自己几下,“大公子当然能来,能来!”
宋兰舟是个聪明人,自然看出了她的心思,好笑似的笑了一下,“君小姐的伤怎么样了?擦过药了吗?”
王嬷嬷连连点头,就差摇起尾巴汪汪两声了。
两人一问一答,声音近了,应该是往她们正房而来。
他……居然会来?
君梨一开始只道自己听岔了,可是连着数声,由远及近,终于确认是他。惊讶之余小心翼翼地撑起身子。
她以为在庭院里的这次助力只是意外,此后,两人又会如往常那般,遇见即点头,转身无回响。
毕竟,他从未对她有过承诺,也许不拒绝父辈定下的婚约是他的涵养,而非喜欢。
十年孤寂,她是矛盾的,在反反复复中纠结,于千回百转中自省,无数的希冀与等待未换来他一次回眸,除了失望,她似乎还成了一个笑话。
他若早些出现,这些年她不会这般孤立无援。
所以她更愿意相信,他帮她只是道义。否则,同一府邸住了十年,他为何从未驻足于此。
如今,贸然来访也不过是因为她受了伤,而这伤,源于他的母亲。
还是道义吧。
“是大公子!是大公子!”云裳紧张而又兴奋,小跑着去取她的深衣,紧接着给她整理发髻。
“您看吧,我就说大公子是好的,他是念着您的!”
“守得云开见月明,小姐,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我觉得一点都不委屈了呢,这是不是就叫柳暗花明?”
小嘴还在耳边巴拉巴拉,像一只停不下来的八哥。
“你镇定些好吗?不知道的还以为陛下亲临呢。”君梨的背正一阵阵的疼着,看她这样有些气恼。
“书上说十年磨一剑,我们这是十年等一个人好不好?”云裳手抖,好几次都没把发簪插到合适的位置。
“我不要弄这些。”君梨让她住手。
“要的要的。”
“我真的不舒服。”
“坚持下,您可以的!”
“……”
忙乱中,王嬷嬷冲了进来,肥胖的身躯带进来一股劲风,屋里的烛火猛地跳动几下,寒气也瞬间侵入。
“君小姐,大公子来看您了!”
很多年没听到她用“您”来称呼自己了,君梨微微一愣,忽然发现有些人有些事真真可笑。
从门可罗雀到座上之宾,不过是因为那个人来了,让别人觉得她有了倚仗,甚至希望。
其实,她还是她。
“抱歉,王嬷嬷,我身上有伤,这个时辰也不便见客,劳烦你请大公子回去吧,君梨改日再去拜谢。”
她粉唇轻启,言语淡淡,清冷的声音仿佛她此刻的心境,平静的毫无波澜。
“啊?”王嬷嬷脸上一僵,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若在平日,得了这样的冷遇,她肯定会跳将起来,扯着粗哑的嗓子喊:“哟,我说君大小姐,你还在这儿摆上谱了是吧!要不是我家夫人,你早去大街上要饭了,哪轮的到你在这喘气!”
但是这会,她只是呆呆的望着君梨,一张肥脸说不出的木愣。她肯定在想,一个落魄小姐居然敢拒绝府里最炙手可热的人物,疯了吧!
“小姐,既然大公子来看您,您就见一面吧。”云裳比谁都着急,劝她把深衣穿上。
这些年除了宋老爷殷勤如初,其他时候她们望舒院几乎无人问津。小姐是怎么了?刚刚大公子才帮过她们,再怎么说也不能这般冷淡啊。否则,他该有多寒心……
“我累了,云裳,想早点休息。”君梨坐在被窝里,身上是一件月白色中衣,外面则披着云裳刚刚准备要给她穿的素色深衣。
今晚她并不想见客,哪怕是他。
既不能随性离开,就只好另辟蹊径了。
那几味药材再加些东西进去可以调制出让人出疹子的药丸,她准备用在自己身上,届时再传些谣言,让宋家以为她得了某种会传染的病症,送她出府,这样她就可以堂而皇之的远离这里了。
这份心思由来已久,因为日复一日囚禁似的岁月,因为偶然得到的一本医书,因为千辛万苦攒到的银钱,让她意识复苏,想要离开的想法越来越强烈。今日,方氏更让她认清了一点,宋家住不得了。
从她将包着碎银的纸团传递出去的那一刻,她就决定斩断这里的一切,包括与他的联系。
其实也没什么联系,那只是长者的一番心意。
他是一轮明月,皎洁莹亮。人人都爱月之华光,平凡如她,凭什么任她专美?
宋兰舟的脚步正停留在卧室门口,一道丝质屏风挡住了他的视线,也将他长长的身影投射其上。
清风霁月,玉树临风,举手投足皆是美好。
“哎哟君小姐,大公子已经来了,就在那里。”王嬷嬷回过神来,指了指门口,又殷勤的给她掖好被子,劝道,“要休息也不差这一会啊,难得大公子来一回,咱们千万不能失礼。”
确实是难得来一回,这婆子守了望舒院十年,原是主母的陪嫁却混得这般末等的差事,心里的憋屈自不必说。今日终于迎来了大佛,怎么也要抱个大腿,揩点油水。
“是啊小姐,奴婢给您穿衣梳洗。”云裳也赶紧说道,想让她快点出去争个脸面。
这机会真的是难得,以前盼都盼不到的,没想到今晚一顿责罚,因祸得福一般。云裳忽然有些感激织秀了,若不是她,大公子怎么会来?
君梨自然也看到了他的影子,知道他就在门外。当即朝着那个方向欠了欠身,“抱歉了大公子,君梨不便见客,请回吧。”
未等宋兰舟张口,云裳已然抢话,“小姐!您别这样!”
要不是她身上有伤,小丫头恨不得把她从被窝里拽起来推到门口,立刻!马上!
或者将屏风撤了直接让两个人锣对锣鼓对鼓的把话说开。
小姐也真是的,关键时刻怎么就不知道使劲呢!把人家惹恼了掉头就走看你以后怎么办!
“大公子,我家小姐刚才上药的时候疼的全是汗,身上虚着呢,可能身体不舒服说话就有些……有些……”云裳斟酌着帮君梨打圆场。
宋兰舟一点没恼,言语中带着笑意,“没事,原是我冒昧了,本应该早些过来的,因为前厅客人刚刚散去,忙到现在。”
他的声音和煦如风,丝缕一般拂上面颊,再缓缓的沁入心田。
君梨垂眸,静静的听着。
从前,在坤安堂请安的时候,在回廊上相遇的时候,他都是这般柔和娴静,就像他这个人一样,琼枝玉树,温润如水。
云裳急得不行,压着嗓子催道:“小姐,您行行好,说句话呀!”
“……”说什么呢?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十年,他们是两个熟悉的陌生人。
“小姐!”
“……”她看着这个性急的丫头,心下叹息。说好的一起离开,尚未走好第一步便要回头了么?
“您别这样!”云裳扯她衣袖。
她抿了抿唇,“辛苦大公子了。”
“不辛苦,应该的。”
随后,一阵沉默。
王嬷嬷见此情形,讪讪一笑,“哎呀人老了记性也就差了,后院尚有茶水在烧,奴婢过去看看,天干物燥可马虎不得。”
不等别人搭话,立马跑回了她的东厢房,竖起耳朵坐等召唤。
瞬间,房间里再次静谧下来,只有廊下时不时的吹过清灵的风,呼呼作响,还有常青树与之共舞,簌簌不断。
“小姐,您再说点呀!”云裳又来拽她,一张小脸因为焦躁皱成了一团。
“……”一个在外面站着不走,一个在里面不停催促,搞的君梨无所适从。
细细思量,人家并非客人而是主人,而且今晚全赖有他,这般清冷待之,确实不甚妥帖。
于是柔声说道:“大公子,今晚多谢你了。”
他低头,沉沉的叹了口气,“莫再说谢我的话,是我来迟。”
“不迟,若不是大公子,我和云裳肯定……”意识到这话对方氏有诋毁之嫌,她顿了顿,“谢你是应当应分。”
“惭愧,是我来迟。”他对着她深深一揖。
一息……
两息……
三息……
时间静静流淌,屏风上那个身影依然如故,恭恭敬敬,纹丝不动。
“……”她有些恍神。如此郑重,何至于此?
或者,是代他母亲向她道歉么?
“大公子不必如此,君梨承受不起。”
“是。”他低应一声,这才直起身子,双手交叉垂至腰际,恢复了刚才谦恭的模样。
不知怎的,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沉默的有些难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