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伤亡过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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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崔少校满怀期望地再次来到营部时,却立即被断然的拒绝惊住了。他心里又是气愤又是羞臊,恨不得拔脚就走。
想想自己临来前韩师长的委托,他心想这顿骂是免不了啦。只好尴尬地笑笑,说:“那我们可就不客气啦。请问陈营长还有什么话要留下?”
“两军交战有什么客气不客气的?”仲礼打着哈哈,心里知道这小子在咒自己呢,把两手一摊:“我没话,兵来将挡,尽力而为呗。”
看着少校气鼓鼓地转身离去,他十分开心,哈哈大笑。搓着手踱了几步,叫上王四,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往渡口去了。
渡口就在营部所在小山丘的北坡下面,再往北去就是水渠和河流的交汇处。这里稍稍开阔,是他们和东岸唯一的通道。
有两、三间民房已经被征用,包扎所也转移到这里。伤员的伤口被简单处理后,从这里送往渡口上船回东岸去。
河里来来往往的那几条船还是前几天刚到时找来的。补充排的弟兄守在渡口两岸,运输排则用船来回往返,输送伤员和补给物资。
黄富民总是夜里在西岸,天亮前又回东边。陈仲礼就是来找他的。
靠北一间原本堆放杂物、农具的小屋里,老黄正在和一个班长交代事,见仲礼迈进院门赶紧出来迎过去:“咦,亲自来了,可是有事?”
他眼睛不住地打量,心里猜测他可能有重要的话要讲。仲礼把他拉到一边,悄声问:“干粮、弹药还有多少?”
“干粮还够两天,弹药么……,你问这做啥?”
他说的两天是指的是战斗打响前那七百人规模的情况下,仲礼心里明白。他摇摇头说:“今晚我拒绝了敌人的劝降,明天会打得很惨烈。
估计人数不会剩下那么多了。老黄,伤员要赶紧回送,我怕阵地撑不住太久。
你尽量把弹药补过来,到这最后的时候我不想留着。干粮倒可以留些,剩下来的人总还要吃东西。”
“会到那样地步么?”黄富民吃了一惊,他感觉仲礼话语里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味道。
“上面要我们再守两天,这很困难,”仲礼叹口气:“西岸的人已经损失近半!”
“你,你想想,总归会有办法。”黄富民很难过,不知怎么说才好:“这么多天都过来了,总不至于全军覆没,实在不行咱们回东岸呀!”
“老黄你在军队比我久,哪有擅自撤退的道理。就是别人做了,我也不做!淮西营不是怕死的!”仲礼咬着牙狠狠地说,忽然语气一缓:
“不过李雄也说让我想主意。我这脑子笨呀,怎么就琢磨不出个主意?又要扛住两天,又要减少伤亡。难呀!”
黄富民张着嘴巴愣了会儿,咽口唾沫忽然冒出一句:“明天是个晴朗的好天!”
“那又怎么?”仲礼不以为意。
“我记得诸葛亮说做大将的人要上晓天文、下知地理、中明人事。你看今天傍晚天上多漂亮。俗话讲‘晚霞行千里’呢。”
“我可不是诸葛亮!”仲礼摇摇头,把手放在他肩膀上按按:“老兄你就把我屁股后头这些料理清楚,咱感激不尽。
我现在最担心的是粮、弹跟不上,伤员遍地爬。那样对军心影响最大。所以这是顶重要的一桩,我不得不亲自来嘱咐你几句。
再说,明、后天不知会发生什么,我要是阵亡了……”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布包递过去,说:“这里面是一块银怀表和一封信,麻烦你交给我老婆吧!”
然后把东西往黄富民手里一塞,压住他的话头又说:“从明天起你不要过这边来了。只要粮、弹运到,其它的……我们尽人事、听天命好了!”说完扭头就走。
黄富民没料到他是来托付后事的,呆在原地半天,竟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就这么看着他又消失在夜色里。
次日,敌人果然从早上就开始不间断的炮击,看来他们姗姗来迟的炮队总算全部赶上主力了。
防守方的炮一声不吭,甚至连一颗人头都没有从战壕里出现过。韩师长很奇怪,但没想清楚对手是没弹药了?还是早就趁夜色逃走了?
上午十点钟,和前一天截然相反,炽热的太阳高高地挂在空中,阳光照得到处明晃晃地,让人无处躲藏。待命的部队早不耐烦,几乎人人衣衫被汗浸透。
几个团都来催问何时开始攻击,韩师长只好保留他的疑心,下令派出两个连进行试探性进攻。
果然,这两个连在离对方阵地一百多米的地方突然遭到打击,狼狈地撤逃下来。
气急败坏的韩师长一面命炮兵掩护撤退,一面下达了全线准备总攻的口令。
河谷从这个时候起开始被枪炮声、硝烟和血腥气味给充斥了。
敌人发动了一次次冲锋,阵地上不断发生白刃战,但最重要的,是仲礼发出了不必吝惜弹药的指令,使防线一侧的火力达到高峰,机枪的枪管都打红了,打开水壶浇浇再接着使。
一连承受了重大压力,好在孙小炮的机枪排和两个重机枪班全压在了这里。阵地前倒下的敌军一层层堆积起来,到后来北军的士兵不得不踩着同袍的尸体前进。
当全线终于寂静,仲礼等前往阵地查看,山丘坡地上几乎没有可以下脚的地方,泥土都被血沃得成了酱红色的。这一天整个豫五师伤亡接近四千!
他们一度冲破阻击,却被第二道防线给拦住了。唯一的收获是有个排占据了四连阵地对面下方,一座只剩下残墙的小土地庙而已。
当晚豫五师就被七师替换了下来,接下来的一天比前日更加激烈。阳光下喝得醉醺醺的敌军成排涌上来,前赴后继地冲向死亡。
中午刚过,三连的阵地被突破了。接替杜老表指挥的一排长刚在电话里喊了一句“他们上来啦!”就被子弹打断脊骨死在指挥所里。
三连的残部边抵抗边后退,幸亏孙小炮及早发现左翼不对劲,立即让卢天合打出几个齐射,好歹压住了追击的敌人,三连才勉强重新站住阵脚,但他们只剩四十来人了!
得到消息的陈仲礼立即命令黄清水带领二连的两个排赶过去,同时担任左翼指挥。这还不放心,他亲自来到左翼观察敌情。
占领了壹号阵地的敌军打算巩固防御,并没追击,看来他们伤亡也不小!仲礼在望远镜里看了半天心里犯难。
现在敌人占据有利地形,如果硬往上攻肯定有伤亡。怎么办呢?他一动不动地伏在临时粗就的胸墙上琢磨,汗水不断从头发滴下来,把衣领打湿了。
“这鬼天气,一会儿雨、一会儿大太阳地!”他用一只手胡噜一把脸,接过小四子递上来的毛巾擦着眼睛周围,说:
“真他娘搞不懂,诸葛亮为啥就能搞出那么多鬼点子,老子却一点机灵劲都没有!李矮子老说要动脑筋、要思考,我也没见他这个参谋长想出几条妙计来!
现在哪怕有谁教我半招呢?”他一指周围这几个人:
“老子还不信了,这三个臭皮匠还顶一个笨诸葛呢,这儿怎么多人还想不出个招?你们都想,谁想出来我重赏!”
这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小四子为难地说:“要是说打枪咱还行,这出主意可做不来。那是文化人干的事情。”
“那倒也不一定。”李雄不知什么时候赶来了,疲惫地笑着对仲礼道:“一连打得苦噢,大虎的手臂、肩膀都受了伤。
我自己做主,把工兵调了两个班补给他。”然后话题一转:
“其实人家诸葛亮也没啥奥妙,他就是会利用山川形胜、天气和环境这些资源。冷兵器的时代,懂这些就能打胜仗。
如今打仗讲的是火力、速度,地形当然也要讲,但不是最重要的。”
“我看不是,”黄清水摇摇头:“人家那叫智慧,生来的聪明!
火烧博望以少胜多、七擒孟获以德服人,都要看天时、地利、人和,让曹操去干同样的事未必就能想出这么好的主意来。”
仲礼听着他们议论心想跑题了,我又没让你俩评三国!他掉过身去正想再看一眼对面的动静,忽然一阵风掠过战场的上空。
那风不小,一下子把地上的落叶带起来,打个旋,忽忽悠悠地向前飘去了。仲礼看着前方大片摇摆的芦苇、灌木和蒿草从,心里突然跳出一个念头。
他抓起把干土向上一抛,判断着风向,扭回头来诡异地冲大家笑笑,李雄脸上跳动一下,怀疑地问:“营座,你在想啥子?”
“我想啥?”仲礼恶狠狠地盯了他一眼:“你们瞧这风向。多好的风呵,来得太是时候啦!他娘的,孔明会火烧博望坡,老子就不兴效法一回么?”
几个人都大吃一惊。“你想放火烧?”黄清水手足无措地看看他又看看李雄:“那可只是书上说的呀!”
“不然!”李雄眼睛一亮:“你们瞧,敌人在下风口,烟、火都要往那边蔓延的。
现在风势越来越大,估计傍晚又要有雨。这样好的天赐良机,不用岂不是可惜?”仲礼大喜,立即命令准备引火物。
对面的联军好不容易取得了几天来的最大进展,他们准备要好好地利用下这个优势。经过分析,七师朱师长认为从被占领的阵地出击可以威胁对手的后方。
因此他要求负责这个方向的三团团长立即进攻,不要给陈营以喘息的机会,同时其它各部实施正面吸引,使他们首尾不得相顾。三团立即执行了命令。
当官的把士兵们重新从战壕里去赶出来,让这群累得要死的家伙很不情愿地上刺刀投入冲锋。
就在部队走下山坡、越过灌木丛,开始顶着风通过那片荒凉开阔地的时候,忽然风裹着大团呛人的白烟扑面而来,让士兵们惊疑不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很快就有人发现了,大叫起来:“着火啦,着火啦!快逃啊!”前面的人翻身往回跑,后边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却站不住脚。两下里乱成一团。
就在这会儿功夫火已经烧过来了。经过蒸发和暴晒,干燥的植物很容易被烧起来,大火迅速沿着风向蔓延开去。
到处是惊恐的叫喊和“啊、啊”的惨叫声,火势甚至向山丘上部延烧上去。部队立不住脚,对火的恐惧已经超过了长官的斥骂和无情的子弹,很快就演变成为溃败。
那些军官们起先还打算整理起队伍,但在大火面前也失去勇气,终于裹在乱兵们中间狼狈地逃了。
下午四点整,黄清水带队兵不血刃地收复了失去的阵地。敌人丢下到处烧焦的尸骸逃走了。
大火一直烧到河谷,那些麦地成了天然的火烧场,甚至蔓延到敌人一处炮兵阵地上引发了炮弹的爆炸,炮兵们不得不丢下炮撤退。
佯攻的部队后方起火且失去炮兵的掩护后,气馁地退了下去。淮西营重新稳住了所有阵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