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穷人孙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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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刘忠合出现在淮河北岸小马庄。他在清澈的润河中打湿手巾,用它擦了把脸,连声赞叹地对身后跟随的唐牛道:
“大牛呵,都说‘不浸润河水、难成滋润人’,真是一点不假!这哪里是河水,简直就是天上的甘露、瑶池里的玉液嘛!”
唐牛听不明白他说的那些,只道老先生高兴了,站在岸肩上叉着腰憨憨地笑。他抬头看看天上似火的骄阳,大声说:
“大管账,咱们还是快点赶路吧,前边眼看就到了。这时候日头正毒,到了地方进屋说话躲过时辰,正好咱们再往回赶。”
“哦,好!”刘忠合依依不舍地走上来,又回头看看河水,边走边问:“这河水不浅,为啥一路走过来都嚷着说旱呢?”
“您是读书人,这事可能不大清楚。”唐牛用手指着告诉他:“这一带地势高河床低,地表净是是历年泛滥堆积的河泥,下面是堆积的沙砾和石块。
表层土质虽好但是比较松,下点雨就渗到地下,打石缝滤过后一滴不剩又回到河里去了,所以润河的水甘甜、清冽就是这原因。
上面住家过活、劳作用水靠打井来取,逢天旱井水随着河水水位一直降,取水越来越困难,所以人就喊起来。”
“哎,唐牛,半年没见面长学问了啊?”刘忠合惊奇地看看他说。
“咳,这也叫学问?我这是跟在马神甫后面看他们又量又画地忙和了半个月,结果听来的那么些东西罢了。”
“哦,怪不得,原来是有个洋老师。神甫他们跑到这里做什么?要建教堂吗?”
“不是,去年底东家就嘀咕,说农校的教授讲今年可能会大旱,要挖池塘子备水。我问挖多大呢?
他叫我去问洋人威廉,你想咱哪听的懂他那套话?我就去教堂想拉马神甫做个通译。
谁知他听完后说这事不简单的,让我先回去。过了几天他带着威廉和另外两、三个人来,在这一带跑了十几天,然后和我说为啥这一带会总缺水。
威廉还说要根本解决就得把这上游五里、下游十七里地两头修上水坝,蓄水到那边水神庙的高度,这样上边的水就不会总往河里跑了。
可是这么大工程咱办不了,所以只好先出个临时办法,就在咱们地块的水井边上先挖两个大池子蓄上水,这样起码旱起来时有水可用。”
“可是,池子再大、再深,天热时也挡不住水会被晒干啊?”
“马神甫出了个绝妙的主意,他让我们在大水池下面又挖了一条渠,水渠的顶上盖着石板。
把水引到四、五个大仓房里去,每个仓房里有四个方方正正的水门汀池子,表面用竹批帘子盖着,池子之间有闸门互通,想存多少水就放开多少个闸门。
最后一个仓的末端有个水车房,用两头驴子牵着,转动水车可以把水提到高处,再流过另一条水渠回田里或者大水池里去。”
“啊,足量存蓄、适时调节,这个主意好哇!”
“可不,这一来可就再也不怕天旱啦!”
“好、好,只是这个事要有个人抓总才行。”
“有个老佃户带他孙子管着呢。”
“不错。”刘忠合满意地看着唐牛,忽然伸手拍拍他厚实的后背,说:“大牛呵,说实在的,东家对你可真没说的。
他让你成了六处庄园的大管事,给你置办了家业、土地和牲口,还听你的话在县城捐粮放粥,为你媳妇受委屈的事他把自己兄弟都赶走了。
哎!这样的东家到哪里找?咱们得真心实意地帮他做事对不?”
柳儿受辱,本想洞房前就死了。但寿礼及时地派人看住了她。
又叫纹香过来劝解,应许让唐牛到东岸做庄户头,并给她们独立的房舍,让她两口子可以避开众人。柳儿这才慢慢放下寻死的念头。
唐牛刚听说这个事惊呆了,但见寿礼设法驱逐了仲文主仆,并压着没让这事冒出来,保住了柳儿的声誉,让他感动并佩服,接受了任命来东岸做事。
这些日子来他贴心关怀,让柳儿渐渐放开心怀重新投入生活,唐牛也由庄头接任大管事,地位直线上升。
唐牛听了刘先生的话重重点头:“东家对我那是好比爹娘似的恩情,这个唐牛心里记住一辈子。莫说做事,就是流血也没话说。
哎,对了刘先生,你这次来开口就说要去红菱她舅家看看,这里头有啥原因?”
“唐大管事,你还不让我夸,瞧你现在多细心、多留意,和以前简直两个样子!”刘先生笑眯眯地在唐牛后脑勺上胡噜一把,弄得他不好意思起来。
“没错,让你看出来了。不过,待会儿你只需看、听,不能插嘴,出了门就当作什么也没听见。晓得了?”
“噢。”唐牛眨巴着眼睛,其实心里的疑惑更多了,不过他已经学会了少问、少说,所以闭住嘴巴,带着刘先生朝一片果园后头走过去。
园子的另一边是两间低矮的草房,干泥胚筑成的墙体外面胡乱用草泥涂抹一层,算是这粗糙住处唯一的装饰。
草房侧后是座荆条周围、木板顶棚上抹着半拳厚泥巴、铺盖一层稻草帘子的棚屋。
有个人刚好抱着一捆稻秸秆从篷子里走出来,看见他俩就站在那里愣住了。
“是和有老弟吧?你好啊?”
“刘、刘先生,唐总管,你们两位好。这、这……,也没什么好地方,来了贵客都没个座。我、我不知道你、你们要来的。”
孙和有慌乱之余有些口吃,急忙四下里看看,扔下手里的稻秸跑到墙根,抱来大约是当初盖房时余下的两摞泥胚,还特地将表面吹吹,意思是请他们两个来坐。
刘先生和唐牛相视一笑,互让一下都坐了。孙和有便叫:“青青,快出来,有客人,烧两碗水!”唐牛忙拦:
“别忙和,我们坐坐就走。”话音未落看见屋里有个小女孩儿的影子一闪,刘先生眼尖,问:“那是青青么?多大了?是你家第几个娃呀?”
“是老大,一个女娃子,没用的……。”
“嗯,这话说早了。哎,我怎么没见你娘子呢?她不在家么?”
“啊,她、她在地里……带着大儿子做活呢。”
“哟,你儿子已经给家里做事了?好福气呀?多大啦?”
“他快八岁了。”
“噢……。”刘先生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咂吧下嘴,说:“和有老弟,我今天就是为给你家青青找活计的事情来的,是你外甥女求的我。”
“菱儿?”孙和有呵呵地笑起来:“你看这孩子……,她想着这事呢,还真对她妹妹好。
那么说,您是带好消息来的?不管怎样,我、我都谢谢您!”他咧开嘴高兴地把两手在膝盖的补丁上来回搓着。
“和有哇,我听她说你孩子多、家里有难处可是真的?你可真是,外甥女儿是五爷家里的太太么,有事为啥不说哩?
咱们老爷又不是那样的人,和家里外道了多不好。今天就是老爷叫我特地跑来看看,是需要用钱呢、还是再多佃些田亩?
总之好商量,家里不是帮不起你,对不?那、你说说看,小唐也在这里,我们两个都能做主的。”
“这……,哎呀,刘先生,这、不好说呀。”
“哎~,这有什么不好说的,你尽管开口便是!”
“刘先生、唐总管,我先谢谢老爷和你们两位。说实在的家里是有难处,不过这都是我不好,和旁的无关。
我不用加田亩,现在的地家里的人手已经足够了。
事情是因为……因为,我家里孩子太多的缘故,而且现在还只有青青和她弟弟能帮上忙,其余的都小哩,做不得事情……。”
孙和有说着自家的事情,臊得抬不起头来。
“哦——!我懂了。”刘忠合点头:“就是说孩子们都小、可是地里出产交完租之后还不够全家人维持的。我说得对吧?”
“对、对,就是这么回事。我拙嘴笨腮没讲明白。”孙和有歉意地笑笑。
“那我可得问问,你有几个孩子呀?”
“五、五个。”
“我的天,真是不少。”刘忠合故作惊讶地从眼睛上方瞧着他,然后又说:“那么青青如果到外面做事,家里少张嘴,担子也好稍微轻些。对吧?”
“只怕还是不够。”
“为什么?”
“我媳妇忒能生产,年年都有。照这么下去我们……。”
刘忠合忍不住哈哈大笑,唐牛也乐了,说:“叔呵,你不会忍着些?地里不下种难道自己长出苗来?”
“我就讲么,这、这、这话说不得,羞杀人哩。”孙和有深深地埋下头去几乎够到了地面,好似想要钻进去的样子。
刘忠合用拇指抹着眼角的泪水和他说:“和有,别看小唐是后生,可话没有错。
生几个娃你得想着能不能养得,不然娃出来也没好日子过不是?我问你,弟媳妇那边今年还没动静吧?”
孙和有嘴唇蠕动着,喃喃地回答:“不知道哩,也许吧?她这两天总觉得坐立不安地,先前都没这样过……。不知道是不是有了,说像却又不像。”
“哦?”刘忠合的手停在胡子尖上,他在思考怎么把话题引过去。
“这么说,就算青青离开家,家里的负担也不一定能减轻多少,是这样吧?那把青青送走又什么意思呢?”
孙和有一听慌了,后悔不该说那么多没用的,急忙问:“刘先生,您不会是要变卦吧?刚才您可是说要给青青……。”
“哎、哎,你急什么?我又没说不给你家帮忙!”刘忠合忙拦住他:
“青青的事情自然还要办的。我给她问过,只是不知道你们夫妇肯不肯,这恐怕要将你媳妇也叫来一起议议才行。”
孙和有听了忙伸着脖子叫青青:“去地里,把你娘和弟弟先叫回来,就说有大事商量!”
青青手里正端着两碗开水,听了将大眼睛眨眨,忙把碗放在两位客人面前的地上,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孙和有招呼他们喝水,大家谈些土地、收成和眼下关注的旱情。不多会儿,和有媳妇带着两个孩子气喘吁吁地回家来了。
这是个高个子的女人,并不太出众,但身体比较结实。她惊慌地看着自己的男人,似乎想象不出来客给自家带来的是福还是祸。
“和有家的,别害怕,老爷叫我来看看你们,瞧瞧有什么要帮的地方没有,好歹你外甥女也是家里的一位太太么。”
刘忠合眯起眼睛来,脸上带着微笑:“方才听说你似乎又有身子了?果真么?要是这样就别下地啦,好好养身子对娃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