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第一谈：血色女中（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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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敬国的父亲叫庞武忠，在当时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卖货郎。
这天，他如往常一样从邻村卖货回来，在路过村外那座破庙时，突然听到一阵若有若无的呻吟声。
庞武忠知道是那个乞丐住在里面，他心善，怕发生意外，于是赶紧挑着扁担走进庙里一看究竟。
刚进庙门，他便看到那乞丐躺在地上，面容扭曲不堪，剧烈咳嗽着，嘴角不时喷出一股股鲜血，身下本来黄色的草席，已被染红了大半，令人触目惊心。
庞武忠吓了一跳，急忙放下肩头的担子，快步上前查看，然而，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一沉：乞丐进气少出气多，眼看是活不成了。
乞丐感觉到有人来了，一把抓住了庞武忠的胳膊，他的嘴巴急促地张合，犹如离水的鱼，却终究无力说出一个字。
也许也感觉到自己大限已至，乞丐挣扎着从怀中掏出两封信塞到庞武忠的怀里，他的双眼中充满了恳求和期许，对着庞武忠无声地哀求。
庞武忠于心不忍，便将两封信收入怀中，等他再看向乞丐，发现对方已经彻底失去了生气。
虽然双眼没有闭上，但乞丐的嘴角却是带着一丝微笑。
庞武忠重重地叹了口气，将他的双眼阖上。
“安心走吧，这世道，活人也不比死人好多少啊……”
感慨片刻，他便起身挑担离开了此地。
不一会，庞武忠回到家中，把从城里买的糖人儿给儿子，接着跟自己婆娘打了声招呼，便急匆匆地跑去了村长家。
村长听闻破面里的乞丐死了，也是一阵唏嘘，但是说到怎么处理尸体时，两人都犯了难。
那个年代，能吃饱饭就已经谢天谢地了，村民们哪还有多余的钱财安葬一个陌生人？
但是，把尸体扔那不管不问肯定也不行，一旦起了瘟，那事情就大了。
思来想去，最后村长拍板，明天一早安排几个小伙子，把尸体火化，之后再把骨灰洒进黄河里。
生前颠沛流离，希望死后能魂归故里吧。
庞武忠没有异议，他明白，村长这么做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告别了村长，他又去了一趟村头李先生家。
这位李老先生以前是县城私塾的先生，再早些年还留过洋，是村里唯一一个识字的。
庞武忠是想让他看看信封上的地址，等到自己再去城里时好寄出去。
奇怪的是，两个信封上只有一些意义不明的诗句，却没有写地址。
两个人合计半天，最后还是决定不拆信，先由庞武忠保管着，万一以后乞丐的家人寻来，也好给人家一个交代。
当然了，这种可能性不大，但眼下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回到家里，庞武忠随便扒拉两口饭，心不在焉陪儿子玩儿会儿，便上炕睡觉了。
他每天至少都要走几十里路，身子乏得很，所以每天都是沾枕头就着，但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乞丐的事，庞武忠像张烙饼一样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一晃到了半夜，庞武忠的终于有了些睡意，眼皮刚合上，窗外突然亮如白昼，下一刻，一阵震耳欲聋的打雷声响了起来。
暴雨顷刻而至，安慰好吓醒的儿子，庞武忠不顾媳妇的劝阻，穿起蓑衣，戴上斗笠便出了门。
村外破庙长年失修，这么大的雨根本就挡不住，那乞丐也是个可怜人，死后虽不能得到厚葬吧，但起码别被这雨水泡烂了。
地面湿滑，庞武忠不敢跑动，只能加快脚步，朝破庙走去。
他的耳朵被暴雨和打雷的声响所充斥，弄得他心烦意乱，好在路途不远，很快他便来到了破庙门口。
深更半夜，还下着暴雨，自己一个人来见一具尸体，说不害怕是假的，只是庞武忠不信鬼神，且心中坦荡，在门口踌躇片刻后，便走了进去。
他来到记忆中乞丐尸体所在的位置，正巧赶上一道闪电划破天空。
如此一来，眼前所有一切，都清晰地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只是这一看，直把庞武忠吓得魂飞魄散。
乞丐的尸体，不见了。
一阵冷风吹了进来，庞武忠感觉自己身上的寒毛都要被冻住了。
他连滚带爬跑向门口，一条腿都已经迈了出去，却又硬生生停住了。
此刻，老天爷像是发怒了一般，闪电一道接着一道划过，如同利剑般把黑夜化为碎片，雷声咆哮，脚下的土地都为之颤抖。
然而，庞武忠却仿佛听不到这雷声一般，目光空洞地注视着右侧的方向。
在那个角落里，那个乞丐正蜷缩在地上，嘴角上扬，憨笑着向庞武忠打着招呼……
……
等庞武忠醒过来，已是第二天下午。
媳妇告诉他，那乞丐患有肺病，遇到庞武忠时只是一口气没上来，晕过去了。等到了晚上被雨水一激，就醒来了。
只是让乞丐没想到的是，自己的一个招呼差点儿没把庞武忠给吓死，最后，他亲自将庞武忠背回家，对他媳妇又是磕头又是鞠躬，千恩万谢后才离去。
知道乞丐没死，庞武忠是啼笑皆非。也怪自己当时走的急，没好好检查一下乞丐，结果闹了这么大一个笑话。
但到了傍晚时分，他从外村卖货归来的途中，一种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
庞武忠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劲，心中的疑虑如同阴霾般笼罩在他的头顶。
而当他又路过那座破庙时，却又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庞武忠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探进头去环视一周，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他心想乞丐可能又外出讨饭去了，便打算离开，刚一转身，便被一声“庞大哥”唤住了。
原来是那乞丐，如同幽灵一般出现在了破庙内。
乞丐看到庞武忠惊恐的神情，赶忙解释今天运气不错，逮了一只野鸡，准备烤了吃，刚才是在佛像后面捡了些砖头准备简单搭个灶。
庞武忠松了口气，从篮子中取出一瓶酒递给乞丐，也算是为自己昨天的疏忽赔罪了。
乞丐又是千恩万谢，劝慰庞武忠不必自责，要换做别人，肯定不会进来看自己一眼，说起来，自己更应该感谢庞武忠才是。
说着，乞丐便拉着庞武忠，强烈要求他晚上留下来一起吃烤鸡，算是报答他的恩情。
庞武忠看到乞丐面色红润，根本不像是一个重病之人，虽还有些疑惑，但架不住乞丐实在热情，便却之不恭，留了下来。
两人一起搭台烧火，宰鸡拔毛，将收拾好的野鸡架在火上后，庞武忠又从货篮中摸出几味香料均匀地撒上，鸡肉在香料的衬托下，散发出更为浓郁的香气，让两人的哈喇子流了一地。
夜幕降临，篝火旁的两人风卷残云般将烤鸡消灭干净，但那瓶酒却还是没喝完，庞武忠感觉不尽兴，又拿出一包花生下酒，和乞丐继续对饮起来。
不一会，两人都有了些醉意，趁着酒劲，庞武忠向乞丐提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
他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
虽然庞武忠一开始并没有觉得哪不对，但过了这大半天，很多当时的细节就被他慢慢回忆了起来。
如果当时乞丐只是单纯的晕过去，又何必把那两封信交给自己？
退一步说，就算是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也不清楚自己能不能挺过去，所以才把信交给了自己。但还有另外一件事，那才是让庞武忠最想不通的。
说来也奇怪，在他下午清醒之后，这件事在他的记忆里是不存在的，可是等到了傍晚时分，脑子里却莫名其妙多出了这么一件事。
昨天晚上，从村上家出来之后，去找李先生之前，因为担心乞丐的尸体被野狗野猫盯上，庞武忠又去了一趟破庙，想着给尸体再盖上了一层茅草。
庞武忠十分肯定，那个时候见到的乞丐，就是一具货真价实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