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夏玉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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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吴道醒、宋荣等人回到巡抚衙门的时候,夏玉正坐在大堂的上首,杜仲明也也沉着脸坐在下面,见几人走进来坐下,杜仲明开口问道:
“是谁下令准你们去踏百姓的秧苗的?”
见杜仲明面色不好,几人知道他是太子派来的人,一时间都没有开口。
过了一会儿,只有吴道醒站了起来,拱手道,“杜大人,这个苗,我们也不想踏,是朝廷明发上谕,说是要改稻为桑,这政令到我浙洲已经几日啦?”
见杜仲明不说话,其他官员的目光也躲躲闪闪,吴道醒冷哼一声道,“上面下了旨意,这稻田要改为桑田,杜大人,昨儿个外邦的人到浙洲织造局去谈生意,你也是在场的吧?”
“四十万匹丝绸,凭我浙洲与苏洲两个洲现在的库存和产量,今年年底能交上吗?上面三天一个急递,五天一个旨意的催,彭相也来了几封书信……”
“这政令总督衙门颁布下去也有不少时日了,可有什么成效?不踏苗,您倒是为国为民了,那这事情要怎么做?你倒是教教在下!”
吴道醒话糙理不糙,糟蹋百姓的秧苗有愧于民,不去踏苗,这政令颁布下来,却实施不下去,照样有愧于朝廷。
“你的意思我明白,办法可以慢慢想,不行本官也可上书太子,陈情其中的困难,百姓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没有粮食,百姓活什么?军士吃什么?朝廷征什么? ”杜仲明抿了抿唇,将心中想法说出来。
吴道醒闻言冷哼一声,拍桌道,“我们在前面卖命,您要么给个好法子,要么就不要事后拆台。干脆说吧,这政令还要不要人干,要这么干,我们可干不了。”
宋荣见状也开口道,“其实到今日这一步,也不能全怪吴大人,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朝廷让浙洲改稻为桑的国策,我们完成还不到三成,丹阁每天一个急递责问我们,吴大人这才去蕲州卫调了兵去踏苗。”
知府陈比怀也在一旁开口道,“昨日与外邦谈生意,大家都在场,这么多丝绸,今年底交不出来,我们无法向丹阁交差,彭相也无法向陛下交差,这账一路算下来,我们这些人,恐怕不是撤差就能了事的。”
听几人说完,杜仲明看了夏玉一眼,便听见一直沉默的夏玉突然开口问道,“以官府的名义向米行上的米市借贷一百五十万石粮食,现在借贷了多少了?”
突然听夏玉开口问粮食借贷的事,陈比怀愣怔了一下,迟疑着开口道,“很少,下面都说缺粮。”
“从其他洲调的粮食呢?”夏玉又问。
“和往年一样,除了能调的部分,其他一粒稻米也不愿多给。”
夏玉点了点头,看着堂下刚刚争得面红耳赤的众人,抿唇道,“朝廷改稻为桑的政令要推行,但是踏苗这种暴力征田的行为也不可取,我夏玉是浙洲的总督,又兼着巡抚。”
他顿了一下,目光镇静坚定,“改稻为桑,必须改,可桑苗今年只能养一秋蚕,嫩叶产的丝换不回百姓的口粮,官府不借贷粮食,只叫百姓把稻田改了,秋后没有饭吃,就要出反民,每年要多产四十万匹丝绸,一匹不能少,可是为了多产四十万匹丝绸,在我浙洲多出四十万个反民……”
夏玉呼吸重了一下,冷冷道,“我夏玉一个人头是交代不下来的。”
话音一落,见堂下众人都低头不说话,夏玉开口道,“所有的事,我今天就上书给朝廷,先请朝廷督促相邻的几个洲给我们调粮食,布政使衙门和按察使衙门,现在立即向各米行催贷粮食,所有的借据,我夏玉加盖总督衙门的印章。”
“兰江上每天都有运粮的船,有借有还,为什么就借贷不到?不愿意借粮的,就以囤积居奇问罪,逼这些粮商,总比逼百姓造反好。”
吩咐完这些,夏玉连夜就拟了一份奏章八百里加急送到了丹阁。
彭桦是第一个收到这份奏章的人,此时他正坐在太师椅上喝茶,他的两个儿子站在一旁,次子彭锦璋手中拿着的正是夏玉加急递往京里的折子。
“爹,什么‘田乃百姓根本,无田则民忧,民忧则国危’,简直是耸人听闻的无稽之谈。我看就是他夏玉怕失了自己的前程,在您这提前找退路呢。”彭锦璋将奏章‘啪’的一下摔在桌上,然后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彭锦璋说完后,彭尺豫皱了皱眉,想到之前得到的消息,开口道,“爹,那个杜仲明去了浙洲,又是太子詹事,夏玉不会不会打量着陛下永寿后太子继位,临阵倒戈了吧。”
太子楚慎是永德帝嫡长子,当年早早就立下了,永德帝也是将其作为继承人培养,只是对其他皇子,却也不过分拘束,诗书礼乐骑射兵法与治国之道都是一并传授的,并不仅限太子一人。
他多少能理解陛下的想法,这大夏就像是偌大的家业,既然自己子嗣都不差,自然需要一个优秀的孩子来继承,有了其他三个皇子的追赶,太子时刻担心易储,自然更不敢懈怠。
所以目前来看,太子继承大统的可能性确实更大一些,只是其他皇子,未必没有一争之力。
虽然夏玉受过彭桦的提拔,但是在彭尺豫心里,最不信的就是人心,若是夏玉打量着太子继位的可能大些,给自己留条退路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彭桦闻言放下手中的茶盏摇了摇头,“夏玉不是这样的人。”
彭桦看着两个儿子,慢悠悠道,“设以身处其地而察其心也,论人论事,都要站在别人的角度。杜仲明不去,他好干事,杜仲明去了,他背后就是太子,太子背后就是皇上,他便不能毫无顾忌。”
彭锦璋抿唇,“可‘改稻为桑’本身就是陛下的旨意。”
彭尺豫看了看自己的弟弟一眼,似乎有点明白彭桦的意思,开口道,“夏玉也没说不改,杜仲明去了,照下面的人那种改法,定会落人口实。”
“大哥。”彭锦璋闻言气愤又无奈,“这封奏疏明显是夏玉讨太子那边的好,这东西都摆到爹跟前了,大哥你还护着他。”
从浙洲一路往上的官员大多就是与彭家相近的,如今国库空虚,朝廷改稻为桑,是丹阁与陛下商议出来的法子,丹阁首辅是谁?是彭桦,是他爹。
浙洲那些个人和事都是他彭锦璋在经手,改稻为桑推行不下去,不止他夏玉一个,连着浙洲一路上来经办的官员,连着他彭锦璋,谁能脱了干系。
彭锦璋从椅子上站起来,对着彭桦道,“爹,他夏玉要留退路,他们人人都有退路,就是你儿子没有。”
见次子如此沉不住气,彭桦终于掀起眼皮淡淡的开口问他,“那太子又是谁的儿子?”
彭锦璋被父亲问到,瞬间哑口无言。
彭桦冷哼一声,“杜仲明在浙江,事情他都知道,他知道那东宫肯定也知道。这封奏疏瞒不了,必须呈给陛下。”
彭尺豫也开口道,“那道奏疏我看了两遍,夏玉还真是工于谋国,用词犀利老成,浙洲那么多田和百姓,又有倭寇闹事,真若激起了民变,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彭桦点了点头,他这个长子他是最满意的,聪明也有远见,确实适合朝堂,次子虽然也机灵,但见识总还是差一些。
“浙洲的织造局来信,说是今年苏浙二洲的丝绸加起来的库存在十八万匹左右,他们谈下生意是四十万匹,可是又必须要增加二十二万匹丝绸,一旦陛下追问,怎么回话好呢,你们再想想。”
彭锦璋闻言皱了皱眉,彭桦也下意识的摆弄着手里的乾坤珠,思虑过后,他才试探着开口道,“不然的话,就让丝绸大户改稻田为桑田,让他们去多备些粮食,用粮食把稻农手里的田换过来改。”
“爹,你也知道,那些种桑量小农户,每次产的蚕丝量就低,又没银子,只得将蚕丝运到小作坊去,这样产出来的丝绸质量本身就不高,如今浙洲要推行改稻为桑,官府又借贷不到粮食,邻洲的粮食调不调还要看陛下怎么处理,都还是未知……”
彭桦听完后端起茶盅喝了一口,才慢慢道,“除了这个办法呢,还有没有什么两全之策?”
“爹。”彭锦璋无奈反驳道,“除了大哥说的这个改法,我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改法。”
“改稻田为桑田,是为了多产丝绸,产了丝绸才能变成银子。丝绸若是不好,外邦那些人就不要。让百姓自己去改,把产的丝都卖给了小作坊,织不出好丝绸,就卖不出好价钱。”
“现在国库空虚,才想出这么个法子。要是现在挺不住,国库还是空的,到时候不用其他人来倒我们,我们彭家就自己先倒下了。”
彭桦还是没有说话。
彭尺豫犹豫了一下,开口劝说道,“爹,这件事形势比人强,这么做也是理,治重病需下猛药,当初定下此策便是为了舒缓危势,浙洲的桑田只能让那些丝绸大户去改。”
彭锦璋也附和道,“要想一年有那上千万两银子的进项,改成桑田的那些农田,百姓是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