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没有人,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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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七七早早就坐在电视机前看直播了。徐回徐徐走上红毯满场的镁光灯闪到极致的霎那,武七七多少是有些失落的,但那羞于启齿的失落很快就被一个大龄迷妹爱护偶像的拳拳真情取代了。
武七七直播看到徐回致辞结束就起身去看剧本了。她还剩下最后一场戏,是导演特地吩咐给她放到最后面以防她不能顺利通过拖慢整个剧组进程的临死前跟大反派剖白的戏,要背的台词很长,且需要极强烈的情绪支撑,武七七不敢大意。
结果武七七刚酝酿出情绪,很忧伤地念出一句“年公子,你怨我假意对你,但你当我不知你每每与我耳鬓厮磨眼里看到得是谁?”就接到了范湖自美国打来的国际长途。
昨天早晨武七七致电拒绝了施源之后立刻联系了范湖,范湖对武七七最终决定不蹭红毯这样的结果并不稀奇,倒是武七七自己非常不好意思,很积极地表示愿意自付PRINCEE的高定长裙,范湖则慷慨地表示武七七的钱最好还是省下来继续支持中国的教育和医疗事业。
“七七,我卧室里有个很旧的饰盒你还记得吧,就是盒面上有两支很俗气的桃枝的那个,你明天能不能起个早儿去帮我取出来?”
“好啊。但是取出来要给谁?”
“谁也不给。饰盒里是我祖母留给我的一个玉镯子,据说很贵,但不管贵贱,它是我的一个念想儿,我怕黎坤他们家的泼妇去我那里撒野,再给我摔坏了……”范湖顿了顿,“你暂时帮我收着吧。”
“好。”
范湖交待完这件事没有立刻挂断电话,武七七听到她趿拉着拖鞋在室内走动,倒了一杯水,然后再度开口。
“刚刚我也看了直播。B.I.F的主唱和洛奇乐团都演绎了徐回的经典作作品。这种高规格的致敬,即便在洛杉矶那场全球最鼎盛的音乐盛典上也是极少见的……七七,我一向是支持你的,但作为经纪人,我得恪尽职守地给你一句忠告:我们每个人,一生的机遇都是有限的,你不要太过于挥霍。”
武七七结束跟范湖的通话,一个人想了很久,最后默默登陆“我是马甲”账号,更新了一条比较励志的微.博:机遇跟投机取巧的边界如此模糊,一着不慎就有可能打脸,不行,还是步步为营稳当(握拳)。
——然而就是这个口口声声追求稳当的人,在半个小时后由于看到了一只指头长的小耗子,把手机颠进了马桶里。
武七七看剧本看到凌晨,红着眼圈儿起身去洗漱。她这次扮演的这个角色“董卿卿”其实一开始一直是苍白的,她老老实实地跟着命运走,做好人的棋子,也做坏人的棋子,原本这样的人死了也就死了,没有人会惦念,结果编剧交稿前临时添进去的“董卿卿”临死前神来之笔的剖白赋予了这个脸谱化的角色以生命。
武七七凌晨一点钟准备睡觉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敲门声。一开始她以为敲的是自己的门,但很快她就察觉敲的是楼上李先生家的门。武七七知道李先生一家是在家的,她傍晚去超市买菜时跟他们夫妻偶遇聊了两句,一个小时前去浴室洗漱时也听到了楼上冲澡的声音,但奇怪的是,敲门声持续了将近五分钟,并没有人出来开门。
武七七所在的这个小区位于晋市偏北的地段,是晋市的老城区。老城区的房子有一个通病,就是隔音做得不好,在万籁寂静的深夜里这个缺点尤其明显。所以,武七七好奇地翻了个身,把耳朵贴在墙上,就很清楚地听到了楼梯间里徐回用甚至是有些偏低的声音在跟谁说“我知道她就住在这里……她们一家”。
徐回跟徐长生并肩坐在楼梯间。徐长生一直在喋喋不休地问徐回的近况:是不是有按时吃饭,跟尚明珠的关系有没有缓和,这些年都和哪些朋友在来往——徐长生以前是不问这些的——徐回耐着性子一一回答。由于一直没有人前来开门,徐长生开始怀疑徐回找错了地方,但是徐回坚持那个人就是住在这里。
徐长生回头看着铁灰色的防盗门,温和地道:“我记得离婚时她问你爷爷要了一千四百万的现金,哦,也可能是两千四百万……一座位于南郊的别墅,一套当时在建的紧邻CBD的酒店式公寓。她极聪明,也不是个乱花钱的人,你肯定弄错了。”
徐回缓缓道:“她做生意失败了,钱和房子全部赔进去了。”
徐长生惊讶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徐回顿了顿,刚要回复“我不知道”,眼皮子底下就出现了一双特别丑的女式拖鞋。
“徐回先生。”
武七七看着刚刚还瑞气千条地表获奖感言的大神徐回一转眼独自坐在空荡荡的楼梯间里对着墙说话,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儿。她不知道他在这样的状况下是怎么避开沿途的娱记和粉丝,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离开大都来到这里的。大都虽说紧邻晋市,一路高速下来也得两个小时。而武七七是知道上午徐回去大都时,一路都有娱记和私-生-饭的跟车,且不止一两辆,徐回的迈巴赫下了高速以后情形愈加夸张——泛亚音乐节颁奖典礼在大都刚刚落成的亚洲国际博览馆举行,这个未来地标性的博览馆就坐落在距离大都高速公路出口不到七公里的位置,而这短短的七公里,迈巴赫走了将近四十分钟。
徐回没有回应武七七,转头去看徐长生。徐长生似乎并没有看到武七七,依旧是刚刚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时的惊讶表情,在等徐回的回答。
徐回缓缓收回目光。
“没有人,是么?”
“……是。”
徐回感觉自己的手指在颤抖,他想控制,却根本控制不住。他以前的看到的听到的,他自己本身就不清楚是否客观存在,就如陌生房间里的“莱莱”,所以他迷惑;但是徐长生,他明明就很清楚他死了的,他陪他度过了这辈子最难熬的两个小时后就死了,他亲自选得骨灰盒……他一直到致辞结束都还是清醒的,他甚至刻意回忆了一下徐长生临死前的状态,但“徐长生”一开口,他就乱了。
武七七看着状况很不好的徐回,不知如何是好,她想给他的经纪人打电话,但她的手机泡马桶黑屏了。
“武小姐。”
“嗯?”
徐回微微仰起头,他的眼底有点红。他还是能看到徐长生,栩栩如生的徐长生,他甚至能听到徐长生由于得不到回答重复在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徐回看着眼前趿拉着拖鞋的年轻女人,道:“武小姐,我最近的幻觉越来越严重了,刚刚你出现之前,我好像听到这后面门里有动静……楼上这户人家是出国还没有回来,是么?”
武七七顿了顿,她不知道徐回眼下清醒了没有,保险起见,她蹲下来,跟他视线持平,顺着先前听到的内容用特别温柔特别有说服力的调子有鼻子有眼地编故事:“听说要一直到这个月月底回来的。他们日子过得拮据,虽然是出国游,但住的是最便宜的小旅馆,往来搭乘的也是最便宜的红眼航班,所以,嗯,我估计,他们不玩够本儿,不把想吃的都吃了,想看的都看了,他们是绝不会回来的,毕竟他们没有能力支付同一个地点第二次的旅行费用。”
徐回微怔看着武七七,半响,似是信了,徐徐点头。
武七七用十分钟的时间做出了一小锅紫菜蛋花汤,端给徐回的时候,她犹豫了片刻,洒了一点点自己腌制的碎咸菜。武七七精湛的腌咸菜技能尽得她姥姥真传,这个技能相较同龄人弹琴、作画、跳舞虽然有点搬不上台面,却帮助她在同学间获得了极好的人缘,所以她自高中开始住校起一直是班长。果然,徐回后来挥动着勺子不动声色地满碗翻找那枸杞大小的碎咸菜。
徐回胃里不空了,情绪也就渐渐稳定下来了。武七七于是开始迂回地询问徐回手背上的伤是哪儿来的以及徐回的裤脚为什么有泥点,徐回只说出了一个小车祸,但他记不清楚是离开大都时出的车祸还是回到晋市时。武七七试图鼓励他仔细想,他的面色就不好看了。
武七七眼见问不出什么,默默起身去翻找家用医疗箱。
徐回的车祸确实只是个小车祸,武七七卷起他的裤腿看了,有淤青,也有三四道血檩子,但没有伤到骨头。武七七帮徐回消了毒,贴了创可贴,正要问他还有没有别的地方有痛感,就看到徐回的脖子软绵绵地垂了下来。
武七七把徐回推倒到在枕头上,蹲下来抱膝盯着徐回的睡颜看。徐回的五官很精致,是那种天生的清贵的精致,而不是武七七一笑偏于妖行的精致。他的肤色很白,唇色却是偏于病态的暗红色,有点西方吸血鬼的味道。
武七七痴-汉脸盯着徐回看了将近十分钟,也没有出现审美疲劳,她默默鄙视了下自己,极不情愿地起身去外面捣鼓自己泡了水的手机——武七七刚刚把徐回带离楼梯间时答应他会尽快修好手机通知施源来接人。
武七七用吹风机捣鼓了半个小时,黑屏上终于有了两道白线,她得到鼓舞继续捣鼓,“噗嗤”一声轻响,后盖冒烟儿了。
……
后半夜,积雨云一点一点遮住这个城市,窗外渐渐黑得不见五指。凌晨四点半,大雨终于倾盆落下。与此同时,只睡了两个小时的徐回蓦地睁开眼睛。跟睡前一样,徐回感觉头疼乏力,两个半小时的睡眠没有带来任何助益。床头有一个装满了水的造型非常奇葩的水杯,徐回感觉喉咙在冒火,却并不想用这个杯子喝水。一墙之隔的客厅里,武七七在大雨的伴奏下呼哧呼哧睡得特别香甜。
早上六点半,大雨渐渐落势,转成有点烦人的淅淅沥沥的小雨。武七七将醒未醒中听到浴室有动静,她迷迷糊糊一个翻身,不偏不倚地卡进沙和茶几中间的缝隙里,跟着, “咚”地一声闷响,武七七重重落地。
武七七保持着趴卧的姿势一动不动,半响,她哽咽着含糊不清地飙了句脏话:个王八蛋葛郁郁……武七七自肋骨下面掏出一根啃得特别干净的鸡骨头,那赫然是前两天晚上葛郁郁腆着脸自武七七碗里夹走的那只仅剩的鸡大腿。你问另一只鸡大腿?哦,那只出锅的时候葛郁郁就在厨房啃了。
武七七撅着屁-股爬起来,她打着没睡醒的哈欠,左手搓着肋骨,右手搓着趴摔时当其冲的胸部。武七七使劲儿地搓啊搓啊,眼皮困顿中无精打采地一撩,就撩到了浴室门口徐回那两条标志性的大长腿。